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本神君如果沒記錯,沉鈺這廝一天之內兩次將我轟出司命府。我有些不太甘心,遂蹲在司命府大門底下,循著印象中那粗獷豪放的聲音,唱了半日歌。
「你是我的芋頭哎你是我的妻,天天為你種芋頭哎只要你嫁我為妻!心尖尖上的青青哎我要娶你為妻!」期間有無數來找我六師兄的神仙,還沒走到我身邊,僅僅是聽到這歌聲便迅速折身往回跑,那一個個的避猶不及的樣子,彷彿本神君欠了他們錢一樣。
哦,不,應該是像他們欠了本神君的錢一樣。
如此一來,我真真是為六師兄和沉鈺掃清了許多障礙,讓他們能盡情在司命府裡玩耍。我望著九重天上珵亮的玉盤,嗷嗷又唱了兩嗓子,終於感覺百步開外的神仙都繞道走了,才住了口。為了六師兄跟沉鈺的幸福,本神君真的十分拚命,忍不住感慨萬分:
如今像本神君這種以德報怨的神仙已經不多了。
忽然想到那時候躺在大梵音殿後山那刻著《楞嚴經》的石壁上唱這歌的沉鈺,撈過我手中的胡蘿蔔就啃,樣子十分飢餓。直到今日,我才發現唱這歌真的是個體力活。我拍了拍袖子,扶著大門站起來,雙腿已經蹲麻,腹中飢餓難耐。本神君扯著嗓子唱了這麼久,司命府的大門依然沒有打開,我十分佩服府內那兩個神仙,估計是在那隔音的青色結界內……
我迎風抖了一抖,竟不敢再往下想。理了理裙子打算去別處找些吃的,只見如水的夜色之中,忽然出現一個絳紫色身影,從東邊天豁然飛下來,身形矯捷不失婀娜,我右手正欲搭上眉骨一瞧究竟,那身影便從本神君頭頂上落下來——
旋了半步,穩穩站定,「方纔唱這歌的神仙哪裡去了?」
聲音清亮,若銀鈴悅耳。
我盯著眼前這美麗俏皮的姑娘,愣了許久才道出一句:「婧宸公主果真好身手。」
她蹙眉湊近,打量了我一會兒,瞪大俏麗的雙目,「良玉?!」
我瞧著她失望的神情莫名想笑,狠狠壓住卻還是忍不住嘴角一抽道:「公主殿下可是想找沉鈺水君?」
她登時目放華彩:「方纔是不是他在這裡唱歌?」
本神君有些心灰意冷,縱然我再不濟,於唱歌方面卻是能甩了沉鈺那廝萬兒八千條山川。
「公主方才聽到的歌聲,乃是本神君唱的。」
「啊?!」她似是不太相信,神色一瞬落寞了許多,喃喃道,「本來在陪哥哥練劍,聽到這歌聲我就趕過來了,卻沒想到不是他。」
看到此處,本神君十分動容:公主殿下您耳力怎的如此不濟,竟連這歌聲的男女都分不清麼。
動容之中的本神君惻隱之心刷的一聲澎湃起來,頗沒有腦子地跟她說了句話:「你要找的沉鈺現在在司命府呢。」
說完才意識到婧宸公主可能翻牆去找沉鈺,如此一來自己怕是又要打擾六師兄跟沉鈺二位神仙的花好月圓夜了。不由提袖揩了揩額上虛汗,笑意涔涔轉了話鋒:「公主殿下餓不餓,可有地方吃飯?要不要一同去找些吃食?」
她涼涼望了我一眼。
呃,本神君這個話鋒好像轉得不太對,人家是天帝的閨女,怎沒會沒有地方吃飯……
她卻咬牙切齒歎了口氣,這一口氣出,彷彿卸了千斤恨意,她精神抖擻同我道:「本公主帶你去個吃飯的好地方!」
不過本神君確確沒料到這婧宸公主竟帶著我下了凡,也沒料到本神君有生之年可以明目張膽、從容不迫地從南天門一眾守衛眼皮子底下下凡,更沒料到途中碰到司律神君曉得我們要下凡竟透過氤氳月光囑咐我們早去早回,而不是一紙律狀將我倆撈進天牢!這算得上千載難逢,絕無僅有。想當年想去凡間溜躂溜躂都要偷偷摸摸,直至遇到孟澤之後才敢光明正大去凡間,因為那時候身邊的神仙沒有一個可以打得過孟澤。
可如今看到天庭這副場景,我不禁十分感慨:「現今天上的神仙倒是寬宥得很,我倆這樣出去竟沒有人阻止。」
她得意一笑,聲音悅耳,「自我萬兒八千年將狀告我私自下凡的神仙挨個問候了一遭,就沒人阻止我下凡了。」
「公主是如何問候的,可否給本神君一說,來日我好照著這個法子學一學?」
「沒什麼,不過是去挨個揍一頓罷了。你方才見著的司律神君,當年身子還十分弱不太禁揍,那一次養了一年才上朝的。」
「……」
有句話叫做「南柯一夢」,仙界一日,凡間一年。我也曾隨了眾多師兄和孟澤來這凡間許多次,每每都是見著不同場景。如今蔚蔚祥雲之下,已無處尋當年的故人,只剩那熙熙攘攘燈火泰興的街景依稀殘存了幾分往昔的模樣。此刻約莫是傍晚,各家酒樓茶肆正紅火時候。婧宸公主拉著我七拐八拐,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尋了一會兒終於在一座八角酒樓下站定,酒樓鍺紅色的樓柱穩穩當當紮在地上,是新漆過的模樣,唯有樓上飛簷下掛著的紫檀木板上刻著的「上當居」三個大篆墨色蒼勁古樸。
「你可知道這兒為什麼叫『上當居』?」她嬉笑問我。
我搖搖頭,「不知道。」
她拉著我走進酒樓,興奮地指著大堂牆面上的一幅丈許長的竹簡,我定睛一瞧,其上書了一首打油詩——
「豆腐做熊掌,粟米化蟹螃;白菜釀酒醴,干筍成嫩羊。」
婧宸給我解釋:「你以為自己吃的是熊掌,孰料不過是豆腐做的;你覺得
自己吃的是嫩羊肉,這卻不過是干筍做的。處處上當,處處驚奇,是以喚作『上當居』。」
「還有這等好手藝?」
她點了點頭拉著我往二樓跑,後面立馬跟著過來的店小二面皮白淨,打扮利索,跟在後面給我們解釋:「方纔這位姑娘說的不錯,但我們『上當居』也是頗有良心的,只要二位能嘗出這螃蟹是粟米做的,這道菜便是分不取,我們掌櫃的白送。」
婧宸狡黠一笑,腹語傳音同我道:「前幾個月,本公主我便是憑著這道本事在『上當居』白吃白喝,穩坐月餘。那時候的掌櫃倒是頗大度,竟絲毫沒有趕我走的跡象,後來我覺得不太妥,要給把頭上的簪子給那掌櫃的當飯錢,結果他愣是沒收。他說我這樣的漂亮姑娘來這兒吃飯,帶動了許多公子少爺追隨而至,給他們店多賺了許多錢,」她玉手一指,「你看現今的掌櫃,那張國字臉上的小縫眼極具特色,倒是真有幾分他爹爹或者他爺爺的味道。」
我望了望樓下追隨婧宸公主蜂擁至酒樓二層的人群,望了望那長得極具特色的掌櫃,點頭道:「掌櫃的說的不錯,你確實帶動了酒樓的生意。」
小二替我們找了個臨窗的位置。那些年我下凡時候去茶樓或梨園聽一齣戲,總能聽到戲中的主角總是在酒樓找個臨窗的位置而坐。這個酒樓臨窗的位置,往往都是低調且有內涵的大人物出沒的地方。是以,這個位置讓我十分滿意。
從窗口便能打量到外面一條靜水悠悠的小河,旁邊石堤煙柳,十分有風情。
小二十分利索地替我們又擦了一遍桌,擺上一壺茶,分倒兩杯,遞上菜單簿子,婧宸公主便開始樂滋滋點菜。我望了望那茶水,湯色清朗明潤,拂過茶杯灌了一口,舌尖清芳餘味悠長,倒是竹葉青的味道。待細細品了品,一副小廚子薅蘿蔔須的場景將我的靈台照得通透無暇。
我與那小二道:「你們家的蘿蔔須味道不錯。」
小二驚了一跳:「小姐竟然能嘗出這是蘿蔔須泡的茶?可是我們這『竹葉青』做得不夠精細,讓您嘗出了瑕疵?」
「非也。三十六行行行出狀元,我便是靠嘗東西混飯吃的。」
小二一下來了興致:「小姐不知,我們這『上當居』已是百又五十年的老店,只在百年前掌櫃的祖父時候出了個能嘗出我們所有菜的姑娘。」
我點頭唔了一聲,挑眉同婧宸公主串通了一番,鄭重道:「那位姑娘怕是與我師出同門。」
「那、那小姐可否收了我做徒兒?」小二哥哥眼裡竟全是激動。
「咳咳,師門規矩,這功夫傳女不傳男。」我睜著眼睛繼續瞎扯。
小二哥哥便一臉失望地退了。身旁一副看戲神情的婧宸公主卻是開口了:「你什麼時候跟我師出同門了?」
我又灌了口蘿蔔須茶道:「不過誑他一下,如若跟他說我面前這位姑娘便是當時的那位,他怕是要嚇得不輕。」
「良玉,」她目光鎖住我的眼睛,驕傲笑道,「我倒是願意跟你師出同門,如此便一定要先把青月星君追到手,讓青月跟沉鈺了斷,然後我再甩了青月跟沉鈺好。」
我執杯的手一頓,幾滴蘿蔔須茶晃出來,她方纔這個想法十分熟悉,我竟然想到了琅琊台元君家的小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