「一、二、三、……四、五……六七**，上山打老虎喲！。」
桃花樹妖蹲在巖洞外頭，認真地數著巖壁上整齊的劃痕。
劃痕之下，一株尺來高的植物，一枝七葉，碧綠通透，愜意地生長在嶙峋怪石之間。
她說，這花叫「有色」，一年一開，花期一日，之後每六十天少一個花瓣，循環往復，是從黑巫族瑕姑娘那裡討來的小玩意兒。那夜，她將花種播下，囑桃花樹妖花開之時，回到真身裡頭去，萬萬耽誤不得。
原來，此花為桃花樹妖而種。桃花樹妖沒來由的高興。
也因為有了「有色」，桃花樹妖對時間有了準確的概念。每到花開之期，桃花樹妖就在巖壁上劃下一橫，月月年年，不覺間，上頭已經有了整整三十道。
這三十年時間，桃花樹妖過得有滋有味。
至於她，桃花樹妖名義上的主人，大部分的時間都留在苗山上，其間只離開過三次。
每次她離開，都是電閃雷鳴、烏雲蔽日的日子。桃花樹妖躲在巖洞裡，穿過密實的雨水，目送她遠去。朝夕相處的日子，桃花樹妖慢慢知道了」黑巫族石女」就是黑巫族祭壇裡備選的下任靈女娘娘，她們一共十三人，每人掌管著十三種元素，而她恰恰掌管的就是水元素，掌司黑巫族所有江河湖海。選擇這樣的日子離開，想必是職責所在。
但是，這第三次離開卻是個例外。
那時，剛剛入秋，滿山都是金綠繞疊的風景，陽光不溫不火，山風不輕不重，天跟地都是爽朗而乾淨的。
她沒有騰雲，只牽了桃花樹妖的手，一步一步走下了苗山，來到了苗山黑巫族附近的一座城鎮。奇妙的建築，喧囂的市集，往來的人潮，猛然展開在桃花樹妖眼前，衝擊著桃花樹妖幾近退化的視覺。
原來山下的世界如此五光十色！
掙開她的手，桃花樹妖興奮地穿梭在路旁各個小攤與店舖間，摸摸這個，碰碰那個。當大半個城鎮都留下了桃花樹妖的足印之後，天邊只剩下了一抹淡紅。
她叫住了我，帶桃花樹妖走進了城外一處掛著牌匾的小樓裡。
樓裡，全是清一色的桌子椅子，擺得整整齊齊。不少人圍坐在內，面前杯碗交疊。
她說，這裡是吃飯的地方，這個是八寶粥，這個是糯米軟糕，這個是千層百花酥。指著這些桃花樹妖從沒看過聽過的東西，她一樣一樣地給桃花樹妖介紹。末了還說，都說黑巫族的瓊漿仙果是極品，可是，最最可口的，始終還是人間的食物。
「桃花。」巖洞裡傳來她的聲音。
桃花樹妖一驚，這才從許久前的回憶中清醒過來。趕緊帶著採來的野果走了進去。
一鋪石台，兩方石桌，幾張石凳，就是巖室裡的全部陳設，簡單到空蕩。
「呵呵，小樹妖的動作越來越慢了。一盤棋都快下完了你才回來。」剛踏了一隻腳進去，就聽到了那個總是讓我氣惱的聲音。
石桌上，擺著光滑的棋盤，上頭黑白分明。她手執一枚白子，卻不急於落下，回頭看看我，又看看正與之對弈的男子，搖搖頭，只笑不語。
剛才的好心情被那個人戲謔的口吻折去了大半，我沉著臉，慢吞吞地走到他們身旁。攤開手中的荷葉，把一整包野果朝那個討厭鬼懷裡一塞，硬邦邦地說：「拿去！看你吃得了多少！」
「哈哈，脾氣見長啊。」他朗聲大笑，絲毫不介意我的粗魯，旋即又轉過頭對她說道：「靈靈，你教女無方哦。」
「呵呵，你還是注意一下你的棋子吧。」她狡黠地瞟了對方一眼，穩穩地落下了手中的棋子。
「咦？啊！這個……能讓我悔一步麼？」馬上就有人雙眼一瞪，拱手相求。
坐在她對面的男子，是她很好的朋友。這麼些年來，只有他一人會三不五時地過來拜訪，每次都停留一天半日。二人煮酒對弈，談笑風生，親密之態溢於言表。
桃花樹妖並不清楚這傢伙是什麼來歷，只知道他有一個比桃花樹妖還要奇怪的名字——九九。初見他時，桃花樹妖曾一度為他那一頭少見的青藍色長髮而著迷，驚訝這世界上竟然有人這般動人。
靈靈，九九，坐在桃花樹妖面前的兩個黑巫族男女，不相伯仲地好看。然，在桃花樹妖眼裡，始終是前者更顯出色。
「桃花，去把燈撥亮些。」她一粒一粒揀著盤上的棋子，嘴角掛著勝利者的淺淺微笑。
「小樹妖，撥到最亮哦，我們老了，眼睛不好使啦。」九九故作老邁地咳嗽兩聲。
「我有名字，我叫桃花！」
桃花樹妖忿忿地瞪了他一眼，討厭他明明知道我的名字卻老是「小樹妖小樹妖」叫個不停。
在桃花樹妖心裡，「樹妖」是過去，「桃花」是現在。
桃花樹妖愛「現在」遠勝「過去」。
撅著嘴走到另一方石桌前，彎下腰小心地撥弄著那盞狀若半開蓮花的油燈。這燈是她親手做的，用山澗裡的一塊小青石細細雕琢而成，裡頭的燈芯還有燈油，都是取自山上一種沒有名字的紫色野花，燃燒時總帶著一點清甜的香。
跳躍的燈火越來越亮，整個石室比先前光亮了許多。
桃花樹妖抬起頭，有些出神地看著被燈光投在石壁上剪影一樣的輪廓，她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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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過來坐下吧。」她衝我招招手，指了指她身旁的石凳。
「哦……」桃花樹妖回過神來，趕忙收起自己的目光，撫著微微發燙的臉孔，走過去挨著她坐了下來。
她收拾著棋盤，光滑的棋子一一落進籐編的棋盒，叮噹作響。
「你的事怎麼樣了？」她頭也不抬地問。
九九一愣：「我？！」
「是啊。」最後一粒白子落進了棋盒，她蓋上盒蓋，「找到他們了嗎？」
「呵呵，談何容易。」九九苦笑，左手一揮，不知從哪裡變出兩壺酒來，放到棋盤上，「新釀的，嘗嘗。」
拿過一壺，放到嘴邊，未飲便已嗅到熏人欲醉的芬芳。
桃花樹妖吸著鼻子，情不自禁地添了添嘴巴。
「桃花！」她輕輕抓住桃花樹妖的手腕，阻止了桃花樹妖即將倒酒入口的行為，「你修行尚淺，不可沾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