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糾結怎樣跟黎陽開口解釋的時候,穆紫的旅行結束了。
她打電話過來,語氣一如既往的毫不客氣,彷彿我們之間從未有過嫌隙一般。她在電話裡叫囂著說,「葉闌珊,我回來了,快準備好吃的幫我接風洗塵。」
我很不爽的回她,「帶禮物了嗎?沒有禮物談什麼接風,談什麼洗塵?」
穆紫就笑,說我見財眼開,說還好自己有備而來。
隔著電話,我們似乎還是一副關係特別要好的樣子,可是,氣氛終究還是有點尷尬了,我們不停的聊著天,歡聲笑語,可我總覺得,我們言不由衷了。
最後,我們終究還是約在曙光路的一家茶館見面。
這一次,我比穆紫先到,站在茶館的門口,我看著那家店好聽的名字,「昔顏」,忽然想,我和穆紫,大概也如這名字一般,或許,我們都再也回不去了,只得在夢裡夢見昔日的容顏了。
我只足足等了半個小時才等到穆紫,本想在見到她的第一眼就數落一番,但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忽然喪失了所有語言。
穆紫拎著大包小包,有點艱難的從的士上下來,她瘦弱的背影,看起來很虛弱,我的心一陣揪痛,連忙走過去幫忙。
穆紫看到我,連笑容都有點不自然,「不好意思,來晚了。」
她的話語那麼的客氣和生分,彷彿我只是一個過路的陌生人,我的心又是狠狠的抽痛一把。
我輕笑一聲,沒有說話,繼續埋頭幫她拎東西,我想我的笑肯定也是那麼的勉強和難看,不然我的嘴角怎麼會這麼的酸呢?
我低著頭,不讓穆紫看到此刻我的模樣,低低的說,「外面太陽大,先進去吧。」
穆紫說了一句「嗯」,跟在我的背後走了進去。
我和穆紫都喜歡透亮的大外窗,但是這一次,我們卻一致的選了一個有點黑暗的角落。
這麼多年來,我和穆紫已經磨合到了月經週期都一樣的神相似地步,我想,穆紫肯定也是和我一樣的想法,黑暗的地方,更適合隱藏情緒啊。
我點了一壺六安茶,擺在我跟穆紫跟前,穆紫點了一堆的點心,湯圓,花生,葵花籽,我在看到這些點心的第一秒,就明白了穆紫的用意。話題如果尷尬,還可以埋頭吃,我知道,穆紫一定是這麼想的。
這麼多年的相處,我和穆紫已經熟悉到再熟一點就焦了的地步,在點心上來的時刻,我和穆紫都不約而同的去拿花生。
我一點都不訝異,穆紫也是一樣,如果是在一起,我們肯定會不休不止的搶上一陣子,但是今天,我們沒有,我們只是想對待其他人一樣,禮貌的笑笑,然後都怯怯的縮回了手。
如果沒有提起那個話題,也許我跟穆紫會一直這樣處下去,不親熱,也不壓抑,但是,我們還是繞到了那個讓我和她都心尖發痛的話題。
我用勺子舀了一顆湯圓,看著穆紫,有點無奈的笑笑,「我們果真是默契的閨蜜,無論哪方面,我們都那麼投緣,眼光都那麼的相似。」
穆紫也笑,神色和意味,跟我一模一樣:「所以,我們都會喜歡顧辰,這並不奇怪。」
我低下頭,將湯圓一口吞到嘴裡,我知道,很快心底就會有一陣狠狠的疼痛傳來,接著耳朵裡會有一陣巨大的轟鳴,我連吞嚥都忘了,彷彿有一雙手死死的壓住喉嚨,我說不出一句話來。
看到我的反應,穆紫搖搖頭,她笑得很苦澀,有多苦呢,反正那樣的笑,你看一下,就會心疼一輩子了。
她也像我一樣,用勺子舀起一顆湯圓,在碗裡來回的攪動,「陪我去做掉吧,闌珊」,穆紫如是說。
我沉默了半響,拿著勺子的手不停的抖,遲疑半天,才問出口,「你你真的決定好了嗎?」
彷彿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穆紫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闌珊,這是我唯一的路了」
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心底紮了幾下,不重,但卻疼得很清晰。我看著穆紫,還是忍不住抓住了她擺在桌子上的手,摸到她柔軟肌膚的時刻,穆紫明顯的抖了一下。
我用很堅定的眼神看著穆紫:「好,我陪你,無論是什麼,我都陪著你。」
穆紫的情緒就失控了,她的表情那麼的恐慌和激動,就好像在懸崖邊緣忽然摸到了一根籐蔓,即便不粗,也是希望。
穆紫用力的搖晃著我的手,語無倫次的問我,「闌珊,我不想去,我一點都不想,不去想去,可不可以不去,可不可以讓他留下?」
我抓緊穆紫的手,很坦誠的的告訴她,「我不知道,穆紫,我真不知道。」
然後穆紫又一次趴在桌面上哭了,來來往往的客人絡繹不絕,她隱藏在黑暗中,盡情的哭泣,幾乎每個人都側目,幾乎每個人的陽光都那麼異樣,但是,穆紫不管了。
我也不管了,我站起身,走到穆紫跟前,有點猶豫,但是還是把她圈進懷裡。炎炎酷暑,她的身體卻那麼冰涼,我不知道,此刻她的內心是不是也是一樣的溫度。
我抱著穆紫,任由她的眼淚洶湧成河,內心的悲痛,如果哭出來就好了,那我寧願穆紫大哭一場。
但是這個世界上,很多的悲傷不是眼淚可以洗掉的,流過眼淚之後的穆紫,看上去只是平靜了一些,她拉著我的手,不停的往我手裡塞禮物。
「這是給阿姨的,這是給叔叔的
的,這是黎陽的,這份是特意為你準備的」,她將禮物一件一件的翻出來,最後一件的時候,她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這是給你們未來寶寶的。」
心裡最脆弱的地方猛地被擊中,我感到我的身子閃過一陣顫抖。我朝著穆紫的方向看過去,她的手裡,是一件嬰兒裝,暖黃色,男寶寶和女寶寶都能用。
「穆紫」,我看著她,說不去一句安慰的話語。
此刻,穆紫伊然一副母性氾濫的表情,失子之痛,哦,不,親手弄死自己孩子的失子之痛,那該是如何的苦楚,我不知道,但是,光是用想的,就覺得痛得不能呼吸。
我還是不放心穆紫,她的情緒很不穩定,又一個住,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我不敢想下去。
我打電話給黎陽,說穆紫回來了,很久沒有見面,陪她幾天。
黎陽只說好,電話那端,他正在忙,我還想說什麼,他就將電話掛斷。
在穆紫家休息了兩天,我和穆紫,終於鼓起勇氣去了醫院。
去醫院的這天,穆紫很早的就起來了,也不換衣服,就枯坐在床上發呆,眼神空洞的樣子,看得讓人心尖一陣疼痛。
我起床做了早飯,穆紫一口都沒吃,去醫院的途中,穆紫整個人是發虛的,我挽著她,一路上兩個人的心情都很沉重,誰都沒有說話。
因為之前有預約過,所以我和穆紫沒有等太久,一上午都在做各項檢查,我陪穆紫拿著檢查結果找到主治醫師的時候,醫生打量了穆紫一眼。
他用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目光看了看穆紫,問她,「孩子要還是不要?」
穆紫咬咬嘴唇,我能感覺到,她是很艱難的說出那句話:「不能要。」
不能要,想要,但是不能要。
醫生點點頭,習慣性的勸說,「小姑娘你要考慮清楚,有些人體質不好,說不定這輩子就懷不上了,而且,頭胎的寶寶是最健康的。」
穆紫沉默了許久,還是搖搖頭,她的語氣那麼激動,差點撕心裂肺:「醫生,不能要,不能要啊!」
我只能抓緊穆紫的手,盡量用我掌心的溫熱,溫暖她內心的冰冷,可是,內心的寒意,怎麼是我能溫暖的?
穆紫換上病服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她拉住我的衣角,說了一句我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話。
穆紫說,闌珊,麻煩你誰都不要告訴,我一點都不後悔,真的,我那麼愛顧辰,這些事,我不需要他負責,我自己可以解決的。
我的眼淚漱漱而落,除了點頭,我做不了任何的回應。
手術的門關上後,我趴在門上,身體的力量瞬間喪失,整個人順著門滑下來,我知道,在我看不到的那邊,門的那邊,一個小小的生命,正在隕落
我居然又遇見了尤思萱,在這樣的情境下,我又遇見了尤思萱。
她和黎陽肩並著肩,拿著一張不知道是化驗單還是什麼的東西看,從我的角度看過去,她的臉上很憔悴,精神狀態很不好,整個人似乎有點虛弱,大概是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吧。
或許是看得太認真,他們並沒有看到我,沒有看到也好,免得尷尬免得解釋。我本來打算收回視線的,但是眼角的餘光,卻忽然瞟到,她和黎陽走去的是婦產科。
婦產科!
一個男人陪著一個女人去婦產科!
這意味著什麼?
我只感覺心裡有什麼東西狠狠的碎裂了,一聲巨大的轟鳴在腦海裡轟然炸開,我看著黎陽和尤思萱兩人離開的方向,連眨眼睛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