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千雪靜謐不語,姜子君眉目斂然地看著她,淡淡道:「翊貴嬪,你可知罪?」
沈青黛今日穿著一身絳紫色高腰襦裙,裡面鵝黃中衣上繡著竹葉暗紋,櫻色的薄紗半壁罩在外面,被風絲兒輕柔的掀動起來。她聽了姜子君這話,很緩慢的回身。她生的眉目修長,有一些尖刻的味道。可她依然如初入宮時一般,漂亮明麗。
姜子君身邊的黃槐見她無動於衷的模樣,不禁斥她道:「兩位娘娘來了,翊貴嬪怎的不向兩位娘娘請安行禮!」
沈青黛笑了一笑,起身跪在了地上向二人道:「臣妾最是一個識時務的人,曉得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什麼事兒做得,什麼事兒做不得。」她語頓,很快看向雲千雪,直直道:「這一日一夜,兩位娘娘自然從我的宮人口中問出了想問的話。想來,我是無從抵賴了。可元妃娘娘之所以要這般對臣妾,多半是為了綠竹姑娘得死。可,綠竹姑娘並非被臣妾所殺,娘娘您恨錯人了!」
雲千雪心中微微一跳,是相信沈青黛這番話的。任宮正司的人如何動刑,白芍與花楹都不認害死綠竹這一樁事兒。她們認了那麼多,已經是死罪,委實不差這一樁。
沈青黛見雲千雪面上隱隱浮動著猶疑之色,立時挑眉,道:「臣妾做了錯事,但這一樁一件都不曾對不起娘娘,元妃娘娘可否看在臣妾曾救您一命的份兒上,也饒了臣妾的性命!」
「是誰害了綠竹?」雲千雪揚眉,眸中帶著鮮有的戾色。
沈青黛無奈又苦澀的一笑,心中也大是疑惑一般,「臣妾也想知道,是誰傷了綠竹的性命,讓臣妾的計策功虧一簣!」雲千雪與姜子君二人將信將疑,沈青黛似乎也並非要她們來相信自己,有些絕望,失神的說道:「我原本是給綠竹為了五石散的,花楹又說了那麼多李香薷與孫烈的私情。綠竹當時恨毒了李香薷,等五石散的藥效一起來,她神志不清,必定會去殺了李香薷。可李香薷沒死,她竟然死了!我原來的計謀多好,一環扣一環……」沈青黛越說越恨,聲音漸低,最後咬牙,不住聲的反覆道:「是誰呢,是誰呢!」
姜子君輕輕的拽了拽雲千雪,向著沈青黛青白的臉上努了努嘴。雲千雪微一搖頭,算是信了綠竹這番話。
不多時,去御前回稟的宮人傳來霍延泓的聖旨。沈青黛數次謀害宮妃,戕害皇嗣,罪大惡極,賜白綾。
沈青黛原本仗著自己曾救過雲千雪,是決計不會被賜死。忽然聽見皇帝這聖旨,當即怔了怔,嚇得是面如土色,再不復方纔的清淡神情,跪地向雲千雪道:「娘娘,到底我曾救你一命……」沈青黛說著,膝行兩步進前,緊緊抓著雲千雪的衣襟,迭聲道:「臣妾不求旁的,只,只求活命!」
雲千雪不動彈,李香薷卻立時讓人上前將沈青黛拉開,決然道:「貴嬪娘娘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您是沒讓人去害綠竹。可焉知是不是綠竹吃了你的寒食散才跌進井裡的。你早存了歹意,既已做了就該受罰。再者,貴嬪當日救元妃娘娘,也並非出自真心吧……」李香薷面無表情,居高臨下的睨著沈青黛,滿含鄙薄之色。
沈青黛心中無限憤恨,忽然從地上爬起來,撲到李香薷的身前,緊緊的掐住了她的脖子。眾人都沒回過神,沈青黛一雙纖長細白的手已經緊緊的扼住了李香薷的脖頸。
眾人見狀,忙七手八腳的上前去分開二人。
沈青黛卻是狠命的鉗住李香薷,「都是你,都是你!你因何這般恨毒了我,非要將我處之後快!我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你怎的不能放過我,偏偏跟我作對。不讓我好過,你也別想好過,我掐死你,我掐死你!」沈青黛表情無比猙獰,咬牙切齒,一聲狠似一聲。
李香薷被她扼的喘不過氣,一張臉憋得通紅。沈青黛當殿行兇,嚇得眾人大驚失色,忙去拉沈青黛的手。沈青黛似瘋魔一樣,如何都不松。直有機靈的宮人拔了素簪子紮在她的手臂上,才教她終於鬆了手。
李香薷被推了一把,由跟著的映畫穩穩地扶住了。沈青黛掙扎間,手臂被劃上了一條長長的口子,登時鮮血淋漓,將鵝黃色的衫子浸的透紅。她全未覺的疼痛,只拼了命的要去撲李香薷。
雲千雪面上頗有可憐之色,卻聽李香薷咬牙道:「娘娘,自作孽不可活。若是就此饒了她,她這樣的人,勢必還會想其它蠅營狗苟的腌臢勾當。」
姜子君面上也大有厭惡之色,道:「沈氏到今日這樣的地步,全賴她自己不安安分分做人,害人害己,你何必可憐她。」
雲千雪最後瞧了一眼沈青黛,見她雙眼發紅,想到可憐之人必有可憐之處,立時轉身與尹航道:「公公送翊貴嬪上路吧。」
尹航忙垂首,恭恭敬敬的送雲千雪、姜子君兩人出門。
沈青黛聽了這話,登時高聲道:「元妃娘娘,我也曾幫過你,你怎能這般對我!」她連聲說了幾遍,眼見著雲千雪決然離去,似是再無轉機,不禁咒罵道:「雲千雪,當初若非我,你早就成了妖星。若非我,你如何能將嘉妃……」
尹航聞言,立時讓人將沈青黛的嘴巴堵住。雲千雪走了幾步,再沒聽見沈青黛的聲音。她回身瞧進清心殿,敞開著的六扇殿門,隱隱有月白的帷帳被穿堂而過的風拂起。姜子君拉了她一把,她才回過神,向著姜子君笑了笑,默然出了昭台宮。
沈青黛被賜白綾死於昭台宮,她的喪儀也只依嬪位的例準備。
宮中諸人皆知沈青黛緣何被賜死,禁足兩年的薛嬋沉冤得雪,霍延泓念及從前冤枉了她,便將她從順儀之位升至從四品承嫻,如此一來,竟是比同入宮多年不曾晉位的幾個貴人,其它未再進封的嬪位還要高上一截。
眾人心中只歎薛嬋之前未因厭
勝之事獲罪,如今重獲清白,進封為承嫻,實在是有福氣。又不禁感歎,這半年之中,清心殿的兩位主位先後遭難,皆道清心殿大是不吉。
待六宮妃嬪向太后請安之時,太后提及薛嬋被進封為承嫻,在殿上警示眾人道:「皇上如此,也是為了讓你們諸人心裡銘記,老老實實、恪守本分。若都如沈氏之流,一心想著害別人,踩著別人往上爬,無論爬的多高,早晚都得摔下來。」太后聲音沉沉,極是淡然,「哀家在宮中數年,那些算計旁人,陷害旁人的妃嬪,沒一個兒得著好下場的!」
六宮妃嬪聞得這話,皆是屏息靜氣,斂聲齊齊道了一句是。太后一番訓示完,這才讓眾人都退下去。
眾人剛出了頤寧宮的門,便瞧見誠妃身邊照顧四皇子的采芷匆匆趕來,她面如土色,見了中妃也不請安,只噗通一聲跪在了誠妃面前,急道:「娘娘,咱們四皇子出痘兒了!」
四皇子自前天發了高日之後,連著兩天未去學堂,如今正在誠妃宮中休息。采芷向她稟道說是四皇子出痘兒,誠妃還有些癡怔怔的回不過神,訥訥問道:「什麼?」
一旁幾個妃嬪聞言,面色大變,皆是不自覺的向後退了幾步,紛紛遠離采芷。
采芷急的連連落淚,「徐大人剛看過,娘娘四皇子出痘兒,得了天花了!」
誠妃聞言,當下雙腿一軟,若非有采薇在一旁扶著,非立時從頤寧宮的台階上滾下去。小孩子得了天花,十個裡面怕是有九個會夭折。她嚇得嘴唇發白,雙手不住的抖,勉強扶著采薇道:「咱們,咱們快回去!」
天花是傳染之症,在前秦一朝,曾因天花死了無數人。令人聞之,便如談虎色變,恐懼不已。
眾人不免陷入恐慌之中,正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之時。便聽顧臨怡吩咐身邊的宮人道:「快去通稟皇上,另外立時去延禧宮,將四皇子送去宮中疫所。」跟著顧臨怡的太監道了一聲是,各自退了下去。跟著顧臨怡又向宮女道:「今兒個先停學一日,讓御醫入宮先給幾位皇子公主瞧一瞧!看看有什麼不妥!宮中各處,但凡有人發起高熱,有天花之症,如數送去疫所。」
雲千雪見顧臨怡如此當機立斷,眉頭不禁一跳,心覺她此番應對從容,實在頗為古怪。可心裡也極怕四皇子這天花之症傳給顏歡、君煜兩個,也不多言,與姜子君相視一眼,立時同回長樂宮。
姜子君心中驚疑不定,進了合歡殿,揮手遣了眾人退下去。此時幾個孩子尚未被接回來,御醫也沒有通傳到。兩人先後進了暖閣,還未坐下,便聽姜子君疑道:「好好的,四皇子怎麼會出了天花?」
雲千雪輕緩的搖了搖頭,沉吟著低聲道:「貴妃要將四皇子送去疫所,若是真送進去,這孩子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