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碗被摔碎的聲音,虞輓歌抬眸看向北棠妖,正對上那雙有些慌亂的眸子,似乎十分不安,又深藏著不知所措。
北棠妖,你慌什麼?你不安什麼?
昔日這個即便是掀翻了整個王朝的男人也不會有絲毫的膽怯和不安,可如今,卻因為懼怕一個女人的眼淚而變得不知所措。
虞輓歌心中一陣苦澀,站在原地看著北棠妖。
北棠妖也漸漸放開了雙手,任由難以控制的雙手自由的垂落在地上,凌亂的髮絲被風吹的越發躁動,滿身的血跡和森森的鐵鏈在夜色裡彰顯著猙獰,唯獨那一雙琉璃色的眸子,如水般純淨,如玉般透明,帶著難以言說的溫柔,清澈的倒映著女子的身影鈳。
虞輓歌鬆開小盛子,一步一步向北棠妖走了過去。
一旁的侍衛連忙將虞輓歌攔住:「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北燕的陛下。」
虞輓歌收回目光,森冷的目光落在侍衛身上,不發一言明。
那侍衛無端的覺得遍體生寒,也不知為何莫名的恐懼著。
黝黑的眸子裡閃過一陣金光,像是在瞳孔中盛開的煙火,在黑夜裡格外璀璨,指尖輕動,一抹淡淡的金色光澤在虞輓歌指尖盛開,正要發作,身後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讓她去。」
虞輓歌沒有回頭,她知道那是北棠海,也是將北棠妖面前的男人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
她不想去問對錯,不想去明辨是非,當看見他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一切都不重要,所謂背負,所謂罪惡,都不及他的平安無事來的重要。
北棠海負手站在她的身後,看著她的背影,眉頭緊緊蹙成一團,沒有說話。
侍衛應聲退開,虞輓歌邁著艱難的步子,一步步走向北棠妖。
輕輕蹲在他的面前,連眼睛都捨不得眨上一眨。
北棠妖唇角勾起一抹淺笑,不知是怎樣的毅力,讓他一點點抬起手指,牽扯到沉重的鐵鏈,在寂靜的夜色裡發出嘩嘩的聲響。
虞輓歌輕輕抬手扶住他的臉頰,拭去戰火硝煙的痕跡,看著那雙熟悉的眸子,忍不住淚流滿面。
北棠妖抬起僵硬的手指,溫柔的為她拭去眼角的淚珠,輕聲道:「別哭,你的淚珠是琥珀。」
虞輓歌一怔,淚珠順著臉頰滑落,滴落在地上,像是一滴琥珀,凝聚後滴落在山澗,發出叮咚的聲響,美麗不已。
虞輓歌抓住他的手,緊緊撲在他的懷裡,北棠妖輕輕的拍著她的肩頭,卻彷彿能夠灌注給她巨大的力量。
張了張嘴,乾涸的嗓子像是快要裂開的土地,最後只變成聲聲低吟。
北棠海站在原地,靜默許久,最終轉身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虞輓歌才從他的懷中起來,微涼的夜風讓人清醒,她跪坐在他面前,仔細查看著他身上的傷口。
一處處鋒利的刀芒,不難想像,碧雪的九節鞭是怎樣無情的刺下。
小盛子極有眼色的送來了一些傷藥和膳食,堅守的侍衛因為此前北棠海的應允加上小盛子的銀票,便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制止。
虞輓歌微他仔細擦拭著髒兮兮的臉龐,一點一點修剪著佈滿污泥的指甲,北棠妖就靠在柱子上,靜靜的看著,全身關注的看著。
隨後,將傷口清洗乾淨,灑上藥粉,隨後用白色的繃帶將傷口包紮整齊。
虞輓歌沒再哭,垂著眸子靜靜的包紮著傷口,動作很輕,格外的小心,偶爾還會輕輕吹上幾下。
月色如水,溫柔的籠罩在兩人身上。
待到將手腕處的傷口包紮好後,虞輓歌不經意間抬頭,正對上北棠妖那溫柔的目光,一時間愣在了那裡。
「真好。」北棠妖張開乾裂的唇緩緩開口。
虞輓歌眼眶發紅:「好什麼?」
北棠妖有些有氣無力的開口,聲音中卻帶著淡淡的滿足:「我終於失去了一切,卻終於得到了你。」
虞輓歌眼中含淚,卻是笑著開口道:「誰說你得到了我,如今我可是東陵的皇后。」
北棠妖輕笑笑,沒有力氣同她爭辯,微微抬頭,看向天空中的半盞銀輪,一切就好像忽然之間回到了當初在廣寒院的時候,那個時候他看她要小心翼翼,他看她要心存戒備。
可是如今,他不再需要小心翼翼,也不再需要時時警惕,因為此刻,即便是她要了他的心,他也願意親自剜出為她雙手奉上。
虞輓歌也沉默了一會,直到北棠妖收回目光,才拿起一旁的膳食,輕輕送到他嘴邊。
每一口,他都咀嚼的艱難,可這艱難卻又不得不始終進行著。
北棠妖淺笑著輕聲開口:「挽挽鮮少這般溫柔。」
虞輓歌手一頓,繼續將飯食送到他的嘴邊:「北棠妖,我說過吧,若是你一無所有,我一定會扔下你不管的。」
北棠妖沒有說話,只是目光溫柔。
一頓飯吃了將近一個時辰,小盛子將食盒收走後,虞輓歌依舊跪坐在地上,沉默著不知該說些什麼。
北棠妖緩緩抬手,輕輕覆上她的臉頰,原本溫潤的手指,短短幾日,就變得粗糙不已,讓她的鼻子一下子就酸澀了起來。
&nbs
p;「擔心為夫了吧?」拇指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痕,貪戀著屬於她的一切。
虞輓歌只是沉默,北棠妖的手落了下去,開口道:「回去吧,不要再來了。」
虞輓歌定定的盯著他,最後垂下眸子在他的眼眸落下輕輕的一吻,像是羽毛拂過,有著說不盡的柔情。
虞輓歌收拾好自己的情緒,緩緩起身,看了北棠妖許久,最後決然轉身離去。
北棠妖看著她漸漸消失在夜色裡的背影,遲遲不肯收回目光:挽挽,這一路紛爭不斷,我成了人上之人,坐擁著天下,你卻離我越來越遠,我始終在想,什麼時候你才能像最初一樣,回到我的身邊?
是不是只有當我失去一切,當我一無所有,你才會一直一直的留在我身邊,就像當初一樣。
北棠妖的目光落在遠方,像是重疊的遠山,又像是幻化的海浪,雲霧蒸騰,讓人忍不住想要探入其中,看個究竟。
這一雙涼薄的眸子背後,又是誰能看懂的真心。
虞輓歌走過拐角,站在原地,卻再邁不動一個步子,轉身輕輕扒在牆頭,看向那一身白衣的男人。
曾經他落魄的任人宰割,而後他顯赫的君臨天下,可誰知命運反覆,起落無常,原本的帝王命格驟然破裂,國破家亡,生死存於一線,一代天之驕子,如今卻成了階下之囚。
虞輓歌站在陰影之中,步子未曾移動分毫。
北棠妖,我寧願相信這是一場豪賭,你贏,我為你鏟盡不平之路,你輸,我許你餘生不怕東山不再起。
小盛子始終站在她的身後,沒有出聲打斷。
也許,是世事太過無常和殘忍,也許,是生死太過平淡和麻木,他不知道他還能做些什麼,似乎只能這樣,終其一生,站在她的身後遠遠觀望。
直到北棠妖再次垂下了頭,不知是睡了過去還是再次陷入昏迷,虞輓歌才收回目光轉身離開。
走在幽靜的小路上,小盛子提著宮燈在一旁引路。
虞輓歌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麼。
小盛子開口詢問道:「主子在想什麼?」
虞輓歌抬眸看向小盛子,只覺得眼睛腫脹的生疼,火辣辣的,看起人來都變得模糊不清。
「在想只要還活著就好。」
「主子是指九殿下。」小盛子反問道。
虞輓歌點了點頭:「嗯」
只要還活著就好,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到如今她終於明白,她不怕大仇不報,她也不怕苦心經營的勢力消失,滅亡,更不怕幾年周折付諸流水。
如今,她只是想,只要他還活著,她就願意等,既然她可以用一個三年助他登上帝位,便可以陪他下一個三年風雨無阻,一個不夠,有兩個,兩個不夠,有三個
生命那麼漫長,可以有那麼多個三年,只要他活著,她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既然她能用一個三年讓他登基為帝,同樣可以用下一個三年讓他君臨天下!
虞輓歌站在幽靜的小路上,朝著西苑的方向回眸,輕聲道:「北棠妖,即便是我愛上的人是一個廢物,他也一定是一個足以讓天下人跪拜的廢物!」
收回目光,虞輓歌不再沉浸在傷痛之中,一雙黝黑的眸子宛如水洗般發亮,像是出鞘的寶劍,凌厲而肅殺。
「調動獵人所有勢力,全力調查有關郝連城,神龍宗,北棠雪,北棠海的一切情報!」虞輓歌冷聲吩咐道。
小盛子點頭道:「奴才明白。」
「動用各國勢力,在西齊,東陵,南昭攻打北燕時,組織反。攻。」虞輓歌垂下眸子。
小盛子有些驚愕道:「可是這樣一來獵人的勢力將會大幅度暴露若是日後主子」
「照我說的去做。」虞輓歌打斷道。
小盛子沒再開口:「奴才明白。」
虞輓歌目光沉寂,如今,她終於明白,生命之中有著比復仇更為重要的事,那就是好好守護活著的人。
逝者已逝,生者卻還在,若是一味的追求復仇,卻讓更多在意的人死於非命,才是最大的失敗。
也許,如小盛子擔心的一般,有朝一日,自己會再一次被逼上絕境,沒有退路,可是,那又如何?如果不能一起活著,那就一起死吧!
至此日之後,被逼到北面半面疆土的北燕各部,在面對西齊,東陵,和南昭的夾擊時,竟然全力反擊,接連勝戰無數。
隸屬於三國的謀臣將士,一時間在出乎意料的情況下,接二連三的發生叛亂。
三國對於北燕的夾擊,一時間紛紛停滯不前,人心惶惶,短時間內,不敢再貿然行動,只怕各自的隊伍中是否又藏有叛徒和亂賊,洩露行軍作戰的計劃,使得自尋死路,功虧一簣。
北燕朝堂。
江太師蹙著眉頭始終沒有說話,面對接連叛變本國相助北燕的各部勢力有些摸不清頭腦。
老國丈的眉頭也緊緊擰成一團:「江大人,依你看,這是怎麼回事?可是又有什麼陰謀?」
「是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西齊的飛虎將軍,可是世代忠良,個個驍勇善戰,戰功顯赫,怎麼會轉而幫助北燕,
,實在是蹊蹺?」
「是啊還有東陵的李子龍,怎麼可能叛變呢?」
一時間,眾人議論紛紛,對於這些突然出現的援手,並未表現出太大的喜悅,反而沉浸在深深的困惑和不安之中。
老國丈上前一步,對著江太師開口道:「江大人,如今飛虎將軍為了幫助我們被困,生死一線,我們到底該不該出兵營救?」
江太師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只覺得從未遇到過如此難以捉摸的情況,若是前去營救,又擔心這是一個陷阱,若是不去營救,又怕此前先後的援兵接連覆滅,待到各國鏟盡亂黨,便會再次對北燕發起進攻。
難道,是有什麼人在暗中相助北燕?
只是,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能夠扎根於天下,埋伏於四國,竟然有這般大的勢力!
就在這時,西廠的太監匆匆而來,一身黑衣呼呼作響。
「江大人,這是挽妃娘娘送來的信箋。」
江太師和老國丈對視一眼,快速拆開手中的信箋,心中卻都想不通這已經成為東陵皇后的虞輓歌,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送來信箋。
原本在後宮一直關注著朝堂動靜的慕青,聽到虞輓歌來信,一時間也忍不住從後宮直接跑到了朝堂。
對於北棠妖的下落,如今眾說紛紜,雖然北燕也有探子,只是對於如今的北燕來說,想要透過重重守備,真切的得知北棠妖的情況實在是困難,所以一聽說虞輓歌來信,眾人的心中不由得都升起一抹期待。
江太師快速掃過信箋上的字跡,慕青也顧不得什麼禮儀,緊緊抓著江太師的手道:「怎麼樣?虞輓歌怎麼說,妖兒如今怎麼樣?」
江太師將信箋交給一旁的老國丈道:「挽妃並沒有交代陛下的事情。」
「怎麼可能?妖兒待她一片真心,難道她真的不管妖兒的死活麼?」慕青紅著眼開口道。
江太師沒有再做解釋,卻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之中,腦海中忍不住回想起當初大雪紛飛,他初遇兩人的情景。
那時的他,只以為,他乃人中龍鳳,生殺予奪,君臨天下。
他只看到了他的狠辣,看到他的智慧,卻忘記了這個一路扶植著他走來的女人!
江太師緩緩垂上眸子,是他的疏忽,他只以為她是國色天香,以為她眼光不俗,卻忘記了這樣一個女人,又怎麼會是簡單的角色。
幾代帝王相爭,引得江山失色,又怎麼會是簡單的角色!
老國丈也處在巨大的震驚之中,手中的信箋不自覺的飄落在地上,看著江太師不敢置信的道:「蟄伏於四國之中的那些勢力竟都是都是挽妃的人?」
江太師點點頭,撿起地上的信箋,難怪難怪難怪一個女子,卻有著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