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長憂看著眼前冷漠的男人微微皺眉。
風烈陽自從一年前在結嬰劫後連吐幾滴精血,弄得結嬰根基不穩,不得不閉關穩固修為後,莫長憂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不過,莫長憂看著溫爾,溫潤如玉,可是內裡的心機卻一點都不少。
他不會將這些心機用在不該用的地方,可是,面對曾經害他做了十五年爐鼎的風家母子,莫長憂卻會毫不猶豫的使出心機,算計他和莫長生兄弟二人該如何在這對母子的壓制下生存。
也正因此,雖然莫長憂沒有再待在幻峰,卻依舊關注著風家母子之事。
——不是為了在乎和不甘,而是為了他和莫長生二人的安全。
當然這些事情,莫長憂就沒有必要告訴眼前的風烈陽了。
他只是恭敬而疏離的向著這位新晉的元嬰道君請安,然後便垂首站在一旁,不再言語。
莫長憂早就打聽過了,癡傻之前的風烈陽驕傲冷漠,除了修煉、煉器還有他的兩位長輩,尋常事、尋常人,根本入不得風烈陽的眼睛。然而一旦風烈陽要做什麼事情,必然會做得最好,拿到頭名。譬如在風烈陽還是金丹後期的時候,就已然是逍遙宗元嬰之下第一人了。即便是在四大宗門大比時,風烈陽依舊能在四大宗門的金丹修士中,傲然而立。
莫長憂心思細密,聞言就意識到,這樣驕傲的風烈陽,想來是很不喜自己曾有那樣癡傻狼狽的過往,更不會喜歡,看到自己這個令他驕傲完美的人生染上「瑕疵」的人。
更何況,風烈陽那些癡傻狼狽的過往,看到最多的人,便是莫長憂自己了。
莫長憂想,如果換做自己,有一日曾經看到他最狼狽的過往,他大概也很難以尋常心對待對方。遑論眼前這個驕傲的烈陽道君呢?
莫長憂向來識時務,因此稍稍思慮了片刻,便躬身道:「當年之事,長憂早已盡數忘懷,亦不曾與任何人提及。道君盡可放心。」
風烈陽一怔。
他不喜歡眼前的莫長憂這樣疏離恭敬地稱呼他,更不喜歡莫長憂口口聲聲說對他們二人的過往之事盡數忘懷。
可是,他要怎麼做呢?
他一生驕傲順遂,從來都是逍遙宗同階弟子中的第一人,被人敬仰,被人欽佩,被人遙不可及的仰望著……正如莫長憂所思所想,那些因腦中奇石而癡傻狼狽的過往,還有親眼親身見證了這一切的莫長憂,是風烈陽驕傲的一生中,唯二的「瑕疵」。
風烈陽曾以為,這樣的兩個「瑕疵」,前者已被他徹底煉化為器,後者……被他虧欠良多,可是有了玉簫相贈,所虧欠的也還了幾分。風烈陽想,大約等他覺得那因果還的差不多了,以後就不用見他的這個「瑕疵」了。
然而這些都只是風烈陽「以為」的。
他發現,他根本忘不了那段癡傻的過往,更忘不了眼前這個活生生的「瑕疵」。
風烈陽深深地看向莫長憂,良久無言。
莫長憂見狀,眉心擰得更緊,半晌才又退一步,道:「若烈陽道君不放心,長憂願立下心魔誓,永不與任何人提及當年之事,可乎?」
風烈陽只覺心頭鈍痛。
他很不明白,這種原本只出現在那個癡傻的「風烈陽」身上的疼痛,怎麼會出現在已經恢復記憶和心智的他的身上?
他又死死的盯了莫長憂好一會,才終於乾巴巴的道:「不必。」
看著眼前青年驚愕的眸子,風烈陽不知所措了片刻,才忽然伸出一掌,直直的朝著莫長憂光潔的額頭而去!
莫長憂欲躲,然而元嬰修士之威,又豈是他一個小小練氣修士躲得過的?
莫長憂登時肝膽欲裂,正欲思慮該如何脫身時,卻發現神識一痛,腦中多出了一部分記憶。
正是當年,千幻道君在他腦中封印的那兩個月的記憶。
一刻之後,莫長憂將封印的兩個月的記憶全部接收,睜開眼睛,就看到按在他額頭上那隻手還沒有拿開。
莫長憂怔了怔,看向那隻手的主人。
風烈陽這才面無表情的將自己的手收了回來。
餘溫猶在。
風烈陽不自覺的攥緊了那隻手,然後又將另一隻手伸了出去。
手心裡躺著一個紅色的巴掌大的盒子。
「給。」
莫長憂並不願接,道:「道君這是何意?」
風烈陽早已不是當年的癡傻之人,連件禮物都送不出去,聞言便道:「因果。」
莫長憂果然不得不接了過來。
打開一看,竟是風烈陽癡傻時,曾經要送給他的千年火系靈珠!
而風烈陽是單火靈根,他能得到這千年火系靈珠,也是因著師祖和母親想讓他在結嬰時將這千年火系靈珠煉化,融到風烈陽的單火靈根了。
結果……風烈陽卻兩次都把這千年火系靈珠給了他。
莫長憂本身沒有火靈根,他要這火靈珠,只能是為了一個人,一個五靈根之人。
思及剛剛解開封印的那兩月的記憶,莫長憂心中一滯,將火靈珠重新放在盒子裡,雙目一眨不眨的盯著風烈陽。
「烈陽道君,恕長憂愚鈍,不知道君到底想做什麼,想要什麼?將這等於長憂無用的寶物給了長憂,又是何意?」
按照莫長憂剛剛得到的記憶,偽混元靈根並非是什麼好事,莫長憂極重手足之情,自然不想為了一顆千年火靈珠,就把自家弟弟的靈根之事曝露出來,招惹事端。
然而風烈陽卻不傻。再加上他對著記憶裡的這個莫長憂極為關注,雖然這一年的時間裡都在閉關鞏固修為,可總有偶爾出來的時候,再思及莫長憂當時和他一起聽到母親和旁人的那些關於混元靈根和偽混元靈根的秘密時的臉色……風烈陽已然猜到莫長生的靈根有異了。
若非如此,莫長憂當時又何必憂心至此?甚至將身上唯一一枚看重的隱匿體質的玉珮都暗地裡給了莫長生?現在又何必拒絕他還因果的千年火靈珠?
只是就算心中猜到了,風烈陽亦不敢,更不能將事情挑明。
「還人因果,自然要用自己身邊重要的東西還。」風烈陽冷硬地道,「你放心,這千年火靈珠是我私下留下來的,沒有人知道。」
莫長憂看了風烈陽一會,見風烈陽冷冷地別過了臉去,雖然不能完全確定風烈陽是否是猜到了莫長生的事情,他還是恭恭敬敬地道了聲謝。
按照他被封印的記憶裡聽到的內容,一旦莫長生的偽混元靈根進階為混元靈根後,會變得更加危險。可是,在莫長憂看來,危險是一回事,然而混元靈根非比尋常的修煉速度和對天道的接近,就是另一回事了。
因此莫長憂躊躇片刻,還是把東西收了起來。
風烈陽見莫長憂收了東西,這才鬆了口氣。
「你……」
「您……」
二人同時開口,風烈陽眼中閃過隱隱的欣喜,莫長憂卻快速的垂下頭。
風烈陽再次開口時,語氣比之前更和緩:「你放心。」
莫長憂不明其意,抬頭看去,雙目清澈如泉,無喜無悲。
風烈陽和緩的神色剎那間僵硬/起來,轉身便走。
莫長憂從前還能勉強看懂那個癡傻的風烈陽是何意,可是眼前這個陌生的風烈陽,莫長憂全然不懂。
他只當風烈陽身體還未恢復,要去繼續閉關,孰料風烈陽往前走了幾步,驀地轉過頭來。
「這次我不能陪你去,你,要小心。」
風烈陽說罷,不等莫長憂的回答,週身靈光一閃,就消失了。
莫長憂眉心擰得更緊。
好在離開逍遙宗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莫長憂心心唸唸想的都是能順順利利地見到自己的弟弟,風烈陽一事,很快被他拋之腦後。
莫長憂對紫煙道君和凌真人說,打算和柳芙蓉一起去龍門鏡,可是柳芙蓉對莫家兄弟很是熟稔,更明白兩兄弟怕是有自個兒的聯絡法子,因此只把莫長憂帶到了陣宗坊市周圍,兩人各自服下一顆易容丹,就相繼消失在人群之中了。
莫長生吃易容丹後,喜歡變成各種完全和他不同的人,譬如白鬍子老道,譬如彪形大漢……而莫長憂卻沒有改變年齡,只換了一張臉,依舊溫潤如玉,只面容比原先丑了幾分,個頭拔高了一些。
兩兄弟想見時,莫長生還好,比較能接受莫長憂如今的這張臉;莫長憂看到莫長生時,卻是哭笑不得。
「你怎麼連身形都變幻了一番?」莫長憂打量化身彪形大漢的莫長生一眼,又有意無意的瞥了眼莫長生腳下的那條哀怨的小金蛇,故意傳音道,「難道是這小金蛇纏你纏的太緊了,才故意弄出這個容貌來嚇唬他的?」
莫長生還當真沒有嚇唬小金蛇的想法。
畢竟,當初那小笨蛇連他化成的白鬍子老道都能親下去,還有什麼容貌能嚇到小笨蛇呢?
莫長生只是覺得這小笨蛇看著他時,那哀怨而欲說還休的模樣有趣兒極了,才故意逗著小笨蛇玩兒。
不過這種私/密之事就沒有必要告訴兄長了。
因此莫長生清咳了一聲,就聲如洪鐘地道:「我閉關二十多天,煉製了不少築基修士使用的丹藥,正欲前往坊市去賣,兄長……大哥不如明日和我一同去?待賣完丹藥,進入龍門鏡時,我再換副容貌。」
莫長憂對弟弟和情人之間的事情也不打算深究,因此便答應了下來。
至於今天為何不直接去擺攤,則是因莫長生要把莫家村中,莫家人和長生堂、無憂書院的事情一一告訴給莫長憂。
莫長憂當初執拗的違背了家人的意願,強行跑出去,被逍遙宗收為弟子修仙,本就對家人愧疚,聞言亦認認真真的坐下來傾聽。
待聽到莫長生建了長生堂和無憂書院後,雙目微微閃動,終是沒有說感謝之語。
他們之間,無需說謝。莫長憂要做的,只是盡快築基,待築基後,能夠早一些回到家中,然後把莫長生沒能做完的事情,繼續做完。
畢竟,莫長生待在門派時日太短,身為外門弟子能夠得到的修煉資源終究有限,因此莫長生或許不知道,長生堂和無憂書院看著只是凡人界的善堂和書院而已,然而這兩者皆是善因,若能夠做得長久,那麼這兩者完全能成為他們二人的功德。
而功德二字,將會增加他們的氣運,讓他們在渡劫之時,能比旁人更加輕鬆。
只是這些事情莫長憂自己知道就成了,暫且卻沒有必
要告訴給莫長生。
待莫長生說完凡人界的事情,莫長憂便將宗門大肆尋找偽混元靈根的事情說了出來,末了一頓,方才道:「在沒有找到能完全遮掩的住你的靈根的法子之前,長生就不要回宗門了。」
莫長生一愣,奇道:「混元靈根或者會被各大宗門爭搶,可是偽混元靈根卻需要用難得一見的千年靈物彌補,才能將靈根補全,變成混元靈根。這其中的花費不可謂不龐大,我卻不懂,宗門要這些偽混元靈根做甚麼?難道真要將偽混元靈根的修士的靈根補全,然後再送他們去冒險麼?」
莫長生說罷,忽然心中一動,道:「是祁國公主?」爾後道,「是了,有了歷代祁國公主腹中的千年靈珠在,逍遙宗何求補不了偽混元靈根修士的靈根?」
莫長憂沒想到自己這位弟弟一下子就想到了這其中關節,更將整件事猜了個七七八八,歎道:「這件事,還要從那位逍遙散人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