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公公嚥了口吐沫,不敢開口勸阻,只是垂下頭,安靜的站在一旁。
蘇蘇的視線越發模糊,晃動的手臂也越發無力起來,漸漸的,蘇蘇停止了掙扎,一雙眼不甘的看著前方,瞳孔渙散,裡面有說不出的不甘。
北棠妖眼中閃過一抹狠辣,待到蘇蘇徹底絕了氣息,手才緩緩鬆開。
蘇蘇整個人由半空滑落,摔落在地面上,神情中帶著驚恐,卻已經沒了生氣。
也許誠如北棠妖所說,人有野心是好事,但是要有足夠支撐起你野心的智慧和心機才能活命,否則終其到底,不過也是一場笑話罷了罘。
北棠妖單手後背,一手緊攥著虞輓歌送給他的那只白玉簪子,站在原地,目光幽深。
蘇公公趕忙讓人將蘇蘇的屍體拖了出去,將屋子打掃乾淨。
北棠妖走向窗口,眺望著成排的宮殿,萬家燈火,迷離璀璨,在那氤氳的燈火之中,他只覺得眼前一陣暈眩,模模糊糊之中眼前又出現了些許幻象,彷彿瞧見了虞輓歌的影子颶。
北棠妖的手指一點點收緊,縱然決定不再逃避,不再服用五石散,可是當她的影子真的再一次出現在他面前,他依然感到無法抗拒。
冷風吹來,影子漸漸消散,彷彿虞輓歌就要永遠的離她而去,北棠妖不受控制的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麼。
可是那影子卻越來越淡,越來越遠,眼看著她的身影就要轉過琳琅的殿宇,北棠妖上前一步,緊緊追了出去,半個身子暴露在窗框之外,整個人險些順著窗框直接栽倒下去。
『陛下!』蘇公公嚇的不輕,連忙上前拉住北棠妖。
北棠妖緩住身形,甩了甩頭,彷彿清醒了幾分,再抬頭看去,虞輓歌的身影已經一點點消失。
不等蘇公公開口,北棠妖轉身就走下了樓,直奔外面而去。
穿過奢華的大門,站在皇宮之中,看著虞輓歌消失的方向,北棠妖緊追而去。
一路上行色匆匆,宮人侍衛們紛紛低頭讓路,卻覺得這位新登基的陛下像是一隻遊蕩的孤魂,蘇公公和蒼鐮趕忙帶著人快步跟上。
一路奔走到華清池旁,終於再看不到半點虞輓歌的身影,北棠妖告訴自己,一切不過都是幻象,告訴自己醒來,只有醒來,才能真的再見到她。
可縱然如此,他卻依然沉浸在這幻象裡,那堅韌的意志力在面對著她的影子時,脆弱的不堪一擊。
華清池的水汽微涼,迎面撲來,讓他清醒了幾分,緩緩蹲下身子,蹲在了池畔。
蒼鐮欲言又止,目光中卻滿是警惕。
北棠妖的目光有些游離,落在華清池的水面沒多久,池水中竟再次倒映出虞輓歌的影子,北棠妖攥緊了手,目光中一點點染上點點猩紅。
許是五石散的劑量到了,虞輓歌的影子沒多久,就開始消失了,北棠妖的眼中閃過一抹驚恐,看著淺笑著的即將消失的虞輓歌,終究是一頭紮下,跳進了冰冷的華清池。
「主子!」
「陛下!」
秋末的池水總是帶著徹骨的寒涼,每一滴都順著骨頭縫鑽進你身體,漸漸的,在四肢百骸蔓延開來。
身體一點點下沉,長長的髮絲在水中飄蕩起來,像是一簇海藻,隨著池水輕柔的滌蕩。
不知喝了多少寒涼的池水,一道道冰涼從喉嚨蔓延到胃裡,讓人格外的清醒。
北棠妖緩緩睜開雙眸,琉璃色的眸子在池水裡染上一層淡藍的色澤,蒼白的皮膚裡彷彿也蘊藏著藍色的血液,像極了一隻海妖。
打量起四周,再沒有虞輓歌的身影,北棠妖自嘲的笑了笑,挽挽已經走了,怎麼會出現在這。
世界都變得安靜了下來,華清池的池水彷彿隔絕了外界的紛擾,那些森寒的池水也讓他的思緒一點點清醒起來。
伸開雙臂,在四下遊走了一圈,再沒有半點收穫。
北棠妖的心情一瞬間沮喪了起來,他知道,五石散的藥效過了,所以挽挽不會再常常的出現,不會再輕柔的走到他的身邊,不會再撫摸他的髮絲。
克制住對五石散的渴望,中的白玉簪在指尖越發收緊。
池岸邊的蒼鐮在第一時間就跳了下去,連帶著一同跟來的數名侍衛也紛紛跳了下去。
慕禮和太后等人聞聲而來,一時間華清池旁燭火通明。
魚兒剛剛學完規矩回來,臉頰紅腫,累的不輕,遠遠的看著慌亂的眾人,微圓的眼睛裡閃過一抹不甘。
避開眾人的視線,背靠著一座假山石,摸了摸自己被抽打的疼痛不不已的腰身,抬頭看向夜色中的天空。
老天,我到底要怎樣才能做上皇后之位,要怎樣才能得到那個男人的心。
魚兒心下懊惱,縱然已經改了命格,可她卻依然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在這後宮之中生存下來,甚至是登上後位。
如今後宮之中,不過是肖向晚和太后兩人,可自己卻已經開始招架不住,倍受折磨,若是日后妃嬪三千,自己要如何才能活下來。
魚兒第一次開始思考起在這後宮中存活的問題,她本是以為,自己聰慧機敏,知道不少秘密,完全可以輕易的坐穩後位,可如今,卻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只覺得這條路要比自己想像的困難的多。
蒼鐮等侍衛四下搜尋著北棠妖的蹤跡,卻遲遲沒有發現。
北棠妖游到了華清池底的最深處,四肢一點點都開始變得僵硬而麻木。
太后站在池邊,強忍著鎮定,可目光之中卻怎麼也掩飾不住她的慌亂不安。
「妖兒妖兒」太后靠在一旁的姑姑身上,身形不穩。
小半個時辰過去,一直沉寂在水底的北棠妖終於動了,奮力向上,而後宛若蛟龍一般破水而出。
濕漉漉的衣襟緊緊貼在男人身上,長長的髮絲垂在胸前,滴答滴答的滾落著水珠。
眾人鬆了口氣,太后趕忙走上前去:「妖兒你怎麼樣?」
避開太后伸過來的雙手,北棠妖幽幽道:「太后娘娘是盼著朕早登極樂還是盼著朕安然無恙呢?」
太后臉色一白,看著那滿臉的水珠,忍住想要為他拭去的衝動,忍下心中的鈍痛,垂眸道:「陛下說笑了,母后自然是希望陛下安然無恙的。」
「哼。」北棠妖冷笑一聲,甩袖離去。
蒼鐮和蘇公公等人趕忙跟了上去,心頭鬆了口氣,看陛下的樣子,似乎已經清醒了。
不過隨後,兩人又提起了一顆心,這陛下清醒之後,只怕他們要更加小心謹慎才是。
北棠妖眸色涼薄,閃爍著幾分猩紅的光。
回到妖瞳殿後,將手中斷掉的玉簪整齊的放在了桌案上,微微失神片刻,轉身走到殿中,伸開雙臂道:「沐浴更衣。」
蘇公公和幾名小太監連忙上前,打點起來。
隨著北棠妖的清醒,妖瞳殿瞬間忙碌了起來,原本懈怠的宮人們一時間全都謹慎不已。
梳洗整齊後,北棠妖換上了一身天青色的龍袍,原本鬍子拉碴的臉,再次變的乾乾淨淨。
蘇公公偷偷打量了一眼北棠妖,輕歎了一聲。
陛下瘦了不少,臉色也更蒼白了不少,在燭火下,有時會呈現出透明的色澤,加上那玫瑰色的薄唇,更加像是一個妖精。
用了稍許膳食,北棠妖便覺得沒了胃口,用絹絲緞的帕子輕輕擦拭過手指後,開口道:「人呢?」
站在一旁的蒼鐮即刻道:「被關押在天牢,一直有重兵把守。」
「哼。」北棠妖不屑的笑了一聲,起身擺駕天牢。
蒼鐮臉色一紅,知道北棠妖是在嘲諷所謂的重兵把守,當日對於虞輓歌,他曾自信滿滿的道不會出現半點差多,可最後,他引以為傲的防線,還是脆弱的不堪一擊。
走進天牢,天牢裡依舊昏暗潮濕,四處散發著一種發霉的味道,和血腥氣夾雜,讓人說不出來的不舒坦。
在蒼鐮的帶路下,北棠妖很快停在了一間監牢的面前。
監牢陰暗,有些不透風,牆角的草垛子上蜷縮著一道身影,頭埋在膝蓋上,很是安靜。
聽見嘩啦啦的鎖鏈聲想起,角落裡的人抬起了頭。
那一身天青色的華服在這黑暗的監牢裡格外璀璨,瞇了瞇眼睛,待到適應了從門外照射進的陽光,角落裡的人很快起身跪在地面:「參見主子。」
北棠妖一個眼神過去,侍衛很快將牢房的門打開。
北棠妖信步走了進去,袖中的手指不斷收緊,手心上也沾染上些許的潮濕。
沒有馬上回話,監牢裡一時間寂靜下來。
北棠妖抬眸打量了一番角落裡的女子,終究開口:「你們都出去。」
「蘇公公和蒼鐮等人遲疑了一下,卻不敢忤逆。
待到眾人紛紛離開,監牢裡只剩下北棠妖和那名女子。
「我要知道事情的經過,全部。」北棠妖一字一字的開口。
「是。」
沒人知道他需要多大的勇氣才敢來面對這鮮血淋漓的現實,那日發生在監牢中的事,只有這個被他派來保護挽挽的女子才會知道,可縱然知曉她知道,他卻始終不敢開口詢問。
他所能做的,便是命人嚴格將她監押起來,確保她的安全,讓那日發生在監牢中的秘密永遠活著。
他一直都想知道,想知道挽挽為何會離開,想知道她是否真的那般絕情。
可是他卻更怕,他怕當事實褪去華美的外衣,鮮血淋漓的擺在他面前,他更怕那殘酷的真相將他逼瘋,讓他連最後的幻想都沒有。
他從不知自己原來可以這般懦弱,就像是一個懦夫,不敢面對,害怕面對,僅僅是因為那所謂的最壞的結果。
女子陷入當日的思緒裡,將事情一五一十的陳述出來。
隨著她的話語,北棠妖的手收的更緊了起來,眼中蒙上一層水霧,挽挽,既然你讓北棠海來,為何卻又不肯跟他走。
「既然她不肯同他走,為何最後又走了?」北棠妖有些焦急的追問道。
女子抬眸看了看北棠妖,有些忐忑的開口道:「挽妃娘娘不打算離開,四殿下雖然傷感,卻沒有勉強,只是在這個時候,一個人的出現改變了挽妃娘娘的決定。」
「誰?」
「似乎是魚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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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北棠妖的眼中閃過一抹戾氣,江魚兒,你已經消磨盡了我的耐心。
女子接下來的話,卻讓北棠妖如遭雷擊,不敢置信的愣在那裡。
她說什麼?她說他同挽挽是同母異父的兄妹所以雲國公才會出言阻止
北棠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天牢的,沉浸在那巨大的震驚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不,不可能他跟挽挽怎麼會是兄妹?這實在是太好笑了
北棠妖坐在妖瞳殿的一張軟榻上許久,久到天色從黑夜變成白晝,又從白晝變成黑夜。
所以說,挽挽不是想要離開他而是為了讓他依靠著對她的恨好好活下去
想起自己射出的兩道箭矢,北棠妖一陣恍惚,那沒入皮肉的鈍痛,她眼中的沉寂
北棠妖的手劇烈的顫抖起來,挽挽為了保護他可他不僅傷了她還逼得她不得不跳下山崖
想起她最後那道身影,北棠妖慌亂的站了起來:「挽挽」
鈍痛在他的心頭蔓延開來,彷彿要將他的心挖出來一般,他同挽挽是兄妹,這簡直是他從出生為止,所聽到過的最滑稽可笑的事。
這不可能,他不接受!他不會接受的!
此刻的北棠妖就像是一個任性的孩子,拒絕接受最殘酷的現實,只能以那惡劣的性子一次次自我折磨。
蒼鐮想,也許有朝一日,時間久了,他痛了累了,這種折磨就會停止,當他無力再抗爭,總有一日,他就會接受。
可是蒼鐮不知道,北棠妖不會停止,沒有虞輓歌,他這一生的顛沛流離,生死折磨都不會停止,永遠不會。
縱然某一日,他累了,再沒有力氣了,他也不會接受,到死也不會接受,這是他們所不懂的執拗。
「傳召雲國公。」北棠妖眼中閃過一抹冷意,他想,只有他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公公很快派人去傳召雲國公。
雲國公很快進宮,想要窺探北棠妖的心思,卻沒有得到什麼消息。
自從那一日後,北棠妖始終沒有上朝,光是乾元殿的門前就不知道撞死了多少大臣。
可是後來,大臣們發現,這位新帝對此毫不在乎,史官記載,民間傳言,似乎都影響不了這位帝王。
每一次大義殉死的大臣,最後不過是被宮裡的侍衛拖了下去,從始至終,北棠妖吝嗇的未曾看過一眼。
時間久了,也就沒人再去送死了,除了每日上朝時的等待,也沒人再敢勸誡。
好在朝事還有國丈府操持,倒是沒有出現太大的亂子,不過結黨營私,貪贓枉法的事也隨著北棠妖的置之不理而開始猖獗,想必是那些官員夾著尾巴久了,終於按捺不住。
雲國公躬身出現在北棠妖面前,悄悄打量了一眼,卻發現北棠妖衣衫齊整,縱然臉色不好,卻遠沒有眾臣想像的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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