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後,以肖父和雲國公為首的幾人紛紛前往妖瞳殿,打算拜訪北棠妖,看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可是一行人剛剛來到妖瞳殿,就被人攔下了。
蒼鐮和黑斧站在門前,宛若兩尊門神:「諸位大人請留步,九殿下身子不適,今日不宜見客。」
幾人面面相覷,肖父上前一步開口道:「不知九殿下情況如何?我等實在是有要事相見。」
蒼鐮冷聲拒絕道:「主子的性子諸位大人該是都知道的,小人不怕放你們進去,只是諸位大人可要自己擔待這後果。眭」
蒼鐮的一翻話讓幾人紛紛噤聲,歎了口氣後,數人躊躇了片刻後,紛紛離去。
肖父詢問著身邊的小廝:「向晚那裡怎麼說?」
「小姐說九殿下似乎整日都守著挽妃娘娘展」
「哼,簡直豈有此理!」肖父甩袖怒道。
小廝縮了縮脖子,不敢做聲,肖父當即想到北燕帝之死,連同挽妃的昏迷不醒。
想來是北棠妖的步步緊逼,讓北燕帝明白自己只有死路一條,而在這個時候,看似北棠妖一派的柔妃卻像北燕帝伸出了橄欖枝,雖然不能保住北燕帝的性命,但是卻可以毀掉北棠妖的一切。
肖父的眉頭越皺越深,如今,北棠妖遭受趙家的背叛,趙家兵馬雄踞皇宮,根本沒有半點機會,而縱觀朝中局勢,不少人紛紛倒戈,這形勢實在不妙。
再者,如今謠言四起,紛紛推測北燕帝乃是北棠妖所殺,更為致命的是,他實在沒想到一向心狠手辣的北棠妖,竟是真的對虞輓歌情根深種。
肖父心中也動搖了幾分,雖然自己的女兒同北棠妖綁在一起,可是他卻看的出來,這北棠妖對自己的女兒並無幾分寵愛。
所以,他也忍不住想要倒戈向已經穩坐帝位的新貴趙家。
可是想起當日北棠妖連同向晚設計汪直,他就忍不住一身冷汗,那次,若非是自己按兵不動,沒有同汪直合謀,只怕今日自己的腦袋已經搬家了。
每每想到這,肖父就渾身哆嗦,打消了背叛的念頭,多少要再看看情況。
思及此處,肖父忍不住想要像江不壽打探打探消息,可是這些事情屬於天機,又怕他不肯相告,只好讓人備足了禮物,準備上門造訪。
---妖瞳殿---
北棠妖跪在床邊的腳踏上,看著床上雙目緊閉,面容祥和的女子,怔怔失神。
已經五日了,挽挽怎麼還是不醒來。
「挽挽你已經睡了好久了該起來了。」北棠妖輕聲道,一雙琉璃色的眸子裡綻開一朵朵血色的琉璃花,見者心碎。
「挽挽你還沒有說過你愛我。」北棠妖輕輕握住虞輓歌的手。
淡漠的聲音久久沒有得到回應。
「你再不說話我要生氣了,我生起氣來很可怕的。」北棠妖繼續道。
「我知道你一點也不怕我生氣,可是你要是再不醒來,這次我真的會很生氣很生氣的。」
「好吧,我知道你是不是在怪我,我好像也從沒說過愛你。」
「我愛你,挽挽。」
「既然你不想說話,那就聽我說,你不願意做的事,就由我來做。」
空曠的妖瞳殿裡,一陣陣輕風拂過,紗帳飛舞,珠簾作響,斑駁的陽光卻撒下一地蕭瑟。
男人落寞的聲音久久得不到回應,卻是如此溫柔和耐心。
「挽挽,你再不醒來,皇位就要被我弄丟了。」北棠妖依舊固執的守在床邊,始終不肯離開。
一雙狹長的眸子已經佈滿血絲,整個人像是沒了靈魂的軀殼,被掏空了一般。
一張俊美的臉上,胡茬遍佈,狼狽不已。
蒼鐮進來瞧見的就是這一幕,歎了口氣道:「少主,今日不少大臣求見,屬下將人打發回去了,柔妃尋回了失散的兒子,手執聖旨,已經繼承大統。」
北棠妖一動不動,好似沒有聽見一般。
蒼鐮正要再說些什麼,卻見北棠妖冷聲道:「出去。」
蒼鐮一愣,北棠妖繼續道:「挽挽不喜歡喧囂,你會吵到她的。」
蒼鐮歎了口氣轉身,卻正瞧見迎面走來的江太師。
沒有多說什麼,兩人擦肩而過,江太師的目光落在北棠妖身上,實在想不到昔日那個宛若花妖,蓮華無雙的薄情男子,竟然會狼狽成如今的模樣。
只怕他在這時給上他一刀,他都躲不開。
難道說,這千古江山,注定了美人裙下英雄塚,紅顏一笑禍天下。
江太師站在一旁站了許久,雙手後背,沒有出聲打擾。
「挽挽,是不是我殺人太多,作孽太甚,所以注定得不到所愛。」北棠妖深深的閉上眸子,胸口翻江倒海的痛著。
「挽挽,你看,這皇位唾手可得,你為何不睜眼看看。」
漸漸的,男人的聲音也越發無力,每一句都像是淡淡的呢喃。
「虞輓歌,你沒有心你怎麼可以將我一個人扔在這」
北棠妖的
臉上滑下一道淚痕,滴落在女子的手背。
他想,他上輩子一定欠了她,否則為何今生的淚都為她而流。
江太師有些看不下去,轉身離開。
腦海中不由得想起當日落雪街頭,兩人一身大氅,肩頭雪白,出現在他幽深的巷子裡。
兩道倩影,相視淺笑,素白銀裝下,天地間竟只剩下兩道驚鴻照影。
兩人先後步入,他同他下棋對弈,不忘關心她的寒冷,她屈膝看紅鯉,只掃了幾眼棋盤,便沒了興趣。
可那一盤棋,卻讓他殫精竭慮,幾乎用心所有心思,可最後才知道,那一切卻不過是他信手拈來,卻不過是她一個殺生成仁。
一截斷指許他一個一指定天下,他心潮澎湃,終於出山。
這一路走來,他為他的謀略折服,為他的狠辣心驚,為他的運籌帷幄甘拜下風。
可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這個視人命如草芥,視蒼生如螻蟻的男子,嘔心瀝血奪這天下,不為皇權,不為報復,終究還是學了那周幽王,不過為搏美人一笑。
只道這鐵血江山,殺伐四起,橫刀立馬,群雄逐鹿,看眾男兒義氣馳騁天下,卻只歎,終不及那一抹胭脂點天下!
又過了兩日,虞輓歌的氣息越來越微弱,神龍宗的幾名大夫不斷的嘗試著各種方式,卻始終不見起色。
一直沉寂的北棠妖,也變得越來越暴躁,幾名大夫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少主,屬下等仔細商討過後,認為可以採用採用以毒攻毒的辦法。」一名大夫開口道。
幾人縮了縮脖子,這以毒攻毒的辦法極為毒辣,稍有不慎,此人便永遠不會醒來,若是平日,他們是絕對不會提出這個辦法的。
可是眼下已經是窮途末路,少主已經明確吩咐,若是救不活,他們通通陪葬,所以眼看虞輓歌的氣息越來越弱,幾人只好死馬當做活馬醫了。
北棠妖的手一僵,抬眸看向一旁的大夫:「以毒攻毒?」
大夫點點頭:「雖然此法風險不少,但是挽妃娘娘如今氣息越發微弱,只怕支撐不了幾日了,只能嘗試一番」
北棠妖緩緩站起身,看著床上的女子,一身雪白的皮膚越發透明,長長的睫毛輕輕垂著,像是即將遠去一般。
北棠妖鼻子一酸,沒有留下眼眶中的淚水。
「準備吧。」淡淡的聲音開口,幾名大夫這才鬆了口氣。
不過話說回來,他們也都詫異不已,畢竟這幾日也算是開了眼界,知道少主對這挽妃娘娘到底重視到了什麼地步,所以沒想到他竟然如此輕易的同意了以毒攻毒的辦法。
看著床上安詳的人,北棠妖輕輕勾起嘴角,挽挽,別怕,若是醒不過來,那我便去找你。
傍晚,幾名大夫已經定下了方子,同此前相比,確實多了幾味駭人聽聞的毒藥。
派人熬製好後,北棠妖看著那棕黑色的汁液手顫抖個不停。
「少主,這方子裡含七味劇毒,若是不能有所起色,便是催命之刀挽妃娘娘連片刻都將挺不過去」一名大夫在一旁顫抖著。
月涼如水,秋風吹過,一地的華光鋪陳開來,像是銀河炸裂了,從空中散落。
妖瞳殿裡金碧輝煌,宛若海夜上所見的一盞明燈,可妖瞳殿裡的眾人都神色凝重。
北棠妖輕顫抖著將湯藥一匙匙送到虞輓歌嘴邊。
棕黑色的汁液一點點順著嘴角流下,修長的手指輕顫著拭去,而後繼續。
男人的心緊緊被揪在一起,拿著藥匙的手彷彿千斤重,他也不知自己是怎樣做到的,只是心中不斷的告訴自己,別怕,挽挽若是不想醒來,那我便去尋你,總的也一直是我纏著你,你別想擺脫了我
眾人都屏息凝視,沒多久,一碗湯藥,虞輓歌喝下去了大半。
而在這時,那原本雪白透亮的皮膚漸漸染上了一層黑紫色的霞霧,只一眼,便知是中毒的症狀。
北棠妖眼眶酸澀,滿滿都是不安。
漸漸的,虞輓歌整個人被籠罩在一片紫黑色的霞霧之中,隨後,一半身子又漸漸變成了滾燙的火色,冰藍色,青綠色
各種顏色交替著變幻,在女子的身體裡進行著不停的碰撞,一次次撞擊後,伴隨著溫度的變化,滑膩的皮膚時而滾燙,時而冰冷,時而自發的顫動著。
北棠妖的心緊緊揪在一起:「挽挽」
虞輓歌只覺得自己置身在九重天之中,整個人都要被抽離而去,一陣陣拉扯的撕裂的痛苦讓她想要吶喊出來……
看著虞輓歌那滿臉痛苦的表情,彷彿要將她最後的一絲精氣壓搾殆盡,北棠妖踉蹌著後退一步,整個人都開始顫抖起來。
一名大夫開口道:「情況似乎不妙毒性太強,看來挽妃娘娘的身子難以駕馭啊」
「挽挽,你若是敢就這麼死掉,我就把這天下的人都殺了!」北棠妖紅著眼低沉道,此刻有些像是失去理智的惡魔。
幾名大夫將銀針施於虞輓歌身上,不斷的調息。
可是一直到天色微亮,卻沒有絲毫氣色。
除去最初時的痛苦糾結,虞輓歌的神色再次歸於淡然
,不同於此前的是,她的氣息幾乎已經探不到了。
幾名大夫歎了口氣,紛紛收手,搖頭道:「少主,挽妃娘娘怕是去了」
『彭!』一聲。
大夫的話未落,整個人就被丟了出去。
「你胡說!」
北棠妖雙手抱住虞輓歌的頭,將她緊緊貼在自己胸口:「挽挽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求你求求你醒來求求你快醒過來啊!!!」
男人嘶吼的聲音劃破天際,只覺肝腸寸斷,催人淚下。
懷中的女子依舊一動不動,男人像是個失聲痛哭的孩子,所有的氣度威儀全都成了空談。
眾人紛紛沉默著,小盛子站在一旁,一面抹著眼淚,一面使勁抽著鼻子,主子,主子你不會有事的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皇宮中的大鐘再次敲響,上朝的大臣陸陸續續的出現。
數日下來,北棠妖始終沒有半點動作,趙家所把控的朝廷倒是越發穩健,短短幾日,大刀闊斧的改革,勢力的交接更替,一切都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
北棠妖將虞輓歌扶起,再次運氣內力,一點點將內力注入到女子體內,在女子的四肢百骸裡開始遊走。
一口鮮血噴出,北棠妖整個人跌落而下。
幾名神龍宗的大夫趕忙將他扶住:「少主!你身子不適,不宜動用內力。」
北棠妖沒說話,看著床上臉色依舊的虞輓歌。
緩緩起身,換上一套金絲白色的長衫,仔細梳理了髮髻,刮乾淨了胡茬,一身清爽。
輕吻了吻虞輓歌的額頭,北棠妖輕聲道:「挽挽,我欠下的債,該由我來還。」
話落,便轉身大步走出了妖瞳殿,蒼鐮和黑斧等人連忙跟上,隨同北棠妖一路直接出了皇宮。
熙熙攘攘的街道,川流不息的行人,叫賣聲,吆喝聲,人聲鼎沸,蒸騰著熱氣,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進行。
一道道身影交替著在他面前而過,卻沒有在他心上留下絲毫痕跡,那雙眸子在陽光下近乎透明,可若細看去,又能瞧見那裡炸開的一朵朵滴血的琉璃花。北棠妖看著這喧囂熱鬧之景,卻始終只覺得自己是個遊魂過客,沒有了挽挽,這一生,他的心也就沒了,也不知他存於世的意義。
許是他的相貌太過妖艷,只靜靜的站在街頭,便引來了不少的目光。
人們靜靜的打量著他衣服上的金色蛟龍,討論著那紅玉鑲金的精緻腰帶,甚至還有男人腳下那一雙雪白的鹿皮靴。
女子們一個個驚呼不已,可是仔細看去,卻發現男人的眸子裡竟然沒有倒映出任何一個人的身影,只有一朵朵血色的小花,在旋轉著,寂靜的開放。
讓人憂傷而落寞。
北棠妖緩緩掀起衣襟,跪了下去,低頭重重的磕在地上。
挽挽,所有的債,我來還。
起身,走出一步,北棠妖再次跪下,又是低頭重重的磕在地上。
老天,我願用我此生的壽命,換取挽挽的安康。
再次站起,又是一步,一如既往,跪下,叩頭。
我不怕報應,我活該千刀萬剮,一切都衝我來。
又是一步,北棠妖再次重重的磕在地上,清脆的響聲,不知道那力道大的是不是震碎了青石板的路面。
北棠妖的額上已經一片青紫,唯獨目光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