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姑姑臉色一變,一下就想到了關鍵之處,她也是久在後宮當差的,宮裡的事門清,若只是腸胃不好,請個太醫沒必要遮遮掩掩,顯然,葉傾有什麼事情,不想被人注意。
張姑姑眼睛瞇起,一眼看向了旁邊手足無措的夏涼,沉聲吩咐道:「我記得還收了些巴豆,你去取點過來,煮了水,拿給我喝下!」
她久居深宮,深諳生存之道,自然知道做戲就要做的足夠逼真,最好以真亂假。
冬暖夏涼俱都嚇了一跳,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張姑姑,
張姑姑看著她們猶然帶著幾分天真的臉,不由歎了口氣,也是東宮裡太安逸了,這些新提拔上來的年輕宮女一點憂患意識都沒有。
娘娘若是有喜,意味著太子有後,若是一舉得男,那就是未來的皇太孫,太子的地位也將更加穩固,這是何等重要的大事!
尤其旁邊還有一位二皇子殿下虎視眈眈的盯著,皇上呢,又一門心思的撲在貴妃娘娘肚子裡那個還沒出生的小的身上,說不準,這暗箭就從什麼地方射過來了。
有備無患,娘娘這一胎坐穩之前,最好不要讓外人知曉。
張姑姑吩咐完,見冬暖夏涼都還沒有動靜,老臉頓時一沉,斥道:「還不快去?等下太醫就來了!」
冬暖忙拉著夏涼一起出去了。
葉傾看在眼裡,卻沒有出言反對,她雙手張開,覆蓋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從她預感自己身懷有孕的那一刻起,她的骨子裡,某些原本屬於孝賢皇后的東西就漸漸甦醒了。
葉傾的目光逐漸堅定,她上一世做為皇后,卻因為無子而被朝臣們多次攻訐,梁平帝也有了足夠的理由不斷的納入新妃,深宮之中,唯一會為她擔憂的大抵也就是顧長春了。
而現在,在得知了顧長春和上一世的她的最終結局,葉傾更願意相信,這個孩子,是顧長春為她帶來的禮物。
冬暖夏涼很快回來了,夏涼一臉忐忑,冬暖卻很是坦然,張姑姑抬頭看了她們一眼,詫異的問道:「巴豆水呢?」
冬暖剛要說話,臉色一白,忙伸手摀住肚子,匆匆的丟下一句:「奴婢喝了!」,便向外跑去。
張姑姑默默的看著她的背影,轉過頭對著葉傾道:「冬暖可提為四品女官。」
因年紀關係,冬暖夏涼幾人如今還只是五品女官,張姑姑卻是一品女官,超脫眾人,現下冬暖被提到四品的話,便一躍成為四名女官之首。
葉傾疲憊的點了點頭:「姑姑看著辦就是。」
一旁的夏涼咬了咬嘴唇,擔憂的看向了冬暖離去的方向,眼中隱隱有著羨慕之色——方纔她煮好了巴豆水,就要給張姑姑端來,冬暖卻奪了過去,一口喝下,問她,冬暖很是認真的道:
「姑姑那麼大年紀了,這一碗巴豆水下去如何受的了,況且娘娘也沒有出言反對,說明姑姑做的合了娘娘的心意,娘娘平日裡對咱們這麼好,也到了回報娘娘的時候了。」
待冬暖連跑了三次便所後,小顧太醫終於來了,他依然一身白衣,背著藥箱,絲毫不染凡塵俗事。
張姑姑引他到了榻前,冬暖小臉煞白,無力的伸出手腕,小顧太醫伸出三根手指,按在了她的脈搏上,一邊把脈,一邊就近的觀察起了她的臉色。
半晌,小顧太醫狐疑的看了眼旁邊一臉坦然的張姑姑,皺眉道:「摸著,像是誤食了巴豆。」
張姑姑點了點頭,「不錯,正是巴豆。」
小顧太醫神色一凜,這種病人知道病因的事情,一看就有問題,先祖們在醫者筆記上早有交代,他一下站了起來:「可是還有病號?」
張姑姑默默的點了點頭,為他在前引路,穿過重重帷幕,顧白芷一眼看到了深陷錦被中的太子妃娘娘,她面無血色,右手虛虛的垂落身側,不時乾嘔幾聲,如漲潮後誤留在沙灘上的魚,掙扎卻無力。
小顧太醫面色一正,急走幾步,到了床前,伸手就捉住了葉傾的手腕,三指一摸,半晌,無聲的放了下去,心道,二皇子殿下簡直神了。
之前是一直追問他太子和太子妃有沒有圓房,然後太子和太子妃就好事成雙了,接著二皇子殿下轉而追問起太子妃可有身孕了,結果太子妃這就有喜了。
依他看,太子和太子妃應該給二皇子建個廟,身兼月老和送子娘娘二職,香火定然極為旺盛。
小顧太醫默默的放下了手指,盯著葉傾看了半晌,沉著的開口道:「娘娘是有喜了。」
他診斷雖出,在場的幾人卻無一人露出喜色,任誰都看得出來,葉傾此時身體,並不算安康。
小顧太醫繼續道:「娘娘身體底子倒是不錯,只是先前有些憂思過度,不思飲食,調養一下就好了。」
葉傾繃緊的臉鬆弛下來,她摸著肚子,對著顧白芷真心實意的笑道:「有勞顧太醫了。」
顧白芷站起身,微微頷首,被張姑姑引著去隔壁房間開了方子,自然,其中一副是止瀉的,另外一副才是安胎的。
小顧太醫踏著濃濃夜色出了宮門,沒走幾步,從陰暗處閃出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腳步一頓,二皇子低沉的嗓音如黑夜裡的渡鴉,沙啞的響了起來:「小顧太醫這是準備去哪?是東大街的福滿樓聽書還是西邊十二馬路的酒鋪裡溫上一杯酒?」
顧白芷強大的面癱本能再次拯救了他,早知道這位二殿下有多變態,他跟蹤自己也不算什麼,只是心
心裡到底不爽,顧白芷的視線落到了地上,雙唇像是蚌殼一樣緊緊的抿在了一起。
高昱一身黑色長袍,長腿邁前一步,英俊的臉迫近了顧白芷,銳利的視線在他的臉上細細的巡視,慢慢的開口道:「讓孤來猜猜,顧太醫這次進宮是為了什麼呢——」
「藥房裡少了黃連,金銀花,甘草,看上去,應該是東宮裡有人吃壞了肚子,可孤知道,今日在東宮參加酒宴的那幫小娘子們,可一個個健康的很,所以這吃壞了肚子的,絕不是太子妃。」
顧白芷身體僵硬,心裡瘋狂的怒罵,這就是個神經病啊!連人家請客的人選都統統監視一通!
二殿下,你這麼變態你自己造麼!你這麼變態,太子妃會喜歡你才怪了!
二人的臉幾乎貼到了一起,高昱緊緊的盯著顧白芷的雙眼,慢慢的站直了身體,灑脫一笑:「既然不是太子妃,一個宮女,勞動到了顧大太醫,不是太小題大做了麼?」
高昱的唇角緩緩勾起,宛如惡魔張開了他的羽翼,英俊而邪惡的令人髮指:「那讓我們猜猜,到底是誰生病了呢?生的又是什麼病呢?」
顧白芷鼓起勇氣,直視高昱的雙眼,一連串的診斷流利的從他口中傾瀉而出:「東宮裡的一名五品女官被人下了巴豆,娘娘懷疑是有人故意為之,這才叫小醫去查探一番。」
顧白芷幾乎要為自己點個贊,真是機靈,這麼快就半真半假的想出了一番說辭來應付眼前的惡魔。
高昱盯著顧白芷不做聲,半晌,他突地趨近,伸出修長的右手,穩穩的捏住了顧白芷的下巴,挑眉笑道:「顧太醫,你記住,千萬不要對孤說謊,這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說著,他抬起左手,輕輕一彈,一顆丸藥準確無誤的彈入了顧白芷的喉中,滴溜溜的滾了下去。
顧白芷臉色鐵青,瞬間明白過來,只怕太子妃有喜之事,眼前這位已經知道的一清二楚,方才不過是試探他罷了。
顧白芷煞白著臉,咬牙問道:「你方才給我吃了什麼?」
高昱長腿一邁,往旁邊橫挪了一步,雙手背在身後,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不過是上次顧太醫給你家中愛犬吃的那玩意罷了,孤見有趣,就弄了幾丸,沒想到今日就派上用場了。」
顧白芷臉色一青,隨即坦然自若的一拱手道:「這藥丸,微臣一直想在人身上試試,多謝二殿下給了微臣這次試藥的機會。」
聞言,高昱挑了挑眉,饒有興致的打量了一番顧白芷,見他並非說笑,不由有些不懷好意的道:「顧太醫若是再這麼做下去,以後試藥的機會還很多,不過到時候,試的就不是顧太醫自己做好的藥丸了。」
顧白芷身子一僵,臉上到底變了顏色,真麼夠變態的,怪不得老祖宗的筆記裡說,能坐上皇位的都不是正常人。
高昱似有些意興闌珊,揮了揮手,「孤還要勞煩顧太醫傳個話,告訴葉傾,就說孤想見她一面,時間地點,她來安排好了。」
顧白芷一怔,遲疑著道:「若是太子妃娘娘不來呢?」
高昱抬起眼,一雙瞳孔比這夜色還要深沉,一眼望來,顧白芷渾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凍住了,他淡淡的道:「她會來的,你告訴她,若是不想她的秘密被天下人知曉,就老老實實的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