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樁案子,是江南一帶四個寺廟裡的僧尼大行穢亂之事,一個寺廟的住持為了迎合幾名心性猥瑣有著古怪癖好的官吏,竟買通了十名貌美的妓|女落發入寺,情形可想而知。再有便是一座名寺內出了幾名堪比採花賊的僧人,因與當地封疆大吏交情匪淺,仗勢欺辱民女輕薄官家女眷。
聳人聽聞又下作之至的案子,起先有官員遞折子、百姓告狀,都被楊閣老壓下來了。
裴奕帶回京城的兩名人證,正是一名仗義執言的官員、一名受惡僧欺辱的民女。
而燕王手裡的證據,則是直指楊閣老與一名惡僧勾結。惡僧這兩年除了做採花賊,常利用授課的機會對陸先生歌功頌德,煽動的一眾僧徒對皇上百般不滿。這樣行徑的惡僧,楊閣老手裡有不下幾十個,分散於全國各地。
當然,楊閣老絕對不會贊成惡僧做採花賊,但是趕上了,又有什麼法子。事情出了,不能讓皇上知曉,只能想方設法瞞下。
如果皇上不是派了燕王、裴奕前去江南,如果不是兩個人就是奔著揪出楊閣老去的,那麼楊閣老是有足夠的時間毀掉罪證甚至殺人滅口的。
可偏偏事態沒給他時間。
說起來,楊閣老一輩子看人用人都很準,只這一次走了眼。
但是有些錯誤,一次就足以取人性命。
——而這不過是表面現象,實情是幾個人都要扳倒楊閣老,最要命的是這些人還包括皇上。
皇上想要誰死,遲早會找到充分的理由,堵住悠悠之口。燕王、裴奕經過這麼久的觀望,確信皇上決意除掉楊閣老,這才將這樁案子捅到了朝堂上。
此事一出,楊閣老的路就走到了盡頭。
要知道,學子學士中間,起碼有一半的人信奉佛教,楊閣老指使惡僧為陸先生鳴不平,已能用謀逆定罪論處,而最不能讓人接受的,是楊閣老包庇佛門淨地行穢亂之事!哪裡還有一點兒讀書人的高潔性情!誰又還能夠苦苦為這樣一個人開脫,打自己的臉也不是這麼個法子。
要保楊閣老的人都沉默了。
幾日後,第二件案子再次震動朝野。
涉案人員包括楊閣老、徐寄思、羅家,起因是一所正在重修的廟宇。
徐寄思說,他之所以督促這件事,是奉楊閣老之命,卻又不耐煩做這些,就讓羅家幫忙打理細枝末節。
羅家的人說,前不久徐寄思給了他們一張畫像,要他們找能工巧匠,把廟宇中的佛祖樣貌盡可能地按照畫中人來塑造,並且一再強調,要塑金身。還說這件事必須要做好,因為是楊閣老親口吩咐他的。
那張畫像呈到龍書案上,皇上一看,笑了。
畫中人是陸先生。
楊閣老為陸先生做這種事,用意可想而知。
這樁案子,再次證實楊閣老是陸先生放在外面唯恐天下不亂的隱患。
心向獲罪被囚的陸先生,便是蔑視當今聖上。
最可惡的是,這次又和廟宇掛鉤了!
最不可理喻的是,竟然要將佛祖的樣子塑造成陸先生那樣!
即便是人中聖賢,誰又動過這種褻瀆神靈的心思!
沉默的人接下來之後還是沉默。默默地窩火,默默地生悶氣,默默地想抽自己耳光。
隨後的事情就完全順暢了。
牆倒眾人推,彈劾、揭發、抄家。是因此,楊閣老與兩名手握兵權的封疆大吏頻繁書信來往的事情暴露。其實這些事皇上早已知曉,這罪名也足夠砍楊閣老一百次頭,但越是這樣的罪名,越不能首當其衝地列出來——不讓人知道一個人的品行卑劣,沒人能相信他竟膽大妄為至此。
殺個人太容易了,不容易的是殺人同時還要讓觀望的人心服口服。
關於楊閣老,事情一波三折,沸沸揚揚地鬧到第二年春日,才算落幕。
這麼久了,皇上就算是有過念舊情的時候,到現在那點兒情分也早被磨光了。楊閣老與之前的徐閣老不同,這是個讓皇上再也不想看見只求他快些消失的卑鄙小人。連折磨他的閒情都沒有。
皇上親自裁決:秋後問斬。
楊閣老明裡暗裡的黨羽殺的殺,流放的流放。空出來的官職,自有新人補缺。被楊閣老牽連甚重的一個人,是付仰山,當年的狀元郎,落得個抄家流放的結局。一直與他站在對立面的荀佑,也就是葉沛來日要嫁的人,則因此陞官。
而對於楊閣老的妻兒,因燕王妃說情之故,皇上並未追究,讓他們留在滄州生活。
至此,楊慧保全母親、手足的心願得償。
此事一過,皇上為部分官員加官進爵,其中包括冊封柳閣老為太子太傅並晉安國公爵、晉陞葉世濤為錦衣衛指揮使。
葉潯知道,哥哥此生的路已經真正趨於平穩順暢。
對於楊閣老的事,她起先並沒曾奢望能這麼快塵埃落定,是自知沒有改變廟堂大局的能力。但到了此時也不意外,是明白她不能改變大局,而燕王、裴奕、外祖父這樣的人可以影響並且改變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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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三月,葉潯已是大腹便便。
太夫人和裴奕隔三差五地吩咐廚房給她做羹湯,偶爾後者更是親自下廚,給母親和妻兒做幾
幾道合口的菜餚。
葉潯的臉頰圓潤了一些,庭旭則是白白胖胖,生龍活虎的。
是從胎兒五個月之後,葉潯偶爾害口,要吃酸豆角酸筍之類的東西。太夫人和裴奕欣喜不已,笑說看起來這一胎是女孩兒。
平日裡,景國公、葉夫人、柳閣老和柳夫人時不時上門來看看葉潯母子。
葉家隨著葉世淇膝下添了一子、葉世涵與葉瀾先後定親,喜氣盈門,一日日熱鬧起來。
偶爾葉瀾也會跟著祖母來裴府,與葉潯說說話。提起葉冰的時候,葉瀾稍顯不屑,「被收拾了也不能怪人家。別人不知道,我可知道,她有些時候特別傷人,像我這樣沒心沒肺還是她妹妹的都被氣得吃不下飯,羅氏曾被她氣成什麼樣兒可想而知。一輩子長的很,這次長個教訓也不是壞事。」
柳夫人在一旁聽著,不置可否,轉而說起葉冰近況,「人整整瘦了一圈兒,如今待人再也不似以往那樣的態度,甚而有些畏首畏尾,看得出是真怕了。唉,不是長媳,低調些也好。」
葉潯只是面帶微笑地聽著。這種事,她說什麼都不合適,不如沉默以對。
外祖父外祖母過來的時候,葉潯沒問過柳之南,兩位老人家也沒提過。
來的最勤的是燕王妃和邢顏。
燕王妃也是一事歸一事的人,對前一位聶夫人從來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對如今這聶夫人則是寬和友善。一如當初幫葉潯一樣,如今也將邢顏打響名聲,只是方式不同。
邢顏是寵辱不驚的性子,不論外人如何,始終風輕雲淡。只是私下裡和葉潯說話時,才會顯露一點真性情。
這是個真正飽讀詩書滿腹才華的女子,葉潯和她來往越久,越是篤定這一點,也毫不掩飾自己對此的欽佩之情。
邢顏就忍不住笑,「哪裡就有你說的那樣好了?初時也不過是能識斷字,是在那段日子裡百無聊賴,他們怕我尋短見,這才遂了我的心思,找了很多書讓我閱讀打發時間。」
那段日子,指的是被囚禁的歲月。那段時間內,看守她的人倒也並不敢太刁難她,是因她每隔幾個月就要寫一封書信給聶宇。只有在確定她平安無恙的情形下,聶宇才能被前一位聶夫人控制。
以前邢顏是不肯提的,而到如今,她與葉潯無話不談。
葉潯聽到這些,總是唏噓不已,「真是太不容易了,你和鎮南侯都太不容易了。」
邢顏笑著點頭,「終歸是心裡有個念想,當時不覺得怎樣,倒是每每回想的時候,才會後怕,才會心驚膽戰。」
不論怎樣,她和聶宇那份感情,都是至珍貴至難得的。
遠在南疆的聶宇和西域的濟寧侯一樣,捷報頻傳。葉潯問了問裴奕,得知聶宇最遲年底就能回來了。
一定要平安回來。
葉潯知會了哥哥,讓他吩咐手下照顧邢顏一二。
葉世濤直嘀咕:「老老實實養胎多好,整日裡總是管這管那。」無奈歸無奈,妹妹的任何心願,他都是要滿足的。
進了六月,他得知了孟宗揚與柳之南一些事,啼笑皆非。
夫妻倆到了廣東之後,分開來各過各的。孟宗揚專心於公務,柳之南想方設法地開舖子賺銀子。
說起柳之南,葉世濤總是沒好話,「我那個表妹夫也是奇了,要是打算放羊似的過日子,跑那麼遠又是何苦來?」
江宜室先是笑,隨後心裡有些不安,勸他道:「你得空給淮安侯寫封信,問問他們是怎麼回事。」
葉世濤閒閒地道:「信已經在路上了,不過不是寫給他的。」
這倒好,直接去問柳之南了。江宜室直懷疑柳之南不會理他,好在幾日後就收到了回信。
柳之南在信中說她很喜歡那邊的環境氣候,開舖子也是順風順水。又說她和孟宗揚早就有了和離的心思,但是即便和離,他與她都不打算再談嫁娶事宜,是以打算這樣過下去,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言簡意賅地交代完這些,開始話嘮似的問這問那,問江宜室母子、葉潯母子過得好不好,還要葉世濤得空給她畫幾張希寧、庭旭的肖像,說實在是喜歡他們,如今隔得遠了,想得厲害——這類話寫了滿滿五頁。
葉世濤和江宜室把這封信看了兩遍,俱是無語得很。
葉世濤把信件丟到炕桌上,沒好氣地去了書桌前,「我還是直接問縉喬吧,問這丫頭根本就多餘!」
江宜室不理他,心說那還不是你自己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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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這個月,葉潯生下了第二個孩子。
她第一胎比起常人就很順利,二胎又比第一胎順利許多,下午開始陣痛,至晚間,孩子落地。她倦怠得厲害,迷迷糊糊就睡過去了。
醒來時,對上了裴奕含笑的容顏。
她忙問道:「是兒子還是女兒?」
裴奕俯身吻了她鬢角一下。
「你倒是說啊。」葉潯一面催促著,一面要喚丫鬟來問,是這時候,他說話了:
「阿潯啊,我跟你商量個事兒。」
「嗯?」葉潯被他弄得雲裡霧裡的,「你說。」
「調養兩年,你還得繼續生。」
「…
…」葉潯明白過來,立時蹙了眉,「又是兒子?怎麼會是兒子呢?」她坐起來,隨即又沮喪地躺回去,「不生了!」別人生孩子大多沒懸念,怎麼就她這麼鬧騰?總是和想法擰著來,太掃興了。
裴奕輕輕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