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完全被移開,一條地道完全被打通。
人們相擁著喜極而泣,北棠妖看著遠處完全被擊垮的大壩,蹙著眉道:「快!大家快進去!」
人們扔下手中的工具,快速躬身走了進去,周圍聚攏著的百姓也紛紛鑽了進去。
北棠妖帶著幾名官員始終站在洞口維持著。
地面的河水已經漸漸漫過大腿,比一些矮小的孩子還要高上幾分,男人們將各自的娃娃放在脖子上,淌著水走動著砝。
北棠妖在心中計算著時間,依照眼下的情況,最多還能支撐兩個大浪,一旦超出這個時間,只怕是只有死路一條。
站在石門前的人們依舊躁動的哭訴著,卻還是有人瞧見了這邊一個個躲進地道裡的人。
「看!九殿下的地道打通了!」一人驚呼道,不管不顧的就在水中跑了起來,朝著地道的方向移動了過去遒。
驚慌失措的人們彷彿瞬間看到了希望,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爭先恐後的游了過去。
就在這時,又是一個巨浪迎頭拍下,沿著河岸的一排房屋紛紛倒塌,磚瓦和泥土混合著冰冷的河水,變成了土黃色的泥漿,大量的砂石木枝成了河水的爪牙,四處拍打著,橫掃著,如千軍過境,肆意踐踏著生命。
天色越來越暗,日頭已經完全落下了山頭,天色呈現一片黑灰色,滔天的浪聲好似在奏響通往地獄的冥音,空中隱隱發出蕭瑟的哀鳴之聲,飛鳥化作一道道黑影,在上空不安的盤旋。
巨石旁的人基本已經全部進入地道,而從石門前向這邊奔走的人則是走在兩處之間,在坐著垂死掙扎。
而有不少人,已經被洪水所吞噬,只能看見掙扎的半個身子,而後漸漸的消失的無影無蹤。
水面上,漸漸漂浮起幾具屍體,短短的時間就被泡的發白,讓人不敢直視。
劃破皮肉而流出的血跡,和河水混在一起,整個凌河都帶著濃濃的血腥之氣。
一名隨行的官員憂心道:「九殿下,再不將地道關閉,怕是要來不及了!您還是快進去吧!」
北棠妖沒有理會他,在漂浮的河水上看到一團繩子,將繩子拿在手中,手指握緊。
看向遠處那些掙扎著的人們,轉頭將繩子的一端交給了黑斧,將繩子纏繞在手腕,便游了過去。
不少人站在洞口看著渾黃的泥漿中一道天藍色的身影,彷彿點亮了夜色一般,無聲的前進著,在巨大的水波中留下一道道漾開的波紋。
每個人心中都在祈禱,只盼著這洪水來的再遲一些,再遲一些
昏黃的泥漿時不時的翻滾著沒入嘴裡,北棠妖的臉色被河水沖的更蒼白了一些,砂石順著領口袖口紛紛進入衣衫,緊緊的痛皮膚黏在一起,偶爾橫飛過來的樹幹,打在身上,多出不少的傷口。
終於,北棠妖到達了眾人所在的地方,將繩子交到那漢子手中。
九尺高的大漢眼眶一酸,想要說些什麼,北棠妖卻沒有等他說話接連將繩子交到了每一個人手中。
就這樣,一行人緊緊抓著繩子,依靠著繩子的力量,不至於被洪水沖散。
黑斧和蒼鐮站在水中,下盤發力,幾乎要使出了畢生的力氣,穩穩的抓著手中的繩子。
一旁的官員和所剩的幾名百姓見此也紛紛動容,自發的幫忙來拉緊繩子,地道的機關被再次打開,不少洞口的百姓也都紛紛站了出來,帶著一種難以理解的堅毅。
繩子在河水中被浪翻捲的好似一條水蛇,瘋狂的扭動著不安的身軀,人們越來越近,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每一個人都激動不已。
牽著繩子過河的人中,有一個秀氣的男人,脖子上跨坐著一個可愛的女孩,兩隻羊角辮,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靜靜的看著四下的一切。
就在眾人即將到達洞口時,又是一個巨浪再次瘋狂而至!
群山顫動,飛鳥驚魂。
整個大壩徹底坍塌,所有的洪水猛獸像是沒了束縛,洶湧的,盡情的戲耍著,飛濺出各種浪花,製造出無數漩渦,揮舞著死神的鐮刀,無情的收割著人的生命。
一塊鋒利的石頭重重的打在秀氣男人的腿上,男人一個踉蹌,瞬間跪倒在地,肩頭上的女孩一下子被甩了出去!
眾人只見的一個瞬間,女孩就消失在漩渦裡。
男人驚呼一聲:「朵兒!」
放開繩子,就要去追,可是偏生腿上掉下一大塊皮肉,根本動不了。
巨大的漩渦旋轉著,鬆開繩子的男人眼看就要被捲入漩渦,嗆人的河水一點點沒入男人的嘴裡,前面的漢子一把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將他提了起來:「抓緊了!」
男人臉上滴落著水珠,已經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河水。
「別急,九殿下已經去找了!」粗壯的漢子開口安慰道,不知不覺間,眾人對於北棠妖有了一種莫名的信服。
身體力行的東西永遠要比最激勵人心的話語來的更為有力。
人們紛紛守在洞口,看著沒有絲毫人影的河水,眼眶發酸。
「是我害了九殿下是我害了九殿下」秀氣的男人猛的給了自己一個巴掌。
不少人眼中泛起紅暈:「別瞎說,若是人死了,
,屍體總會浮上來的,再說九殿下這麼好,一定會吉人自有天相!」
「都是我們不肯相信九殿下,若是再多幾個人幫助九殿下開鑿這巨石,也許情況就不會如此危及了」
氣氛一時間有些沉默,蒼鐮開口道:「大家先進去吧,否則九殿下回來,這麼多人守在這裡,只會耽誤時間。」
百姓們聞言,觸動機關,再次走進了地道。
黑斧和蒼鐮固執的等在門外,他們相信,北棠妖一定不會出事。
黑斧怒聲道:「我就不明白了!這幫呆子為什麼非要剷除這出巨石!直接避開巨石從前面挖地道不就可以了!何必耽誤這麼久時間!」
蒼鐮知道黑斧的心情,卻沉聲解釋道:「地道本就挖在地下,若是一個不慎,將會坍塌,更何況還要承受如此兇猛的洪水,路線更是主子同幾位大臣苦心研究許久才研究出來的,若是隨意改動,地道坍塌,只會是無濟於事。」
「一群廢物,這麼點事都辦不好!若是主子出了事,我定是要這些呆子去給主子陪葬!」黑斧也不理會蒼鐮的解釋,肩上扛著一把巨斧,在天地之間,宛若盤古,開天闢地。
秀氣的男人跌倒的一瞬,北棠妖就驚覺那女孩被甩了出去。
縱身一躍,便緊緊抓著女而去。
兩人紛紛被捲入一個巨大的漩渦,小女孩被他攬在懷中,胖乎乎的小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臂,一雙烏黑的大眼睛,靜靜的看著周圍的世界。
氣息越來越少,面對著這般洶湧的浪,便是閉氣也難以做到,更何況,即便是自己可以,這個孩子怕是也不能夠。
腳底陷入一團泥沙,一隻鞋瞬間被裹走。
北棠妖的手臂越發酸麻,攬著女孩憑借自己的判斷,向洞口方向遊走著。
一個浪打來,北棠妖連同女孩被甩了出去,重重的撞擊在一顆樹幹上!
卻也正是這個機會,讓北棠妖找到了一顆沒倒的樹!
修長的手指緊緊扣住樹幹,整齊的指甲裡染滿了泥沙混合著血跡。
小女孩已經昏過去,北棠妖抬頭看了看這顆粗大的樹幹,心中不由得鬆了口氣。
拿出袖中的匕首,插在了樹幹之上,有些虛脫的身子強撐著運起內力,踩著匕首,飛身而上,落在了樹幹之上!
拍打著小女孩的臉,掐了掐她的人中,而後將她朝下放著,又拍打起她的背來。
不多時,小女孩吐出了不少河水,睜著一雙眼睛看著北棠妖,摟住了他的脖子。
北棠妖微微鬆了口氣。
河水越來越高,漸漸沒過了黑斧和蒼鐮的胸口。
洞裡的百姓們也都紛紛沉默著,不少人痛苦起來。
劉老漢瘸著腿道:「不行,咱們得把洞口的那倆侍衛拉進來,再這麼下去,他們肯定也會沒命的。」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響應起來,沒有人提及再開機關,很有可能會讓洪水灌進,出奇一致的紛紛站了起來。
說幹就幹,幾名體力不錯的壯漢,在機關打開的一瞬齊齊衝了出去,不少洪水瞬間湧了進來。
不等黑斧和蒼鐮反應過來,兩人便被幾名漢子扯入了地道!
「老子不走!」黑斧怒吼一聲,險些將身邊的人甩了出去。
漢子們繼續拉扯著體型巨大的他,沒有人怪罪,也沒有人放棄。
蒼鐮看著不斷灌入洞口的洪水,踹了蒼鐮一腳:「快進去!再這麼下去,就是主子沒死,你死了也是見不到的!」
黑斧看向蒼鐮的目光,心中一動,也不拖沓,轉身就走了進去。
等到所有人都進去之後,機關瞬間關閉,每個人都重重的喘著粗氣。
北棠妖抱著小女孩一直坐在樹幹上,晚間的風有些冷,吹的他瑟瑟發抖,看著懷中的孩子道:「你冷不冷?」
小女孩搖了搖頭,北棠妖勾唇一笑,卻將她放在衣衫裡摟的更緊了些。
看著群星閃爍,北棠妖忍不住想到,日後他和挽挽的孩子會不會也是這般乖巧。
洪水越發的洶湧,他也不知這顆樹能否支撐過去,只希望自己最後見挽挽的那一次不是永別。
呼嘯的風聲越來越大,翻滾的河水也化作一道道水蛇,席捲而來,無情的撞擊著所有的一切。
北棠葉坐在房間裡,整個人也是臉色發白,房內的每個人都感受得到河水撞擊著牆壁所引發的巨大的顫抖,蜷起身子,莫名的顫抖起來。
察覺到遇到了阻礙,洪水們開始瘋狂的呼嘯著,越來越多的河水聚集在這些連成一條長龍的房子前,對於洪水來說,好似發現了又一個大壩,這堅硬的屏障,讓他們生出摧毀的念頭。
一***瘋狂的衝擊,水花散去,卻再次重新聚集在一起,彷彿永遠不會消逝。
『轟隆!!』一聲巨響。
北棠妖的目光落在了遠處,眼中閃過一抹沉痛。
長龍一般的房屋已經被攔腰斬斷,這密閉的房屋已經不再具有任何意義。
遠遠看去,宛若一條橫亙在江河中的巨龍忽然間被腰斬,無論是頭還是尾,都不再具備一點的力量。
nbsp;洪水洶湧的灌入,斷成兩截的房屋裡瞬間灌滿了河水。
有的人直接就溺死在了這四面圍牆之中,甚至還沒有來得及逃出去。
沒多久,所有的房屋分崩離析,化作一塊塊粉碎的磚瓦,一瞬間,水中瞬間多了無數人。
哀嚎聲,叫喊聲,掙扎聲,求救聲,一道道聲音穿雜在一起,正是這死亡之音。
北棠妖目光沉重,看著一個個掙扎在河水中的身影漸漸消失不見,鮮活的生命在轉瞬間就變成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只是,他是人,不是神,他救不了所有的人。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相應的代價,他給過所有人活命的機會,卻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抓住。
他選擇去救那些被拒之於石門之外的人,不是因為善良,而是因為人性,在面對著如此天災面前的人性。
亦是因為不想看到他們那雙絕望的眸子,升起希望之後,再次染上絕望。
如果他關閉機關,將那些苦苦掙扎的人拒之門外,在他看來,他拒絕的不是他們,而是人性。
也許有人因為膽小懦弱而緊閉機關,他給予理解,卻不能接受那樣的自己。
泥黃色的河水被染成了血紅色,北棠妖靠在樹幹上,閉上了眸子,只當做閒來聽海,聞瀑布聲。
等待在房屋中的北棠葉也不能例外,瞬間被捲了出去。
而在這時,所有他一直仰慕的追求的爭奪的權力和地位卻再不能救得了他。
即便是有人願意衷心耿耿的守護在他身邊,卻也會被洪水分隔,只任由他一人在一處掙扎。
「母后母后」素來錦衣玉食的北棠葉也終究失了分寸,一身明黃色的長衫在夜色中格外明亮。
漩渦瘋狂的旋轉著,一旦被吸入,便沒入河底,難以逃脫。
好在北棠葉水性不錯,拚命的遊走著。
只是,相比於之前,此刻的水勢已經有些失控。
不知喝了多少水,北棠葉的臉色越發的蒼白,在水中苦苦支撐了兩個時辰後,便開始體力不支,難以支撐,完全是憑藉著活命的信念一直在硬撐著。
身上的衣衫被樹枝和碎石劃成一道道破碎的布條,髮髻上的金冠也不知散落在何處,滿身血跡,狼狽不堪。
忽然,一塊鋒利的石頭隨著漩渦席捲而來,重重的***北棠葉的腹部,北棠葉臉色一白,只覺得腰腹之處頓時多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窟窿。
吐出一口血來,心中升起無限恐慌,只覺得若是這樣流血下去,自己必死無疑!
北棠葉能夠一直活到現在,運氣還算是不錯的,只是不知老天是否會一直眷顧這位北燕顯貴的太子殿下。
涼風襲來,北棠妖丟了鞋的一隻腳在樹枝上傲然挺立,拔涼的腳趾是不是扭動兩下,衣衫襤褸,唯有神色傲然,漫不經心的輕勾著紅唇,也不知是在做著什麼樣的美夢。
遠遠看去,縱然狼狽不已,卻依然掩飾不去他妖精般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