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醒真是個小小煩人精,因她常在外婆家長大,被兩個舅舅沒限制的寵著,不僅公主病嚴重氾濫,更是目無尊長,連十四的話也不大聽。
某次我見她用腳踢跪在地上的小宮女,便呵斥了她幾句,她先是完全無視我,後來看我不罷休,就大吼大鬧,在地上打滾哭得地動山搖。
可把我氣死了。
夜裡我把此事告訴十四,十四毫不放在心上,慢吞吞的替我揉著膝蓋關節,什麼話也沒得。我用腳踹踹他,道:「你說句話呀。」十四抬起頭,問:「說什麼?」我道:「你女兒,暴力成性,往後別人會說十四爺家的大格格沒有教養!」
十四臉色一陰,冷不丁道:「我看誰敢說!」
好吧,我算是明白阿醒為何會如此肆無忌憚了。
通過不斷的練習,半月後,我能自己杵著枴杖行走了。漸漸開了春,玟秋陪著我往阿哥所的小花園裡閒散,鳥雀啼叫,白雲如棉花糖似的漂浮在藍色的天空,我深深吸了口氣,感覺春光明媚,人生暢然愜意。玟秋道:「您睡著的這三年,大格格不是寄養在老爺府上,就是住在側福晉屋裡。側福晉待大格格還算不錯,吃的用的,可不敢偏薄。」話鋒一轉,又不屑道:「要不是側福晉待大格格好,當日十四爺也不會晉她做側福晉了」
幸而生的是個格格,若是個皇子,只怕沒這樣好過。
我又問:「吳氏是怎麼回事?」玟秋知無不言,道:「皇上出巡時帶回十餘狐媚女子,分賞給了眾大臣與皇子,吳格格便是其中一個。」又壓低聲音道:「不過福晉放心,吳氏到現在還未侍寢呢常被側福晉笑話,偏院的人都知道。依奴婢仔細瞧著,吳格格的手段可厲害,面上不露聲色,但時常能尋到由頭在南小院晃,奴婢擔心」
我略略勾起唇,道:「我睡著的時候她尚且被冷落,更何況,如今有我在。」玟秋愚忠,道:「福晉說得是,憑她是皇上賞的,在福晉面前,也不過小蚱蜢而已。」我淡淡道:「只要她不惹是生非,偏院多她一個不多。」天暖了,我出了一身薄汗,便扶著玟秋回屋。
古話雲說曹操,曹操就到。擱我跟前,是——說吳氏,吳氏就到。
吳氏一身深紅色繡連枝梅花紋長袍,細碎的花葉開在裙邊,艷美無比。她在宮街上堵住我,福身道:「臣妾一直想給福晉請安,苦於無機緣,想不到能在此處撞見福晉,實在高興萬分。」她說得倒好聽,什麼沒機緣,她去門房求見多次,都被擋了回去。
我連側福晉都不見,何況她?!
只要是十四的女人,不到萬不得已,我都不見。
我道:「你的心意我領了,回去吧。」吳氏見我要走,忙道:「臣妾有事稟告福晉。」我完全不想聽,便沒理會她。吳氏在後頭急匆匆道:「臣妾曾撞見側福晉用竹片虐打大格格。」
她這話,我不太信。阿醒哭鬧的本事我見過,我還沒打她呢。
吳氏見我頓住步子,接著道:「當時大格格哭得很厲害,但十四爺不在府上,您又昏迷不醒,底下人都以為側福晉往後會變成福晉,便無人敢稟告爺。」話雖如此,我還是不信,一來這兒不是小府小院,而是阿哥所,側福晉算什麼?皇子皇女才是正經主子。二來,底下人不敢跟十四爺說,阿醒自己不會告狀?吳氏又說了一句,道:「大格格很怕側福晉,不敢在爺跟前說側福晉的壞話,所以」這吳氏可真是厲害角色,我想什麼,她全能猜中。
我疑惑頓生。
午時十四回屋用膳,我把吳氏的話同他說了。十四哂笑,道:「舒格格哪有膽子打阿醒,不要命了不成?」我道:「吳氏說得有板有眼,我不放心。」自我醒來後,身體不便,不僅院子的事依舊由側福晉把持,連阿醒,也依然由側福晉教養。
十四的處理辦法簡單明瞭,他道:「你既不放心,找舒格格問一問便知道了。」
話往下傳,側福晉很快就帶著阿醒來了,還有阿醒的兩個教引嬤嬤。我招手讓阿醒坐到炕上,問:「可吃了膳?」阿醒望了側福晉一眼,搖了搖頭。我眉心蹙起,問:「都快三點了,怎麼還未吃膳?」側福晉連忙答:「大格格剛才說肚子不舒服,臣妾便想讓她餓一餓肚子,許就好了。」我問阿醒,道:「你不舒服?」阿醒又看了側福晉一眼,才點了點頭。
我道:「既然不舒服,為何不去請太醫?」
側福晉道:「阿醒年幼,臣妾不想讓她吃太多苦藥。」話雖如此,但我還是瞧出端倪,便問阿醒,道:「側福晉有沒有打過你?」側福晉唬了一跳,匍匐跪地道:「臣妾自然有許多做得不夠好的地方,但絕不敢懲罰大格格。求十四爺明鑒!」
十四一直坐在旁邊喝茶,冷眼旁觀,一聲不吭。
側福晉又朝阿醒道:「大格格,你快點跟福晉說,說額娘從未打過你。」阿醒瞪著黑葡萄似的眼睛,道:「額娘從未打過我。」我心生不悅,板了臉道:「阿醒,你的額娘是我,什麼時候管側福晉叫額娘了?」側福晉見我發怒,忙道:「臣妾逾越了,請福晉恕罪。」
我看得出,不知是何緣由,阿醒確實很怕側福晉,只要她不說,就找不出側福晉打她的證據。如今舒格格是側福晉,有玉諜,入了族譜,在院子裡也培植了一定勢力,我不好隨意處置她,便道:「從今兒起,阿醒就同我住在西小院,你回去吧。」
側福晉看了十四一眼,十四沒說話,她只得起身,道:「臣妾告退。」
廚房裡重新擺了膳,我頭一回陪著阿醒吃飯。這樣小的人兒,又這樣驕縱,居然不要人餵飯,自己端正儀態,也不挑食,吃得津津有味。吃了小半碗,
她就放了筷子。我看她很喜歡吃蒸鴨蛋,便將整碗端到她面前,道:「還想不想吃?」阿醒望了許久,才道:「額娘說每頓飯只能吃半碗。」我問:「為什麼?」阿醒只搖了搖頭。她不是我養大的,但畢竟是身上掉下的血肉,見她連自己喜歡的東西也不能暢快吃,我很是心疼,道:「阿醒,你聽好了,你只有一個額娘,就是我,往後不許叫側福晉為額娘,也不要聽她的話。」
阿醒迷惘的看著我,不懂。
替她洗了臉,我帶著她午睡,脫了外衫,才知道大熱的春天了,她竟然還穿著兩件棉襖子,裡頭的襯衣全濕透了,也沒人換。我是真生氣了,小孩子不聽話,側福晉代為管教,打打掌心手背的,也不算什麼。她是女孩子,不吃多了,保持身材,也可以忍。但依著嬤嬤們待阿醒的態度,我才徹底的明白,事情根本沒有想像的那麼樂觀。
我讓玟秋伺候阿醒睡了,又命人把後頭的一間屋子拾掇開,給阿醒做臥房。再把所有侍奉阿醒的嬤嬤太監全部召了來,一一過問。他們言語躲藏,似乎害怕什麼,說話總要轉四五個圈。我覺得沒必要再問下去了,事實已明,側福晉確實虐待過阿醒。
只是虐待至何種程度,唯阿醒知道。
但阿醒不過是三歲的娃娃,事非明辨不清,又真心袒護側福晉是她的額娘。
實在難辦。
我從未想過要為難誰,或是與誰爭搶十四的恩寵,但是虐待孩子,我實在不能忍。我把此事原原本本告訴了十四,依我的見地,要好好審問審問教引嬤嬤和太監。不僅僅是問,而是要審問,不招認就動刑的那種審問。十四聽了我的話,半會都不吭聲,如果說阿醒被側福晉虐待是罪,那他長期以來的漠視阿醒,從不關心她的吃穿用度,才是大大的罪。
生活在皇宮裡,若沒有額娘阿瑪看護的孩子,實在荊棘滿路。
十四從小被德妃寵著護著,自是不懂。
十四做事的方法,永遠都是簡單粗暴。他覺得審問底下人,不如直接審問側福晉,而且,他要親自審。吳氏捅了個簍子,很得意,撞見側福晉被西小院的人帶走了,便跑到伊格格屋裡炫耀。伊格格不與她一般見識,嘴裡卻道:「往後福晉定會重用你。」
吳氏笑靨如花。
西小院的院子,跪滿了宮人。側福晉哀訴泣泣,道:「臣妾待大格格全憑良心,絕無虐待之意,請十四爺明察。」十四氣得臉都紅了,道:「你再不實話實說,休怪爺不客氣。」側福晉哭得越發傷心,道:「爺若不信我,我也沒得法子,便是死,我也認了。」十四道:「別以為你不認,爺就沒法治你」正說著話,阿醒從屋裡跑出來,瞧見側福晉跪著,就跟著跪下,道:「阿瑪,求您饒了額娘罷求您了」
看阿醒如此護著側福晉,我有些不忍。
或許事情,也沒有我想得那麼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