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棠妖走後,大殿陷入一片沉寂,老皇帝命人收拾好江漁兒留下的血跡,壽宴的一切如舊進行。
大殿歌裡舞聲聲,衣香鬢影,靈動的樂曲此起彼伏的飄蕩著,影影錯錯,讓人忍不住眼花繚亂。
人人把酒言歡,紛紛笑容滿面,老臉擠出一堆堆褶子似乎還嫌不夠,紛紛露出一口口白牙,來表現自己的若無其事亦或者寵辱不驚。
各國使臣紛紛像老皇帝進獻起壽禮,或者奢華或者高貴,或者別出心意。太子和陽山王更是為此花費了不小的心思,都盼著老皇帝手中那四十萬兵權,亦或者他什麼時候能早日駕鶴歸西,讓這懸而未決的皇位能早日塵埃落定。
虞輓歌坐在北棠海身側,正對著北棠雪和那天真爛漫的西齊公主,看著滿朝權貴,虞輓歌的心思卻飄出老遠,回想起北棠妖今日的所為,她總覺得她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鈽。
不過話說回來,江漁兒死的確實慘烈,即便她精通改命之法,終究卻改變不了自己慘死的命數,也許命有薄厚,有些人注定承受不住太多榮華,有些人,則注定無法背負太多殺戮。
虞輓歌垂下眸子,她堅持走來的復仇之路,如今回頭看看,當初濃烈的恨意在這日復一日的消磨中彷彿也變得不再滾燙灼人,那些自己以為此生所不能接受的事情自己也在逐漸接受,曾經一心想要守護的國家,如今卻在千方百計,絞盡腦汁的試圖摧毀。
回頭看看,這一路所留下的似乎只剩下滿身疲憊,北棠妖,何處才是你我的歸程荬?
一場歌舞歡慶,珍饈滿目的盛宴,卻在隨著北棠妖的離去後,讓不少人也沒了賞樂的心思。
老皇帝面不改色,依舊是滿面笑容,唯獨偶爾的輕咳聲讓幾多人變了變臉色。
宴會結束的時候,天色已經大暗了,北棠海放心不下老皇帝的病情,對著虞輓歌開口道:「我讓人送你回去,我留下陪外公待上一會。」
虞輓歌點點頭,帶著小盛子等人轉身離去。
待到眾人散去,只留下老皇帝一人坐在奢華空蕩的大殿之中,金碧輝煌的龍椅上坐著一位老人,看起來莫名的有幾分傷感。
北棠海緩緩走向老皇帝,最後跪在了玉階之下,神色間有一抹哀戚:「外公!」
老皇帝慈愛的看著面前最喜愛的外孫,像是尋常老人家一般慈祥,招了招手:「來,到外公這來,再讓外公好好看看你。」
北棠海起身走上玉階,跪坐在龍椅之下。
老人有些枯萎的手輕輕摩挲著北棠海的頭,目光看向大開的木門,目光悠遠深邃:「海兒啊……外公老了……」
北棠海鼻子一酸,抬頭看向老皇帝:「外公,你的身體到底怎麼樣?今日我瞧見你咳的厲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皇帝眼中閃過一抹悲愴:「外公活這一輩子,遇到不少真心相待之人,像你外婆,還有後來的光遠太妃,像你母親,還有惠明師太,張寧等臣,還有你,老天爺待我不薄,匆匆數十載,便遇到這麼多真心為我之人。」
「外公……」北棠海心中酸澀的難受,說不出來的感傷,卻不受控制的想到自己的幾個舅舅,太子,陽山王……難道!
北棠海隱約間好似想起了什麼,猛然抬起頭看向老皇帝:「難道……難道外公的病是……」
老皇帝沒有回答,北棠海卻攥緊了拳頭,舅舅…舅舅他怎麼可以這麼對外公,外公曾經是多麼寵愛舅舅啊……
老皇帝淺笑著:「人這一輩子哪能什麼都得到啊,外公已經坐享了天下人羨慕的榮華,又怎麼能再奢望享受天倫之樂?海兒也不必傷感,就如外公所說,外公這一輩子,已經擁有的夠多了。雖然遺憾未能昌盛東陵,卻也算盡心盡力,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外公,不要再說這些了,你的病到底如何?」北棠海急切的開口。
老皇帝依舊沒有給出答案,只是看著北棠海的目光,讓他感到恐懼。
北棠海不安的抓緊老皇帝的手,輕輕的握緊老皇帝的手,放在自己臉頰上:「外公,你不要離開海兒。」
一向冷峻強硬的男人此刻看起來格外脆弱,面對著世事的無常,不得不頹然的恐懼著。
老皇帝握緊北棠海的手,另一隻手緩緩將一隻令牌交給到了北棠海手中,親自將他的手一點點收緊。
北棠海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令牌,眼中閃過一抹震驚:「外公」
說著,北棠海就要將手中的令牌交還回去,老皇帝卻緊緊握緊他的手:「海兒,這是外公最後的囑托,難道你也要拒絕麼?」
北棠海眼中濕潤,低頭看向手中的猛虎形狀令牌。
是虎符,是可以調動四十萬大軍的虎符,太子和陽山王遲遲不敢異動,就是因為外公手中一直把持著四十萬大軍,可想不到,外公一直苦苦守住的四十萬大軍,卻交到了自己手中。
老皇帝看著北棠海繼續道:「這四十萬大軍交給你,否則手中沒有兵權你也很難立足,這些將領都是忠心耿耿之人,可以信任,你大可以放心。」
北棠海攥緊手中的兵符點了點頭,老皇帝從一旁公公的手中接過一個匣子,遞到北棠海面前。
北棠海雙手接過,老皇帝看著盒子許久,最後緩緩開口道:「這是太子多年來給朕下毒的證據,還有朕親筆所寫廢太子的詔書,一旦朕駕鶴歸西,你便手執聖旨,廢了太子。陽山王也由你處置。」
北棠海重重點了點頭,眼眶濕潤:「孫兒記住了,廢掉太子孫兒可以做到,只是外公要孫兒繼承大統,孫兒怕是難當重任啊。」
老皇帝搖搖頭道:「沒有人會比你做的更好,若是連你也不能守住東陵,外公相信,那也就沒有人能夠守住東陵了。不過也不要擔心,即便有朝一日你不能守住東陵了,外公也相信,你會做出最好的選擇。」
「外公」北棠海撲倒在老人的膝蓋上,一向鐵骨的男人卻不受控制的流下一行清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老人輕輕的撫摸著他的髮絲,目光依然柔和,透過北棠海,彷彿看到了當年他最愛的那個女兒,他看著她降臨,看著她蹣跚學步,看著她一點點長大,變得亭亭玉立,又看著她為了東陵的和平,無辜的百姓,不得不毅然遠走,嫁到北燕。
歲月往復,透過那熟悉的面龐,他彷彿又看到一個個他此生深愛過的女子,她們或者溫柔,或者驚艷,都曾為他傾付真心,只是有的死在了宮闈傾軋之中,有的紅顏薄命早逝,有的看破紅塵落髮為尼,他愛過很多人,也負過很多人。
末了,只剩下許許多多經年的記憶浮現在眼前,歷久彌新,帶著點淡淡的遺憾,繾綣而溫暖。
祖孫兩人靜靜的相對坐了許久,時而談起那些或者血腥或者溫暖的陳年往事,歲月的畫卷就在這空曠的大殿裡,在香爐氤氳的香氣裡,淡淡的鋪陳成一筆畫卷。
虞輓歌離開大殿後,走在繁盛的宮路上,看著萬家燈火,恍然間,彷彿覺得自己身在北燕,熟悉的宮牆,同樣明亮的燈火,相似的奔波的人們,熟悉或陌生的臉龐
「聯繫獵人的成員,看一看如果北棠海登基,還有哪些阻礙,能掃除的盡量掃除。」虞輓歌輕聲吩咐著。
小盛子點點頭,悄聲離去。
虞輓歌站在一棵梨花樹下,看著遠處凝神。
如果她所料不錯,老皇帝大限將至,帝位一定會傳給北棠海。
太子和陽山王從她面前並肩而過,看向她的目光中帶著幾分探究,虞輓歌只是微微頷首,神色不變。
兩人離去後,虞輓歌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心中輕道:若是他們的耐心多一點,真心多一點,良心多一點,老皇帝手中的四十萬大軍只怕早就交到了他們手中。
只怕這東陵的人都難以相信,看似爭的頭破血流的太子和陽山王,其實早就暗中勾結一起,陽山王也早就成了太子的左膀右臂,一切,不過是一齣戲碼罷了。
不過話說回來,北棠海登基的阻力應該不會太大,畢竟有老皇帝一手規劃,想必朝中有不少人都是老皇帝安插的暗棋,所以,想來應該會順利很多。
北棠雪和韓若汐迎面走來,虞輓歌的目光落在北棠雪身上,最終輕啟薄唇開口道:「祝賀你。」
北棠雪頓了頓,而後也開口道:「同喜,恭喜你要嫁給四哥了。」
韓若汐乖巧的沒有插嘴,靈動的眼睛在兩人之中來回打量著。
「以後你有什麼打算?」北棠雪忍不住開口詢問道,一抹梨花掉落在他的髮絲,韓若汐翹起腳尖,小心的幫他拿下。
「走一步看一步吧,你呢?打算如何,以後也要一直留在西齊麼。」虞輓歌道。
北棠雪點了點頭,看向虞輓歌開口問道:「若是我要殺北棠妖呢。」
虞輓歌心頭一緊,袖中的手指掐在了一起,沒有說話。
北棠雪也沒有再開口,幾人之間陷入一陣沉默,韓若汐靜靜的打量著面前的女子,只覺得她沉穩的像是一灘水,又好似從畫中走出來的一般,美麗的得到了上天所有的饋贈,卻又沒有胭脂水粉的嬌媚。
就在這時,一道嬌小的身影從幾人身旁經過,懷中抱著一個可愛的孩子。
虞輓歌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看著懷中那肉肉的小臉,沒有說話,剛剛小盛子告訴自己,肖湘羽要見自己,看起來似乎有著十分迫切的事情。
肖湘羽看著幾人微微頷首,沒有多做停留。
待到肖湘羽離開後,虞輓歌看著北棠雪,最終緩緩開口:「北棠葉不是他殺的。」
北棠雪平靜的眼眸中閃過一抹波動,沒有再開口。
韓若汐看著虞輓歌離去的背影,仰頭又看看一身純白色的北棠雪,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襟:「夜深了,我們也回去吧。」
北棠雪收回目光,腦海中卻不斷浮現起北棠葉死前的那句話。
「挽妃娘娘真美。」韓若汐小聲道,見著北棠雪在思量著什麼,也沒有開口再打擾。
虞輓歌,雲婉歌,輓歌原是雲威將軍府的小,姐,因為主母的迫,害才會進入監牢,再後來,混跡宮闈時假用名虞輓歌。
按理說,到後來,幾乎人人都知道她的這兩個身份,可是,難道大哥死前,稱呼輓歌為雲婉歌,只是隨意的一個稱呼?是否又有什麼深意?
北棠雪一次次的回想著當日北棠葉死在自己懷中的情景,走著走著,忽然停下了步子,突然間想起了什麼。
韓若汐轉過頭,見著他蹙起了眉頭,因為鮮少見過他蹙眉,一時間也停在了原地,沒有催促。
畫面一點點浮現,北棠雪在一次次思量之後,猛然想起了當日北棠葉臨死前,手指觸及自己的大腿,似乎在寫著什麼。
&
nbsp;北棠雪站在原地,卻怎樣也想像不出他寫的是什麼,當時,他的注意都放在了北棠葉的身上,整個人激動不已,幾乎就沒有發覺腿上的異樣。
北棠雪一次次努力的回想著,隨手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輕輕勾畫著。
韓若汐在一旁微微彎著身子,看著他在地上畫著不知是什麼的圖案。
北棠雪畫了一次又一次,一直嘗試了五六次,才隱約出現了一個花朵的形狀。
北棠雪盯著地上的花朵許久,最後抬頭看向韓若汐道:「像什麼?」
韓若汐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道:「像梅花」
梅!
北棠雪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梅妃,在整個北燕,唯有梅妃能夠同梅字有所關聯。
只是,梅妃已經死去多年,同自己並無瓜葛,大哥為何要留下一朵梅花形狀的圖案,到底又想告訴他什麼?
還有大哥後來所說,外公和母后不可盡信,務必小心,是真的如此,還是又想告訴他什麼?
北棠雪陷入一片混亂的思緒之中,想起虞輓歌今日所說的,北棠葉不是他殺的。
如果不是他,那麼又會是誰?為何大哥又一定認為是北棠妖派人殺了他?
北棠雪帶著韓若汐一路回了宮殿,韓若汐輕聲安慰道:「不要著急,慢慢想,只有冷靜下來,才能有所收穫。」
北棠雪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髮,淺笑著沒有開口。
虞輓歌穿過密林,屏退了身側的人,又向前走了幾十米,瞧見了等在這裡的肖湘羽。
「輓歌」湘羽一見,激動的走上前來。
虞輓歌的態度算不上熱絡,卻也溫和了幾分:「等的久了吧。」
「輓歌,你們當年的事是不是有什麼誤會?」肖湘羽抓住虞輓歌的手,有些急切。
虞輓歌微微一怔,沒想到她會這般開口,心中升起一抹淡淡的警戒:「為何有此一說?」
湘羽打探了一眼四周,將那日聽見的郝連城同碧雪之間的爭吵盡數告訴給了虞輓歌。
聽著她的話,虞輓歌也陷入巨大的震驚之中,一時間思緒種種。
肖湘羽見著虞輓歌陷入沉默,看了看天色,開口道:「輓歌,我要先回去了,不然會引起懷疑的,你一切小心。」
虞輓歌點了點頭,看著肖湘羽離去的背影,獨自一人在林中思量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