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歐陽適才所說:「這次拍賣會空前豐盛」並不是套話,按照這艘船的慣例,拍賣的順序是以貨物的價值進行排列的,價值越低的物品,越先開始拍賣,而所有的貨物中,又當數「人命」最貴,所以以往的拍賣會,「治病」都是最後的項目。
而這次拍賣會,竟然是先從「治病」開始,這足以見得,除了那些來看病的人,其他每個人帶來的東西,都比人命還要金貴。這一點讓在場的每個人都摩拳擦掌,興奮異常。
蘇明安身後的西裝男早已忙得不亦樂乎,他穿梭在人群裡兜售著人命,那些孩子很快便分散在大廳的各處,各自有了買家,幾乎所有的孩子都在嚶嚶的哭泣著,只有那個穿著碎花藍染衣服的少女平靜地站在一個民國老婦身後,偷偷觀察著大廳裡的每一個人。
楊槿很想救那些孩子,但她只能坐在椅子上乾著急。
她努力張合嘴,卻只能發出嘶啞的「啊啊」聲。
這一刻,她才意識到,她和蘇明安之間的關係有多脆弱,她對他的瞭解是那麼膚淺—他是一個人魚精,一個不知道活了多久的人魚精,她把他從水壩邊救回來,就僅僅因為那一句「我是來幫你的」就那麼貿然地信賴他,楊槿真不知道她這種愚蠢的信賴感到底是從何而來,難道僅僅因為自己這麼些年缺乏安全感嗎?
想到這裡楊槿偷眼看了看一臉嚴肅地蘇明安,楊槿能夠感覺到蘇明安這次不是開玩笑,也不是像之前那樣愚弄她,他這次是真的要那她的命去治自己的病。可是,他又有什麼病呢?
然而現在她關注的並不是這些,而是那些可憐的孩子,生於現世偏遠山區已經是他們最大的不幸,而現在,他們的生命還被出賣給那些骯髒的靈魂。
楊槿拚命掙扎著,只覺得太陽穴散發出灼人的熱氣,那股熱氣橫衝直撞的,幾乎要將她的腦袋烤成爆米花。
這時,幾個清一色黑西裝黑禮帽的人將一個擔架抬到戲檯子上,擔架上蒙著金花棉被,被子下面是一個奄奄一息的老頭。歐陽拿起單子看了看,又看了看老頭,戲謔地笑著:「天花啊,原來是個老色鬼。把換命的人帶上來吧。」
那幾個「西裝禮帽」衝著歐陽鞠了一躬:「是!」
隨即,他們又將一個年輕的人妖男帶了上來,人妖—由人異化成的妖。
是妖族品階最低等,妖力很薄弱。
那個人妖男並沒有哭鬧,臉上帶著只有凡人臨死之前才有的平和。他向四周看了看,似乎在努力辨認著什麼,繼而他衝著戲檯子側面的方向虔誠地跪下來,「嗚哇嗚哇」慷慨激昂地說了幾句妖語,然後平靜地站在擔架邊。
楊槿旁邊有人低聲問道:「他在說什麼?」
一個懂妖語的人類說道:「這人妖說,能夠為這個奄奄一息的老頭獻出自己的生命,是他以及他們人妖族最大的榮耀,他正在那兒感謝這個老頭的八輩祖宗呢!」
旁邊的人聽了,不屑地嘀咕了兩聲。而楊槿旁邊的蘇明安一張俊俏的臉上,此刻滿是憤怒的情緒。楊槿不禁在心裡想道:這人魚精為什麼這麼憤怒呢?
戲檯子上,歐陽吐出嘴裡的檳榔,口中唸唸有詞。
他伸出右手,摸了摸老色鬼的額頭,然後雙手合十,又伸出左手,揮向那年輕人妖男的額頭。
就在那一瞬間,年輕人妖男身體開始劇烈地抽搐著,粗糙的皮膚上迅速出現了大量的皰疹,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氣,附近的人類擔心傳染,紛紛後退,年輕人妖男掙扎著似乎仍要像戲檯子側邊的方向下跪,但還沒等他跪下來,就已經一命嗚呼。
而擔架上的老頭也在這一刻奇跡般的坐了起來,他看起來神清氣爽,和適才判若兩人。
原來這個號稱「神醫」的男人其實並不會治病,他只是擁有一種奇怪的能力,能夠吸收一個人的疾病,並將它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會被稱為「身懷絕症的男人」。
老頭衝著歐陽深深鞠了一躬,他脖子上的黑色項鏈也隨之垂了下來。
那條項鏈不過是一根質地結實材質奇怪的繩子,但令楊槿吃驚的是項鏈上掛著的吊墜—那枚吊墜上的圖案既然跟青石碎片上的花紋一模一樣。
這時,楊槿本能地看向蘇明安,只見旁邊的蘇明安手掌緊握,面色鐵青,不難看出蘇明安也是相當的吃驚。楊槿這一次更清楚地認識到了這塊青石碎片的非比尋常。
第二個被抬上台的人身上纏滿繃帶胸口大片殷紅,讓人無法分辨他的性別和年齡。繃帶人的身邊,站著一個年輕的女子,她一上台,就跪倒在歐陽腳下:「讓我死,救救他!讓我死!救救他!」
繃帶人微微掙扎了幾下,努力地抬起頭,似乎要說什麼。
歐陽眼睛裡突然蓄滿了淚花,低吟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起來吧,我成全你。」說罷,他扶起那名女子,然後重複剛才的儀式。
只見鮮血自女人的胸口噴湧而出,繼而她的胳膊、大腿和背部,也有鮮血慢慢地滲出來。繃帶人猛地從地上彈起來,胡亂地扯下自己身上的繃帶纏到那女子身上,哀號著:「不要!不要!青聆,你怎麼這麼傻?你怎麼這麼傻!」
那個叫青聆的女子微笑著:「保保哥,你活著,比我更重要。」
保保搖搖頭,轉身「撲通」一聲跪下來:「歐陽先生,求求你!求求你,把我們換回來!換回來!讓我死!讓我死!」
歐陽淚流滿面:「可惡,很久沒有碰上這麼感人的場面了……可惡……
換回來可以,換一次命的錢你知道是多少吧?現在交錢,我立刻換……嗚嗚嗚,太感人了,嗚嗚…」
保保一愣,隨即又把頭磕得砰砰響:「我,我沒有錢,求求你,求求你……」
歐陽一聽,不管不顧地像個孩子一樣大哭起來:「沒錢不行啊,嗚嗚嗚……太悲劇了,太戲劇了,太感人了,太偉大了!快、快把這個窮鬼拉下去啊!難道要讓我一直哭下去嗎?嗚嗚嗚……好感動啊—」
「青聆!青聆!有沒有剩下的黃金?對了……你哪來的黃金啊」
「我把小金……賣了」青聆吃力地說。
「青聆!你糊塗啊!小金可是我們的夥伴啊!」保保哭道。
青聆用盡最後的力氣,看了保保一眼:「不怕……因為我知道,只要你活著……,就一定能把它找回來……我…保保哥哥……」
保保哀號一聲,緊緊抱住奄奄一息的青聆。很快,他和青聆被旁邊的服務生們清離了人們的視線,另外的服務生則迅速地清理了戲台上的血跡。
歐陽擦擦眼淚,平定了一下情緒,略帶哽咽地說:「下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