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時候,韓無期全程牽著她的手。
面對沈陌璃驚訝的目光與傅秋了然中透著些讚賞的微笑,竺幽下意識地就要將手抽出來,可某人極為坦然地將手握得更緊些,語氣中也透著些志得意滿,「她已經答應嫁給我了。」
竺幽:「……」
傅秋唇畔笑意更深,看向竺幽的目光也有些意味深長。而沈陌璃呆了一瞬才反應過來,目光裡是掩不住的喜悅。
竺幽紅著一張臉低了頭,手心偷偷掐了一下韓無期,他似有不解,側眸看她的眼光有些疑惑,但看到了她耳垂泛出的淡淡紅色,後知後覺也明白過來。
這丫頭是害羞了。
他眸中有淡淡的笑意蔓延開來,低頭靜靜看著她,不語。
即便是很多年以後,竺幽每每回憶起這段日子,都很懷念。
除去自己那些小心思,他們像是真正的有情人那樣相處。
傅秋在沈陌璃藥浴結束後就離開了百草谷,而沈陌璃則留了下來。
竺幽依舊會慇勤學些菜色,而他雖每次唇舌不留情,眼角眉梢的笑意卻遮掩不住。
他看診時,她就在一旁站著磨墨,看他為病人診脈,詢問症狀,再開藥。又或是有時候需要做些治療,她就在一旁為他準備器具。他自然是絲毫不擔憂她會像尋常女子那樣見到血腥的場面心裡不舒服的——每次回頭,她的神色比他還坦然。
沒有病人時,她便跟著他上山採藥,聽他頗有耐心地跟她講解草藥的藥用價值,她有時聽得無趣,便使壞作弄他,而後仗著輕功好逃之夭夭,卻又每每在他不辯情緒的臉色下隱隱擔憂,待回來時才發現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狡黠。竺幽很擔憂,他將自己這一套悉數學了去,以後可怎麼辦。
就這麼過了十幾日平靜的生活,谷中來了不速之客。
那日吃過飯,竺幽溜到沈陌璃院中向她學刺繡,不多時,遠遠地便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
聽到些類似「華山」的字眼,竺幽站到門口望了一眼,就見到一大波人正從外面進來,皆穿著月白常服,他們步履匆忙,似乎抬著一個人,因被人群擋著,看不分明。而後,她在人群中隱隱約約看到了一個人。
華山掌門楊一波。
找了引路的童子小力一打聽,就瞭解了個大概。
華山近日有一場門派內的比試,然而比試過程中出了些差錯,導致一名弟子墜山重傷,因掌門對他極為重視,親自將他送來百草谷療傷。
想起上次武林大會時的不愉快,竺幽本無意在楊一波面前出現,只盼著這些人早些治完傷便能早些走。可一直等到了天黑,又是一陣喧鬧聲,倒是大半人離開了百草谷,可竺幽粗粗望了一眼,並未看到華山掌門的人影。
又找來小力,得知那弟子傷勢過重,初步治療後不宜搬動,需在此靜養幾日,而華山掌門會在此地留兩日。
竺幽頓時有點頭疼。
但轉念一想,自己也未曾做過什麼錯事,便坦然與沈陌璃去吃晚飯。
華山掌門還在與韓無期說事情,見到她的一瞬,果然是臉黑了一黑。
她卻仿若未見,笑著抱拳道:「原是華山掌門,多日不見,掌門身體可好?」
楊一波冷冷瞥她一眼,從鼻孔裡哼了一聲。
竺幽摸了摸鼻子,也不覺尷尬,索性無視他,走到韓無期身旁落座,而後眉眼彎彎往韓無期碗裡夾菜,一臉乖巧。
韓無期也不說話,只看著她,琢磨著她又有什麼壞主意了,便也配合著她,露出極為寵溺的一個笑。
果不其然,楊一波看著他們的互動,臉更黑了幾分,猶豫了半晌,語氣生硬道:「韓大夫,不知你與竺姑娘是……」
韓無期淡淡抬眸,語氣平淡道:「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竺幽滿意地看著楊一波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欲言又止了片刻後告辭,抬眼看韓無期,一臉讚賞。
真給我長臉。
不過,技不如人又沒有容人之量什麼的,真是討厭啊。
百草谷以往也有客人留宿的情況,飯菜自會有人準備,只不過要另外收費。
到底還是有些好奇,她一邊往碗裡夾菜,一邊問韓無期:「那個弟子怎麼樣了?」
韓無期抬眸看她一眼,「據說是比試時墜下山了,全身多處骨折,五臟六腑錯位,能撿回一條命就不錯了。」
「這麼嚴重啊……華山這麼一個大派竟會出這樣的安全事故,嘖嘖。」竺幽咬了一口紅燒肉,美得眼睛都彎起來。
沈陌璃問:「這華山掌門對弟子倒是不錯,還親自送來。」
「那是他最看重的首席大弟子。」
竺幽一愣,腦中瞬時閃過一張溫爾的臉,自己參加武林大會時也曾與一名華山弟子比試過,那名弟子,可不就是首席大弟子?
「是凌克?」
韓無期有些意外,但仍是點了點頭,「你認識?」
「嗯。」竺幽點頭,「武林大會時與他比試過。」她唇角綻出一個笑,「我贏了。」
這一段,沈陌璃是聽她說過的,此刻看著她的眼神更多了些欣賞,小口小口
地吃著菜,靜等她說那一段精彩賽事,她卻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淡淡感歎了句:「倒是比他師父有度量得多。」
韓無期不置可否,他與病人向來交往不多,更何況是人事不省的病人。
畢竟算是認識,竺幽還是覺得自己該去看一眼。但想起他應是仍在昏迷中,他那難纏的師父又一定在近旁,想了想還是作罷。
可有的時候,她不去找麻煩,麻煩卻自會來找她。
白日裡跟沈陌璃學刺繡,她也繡了一幅。此刻在燈光下端詳片刻,竟是越看越歡喜,迫不及待地就想拿給韓無期看。
可剛走到他門外,就聽到裡面傳來楊一波那有些低沉的嗓音。
沒有多加猶豫,她悄無聲息摸到了屋子後,逕直上了房頂。
掀開一片瓦片,正好能看到屋內的兩人相對而坐。楊一波擺著長輩的威嚴架子正襟危坐,臉色也很不好看。
竺幽在心裡輕哼一聲,韓無期可不是他派中一眾唯他馬首是瞻的弟子,他也太將自己當回事了些。
大致問了些凌克的傷勢,韓無期皆淡淡答了,就見楊一波臉色一正,低沉的嗓音帶了些試探,「韓大夫,你方才說那竺幽是你未過門的妻子,此話可當真?」
韓無期抬眸看他,清俊的臉沒什麼表情,只點了點頭。
楊一波眼中閃過一絲陰霾,語重心長道:「韓大夫有所不知,我在武林大會時曾與竺幽有過交集,有些事你可能並不瞭解。」
韓無期抿了一口茶,眼神淡漠,淡淡掃他一眼,示意他繼續。
楊一波顯然是不滿意他這樣的反應的。
「那時竺幽以『安寧派』的名義參賽,可後來經我調查,那安寧派根本不存在,竺幽竟是一個山賊頭子,她那寨子,名叫安寧寨。」
韓無期終於抬頭,靜靜看著他。
「所以?」
楊一波有些激動,「試想,一個女子,成日與一群山賊為伍,平日還不知有多少齷齪事。她若坦坦蕩蕩,何必要以『安寧派』這樣的名號參賽,顯見得她也知道這樣的身份是不能見人的。想來定是她巧舌如簧欺瞞了你,韓大夫你在江湖上名望甚高,切莫因這樣的一個女子,毀了自己的名聲啊。」
一番話說得抑揚頓挫,竟似滿載了長輩對後輩的擔憂。
韓無期將杯子放下,一貫淡漠的眼中沾染了些許寒意,語氣也有些冷:「楊掌門,是否管得太寬了?」
可憐那楊一波尚等著他一臉憤怒的反應,知道了竺幽的底細之後應該有個決斷才是,沒成想卻等來他這麼一番話,一張臉立時有些掛不住。
「韓大夫,我也是為你好,年輕人不可太沉迷於美色啊……」
「這些,」韓無期冷冷地打斷了他,「就不勞楊掌門掛心了,我韓無期看上的妻子,還不至於落到任由閒人置喙的地步。楊掌門若有空,不如多掛念些自己的弟子,被自己敬重的師父一掌打下山去,不知他醒來該作何感想。」
楊一波愣了,「你怎麼知道……」
韓無期唇角泛起一絲冷笑,「楊掌門莫不是以為,韓某只是個飽讀醫書的書獃子,這樣明顯的傷勢都看不出來?」
楊一波一張臉又青又紅,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韓無期再度開口:「貴派弟子在這裡自會有人照料,楊掌門派中事務眾多,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屋內靜默半晌,楊一波甩袖憤然離去。
一室清冷。
韓無期慢悠悠地喝著茶,淡淡開口道:「聽夠了沒?夠了就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