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
竺幽一人一馬立在安寧寨外,馬上放著數個包裹,是安寧寨眾人去鎮上採買的當地特產。
竺幽有些無奈地看著二黑又拿著些風乾的臘肉出來,伸手制止了他。
「我說你們不至於吧,我就是去百草谷玩一趟,沒必要準備這麼些東西。」
石柏一臉認真地看著她道:「寨主,出門在外可不能不講人情世故,你去人家那裡做客,總要帶些禮物的,不然顯得我們安寧寨禮數不周到。」
作為一群山賊,你們居然還懂人情世故?
竺幽在心裡默默念叨著,眼睜睜看著二黑堅持將那幾塊臘肉掛上了馬,馬蹄明顯一沉,她同情地看了那匹瘦黑馬一眼,深深地為這段路途感到擔憂。
而不遠處,竺青環臂抱胸看著她只是笑。
牽著馬正要走,突然想起來一個重要的問題。
百草谷怎麼走來著?
她從來沒去過,自然是不知道地址的。而板上釘釘的事,她又不好意思開口說不認得路,這讓她這個寨主的顏面何存?
在原地躊躇了片刻,一片「寨主路上小心」的叮囑聲過後,眾人都有些疑惑地看著她。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算了,路上再問吧,百草谷那麼有名,一定能問到的。
「那我這就走了,大家吃好喝好,別惦記我哈。」
轉身跨上馬,向身後眾人瀟灑一揮手,她拉著韁繩緩緩走出了安寧寨的範圍。
走了段路,身後突然一陣疾風。竺幽下意識拉了韁繩,回頭一望,一身天青色的竺青,正好整以暇地站在馬旁,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頓時鬆了口氣。
「地圖拿來!」她跳下馬,毫不客氣地向他伸出手。
竺青噗嗤一聲笑出來,「我還以為你認得路,裝得跟真的一樣。」
竺幽有些囧,「那不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不好意思說嘛,你早給我不就得了!」
伸手接過他手裡的一卷紙,攤開細看,墨色的地圖,從安寧寨蜿蜒到百草谷,其間有幾個分叉口,幾個重要標記點,都用蠅頭小楷標出,十分詳細。即便她竺幽是個重度路癡,也不會不認得,更何況她一向自詡自己的路癡程度僅為輕度。
「謝啦!」滿意地收了圖,竺幽重新跨上馬,「那我走了。」
「嗯。」竺青站在馬旁抬頭看著她,笑容溫和。
「路上小心。」
「嗯。」直到這一刻,她才後知後覺地品出一些離別的愁緒來。有莫名的酸澀感自胸腔湧上來,向眼眶內蔓延。她深呼吸了一下,向他露出一個明媚的笑,朗聲道:「其他事就交給你了。」
秋風獵獵,竺青站在原地,看著馬上那個紅衣的女子向身後瀟灑地揮了揮手,漸漸消失在視線盡頭。
這樣的場景何其熟悉,他來送她,亦或她來送他,他們似乎總是在望著對方的背影。
從什麼時候起,她就成長成這樣**的女子了,從不需要人擔心的樣子,明明是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偏偏把日子過得那麼糙,與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其樂融融的樣子。
這樣的她,沒來由地就讓人心疼。
而今,她又將奔赴前方,去完成她想要完成的事,他能做的,只是在她身後看著她離開,努力為她解決一切後顧之憂。
可他是真心希望,前方的那個人,能讓她放下那些不該由她承擔的東西,讓那張臉上的笑容真正明媚起來。
又站了片刻,他慢慢地往回走,嘴角有自嘲的笑,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愁善感了,難怪她時不時就要開玩笑喊他竺媽媽。
夜晚找了家客棧投宿,竺幽將馬上的東西卸下來,明顯看到那馬兒變得精神了一些,不再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手輕輕在它發亮的皮毛上拂過,她安撫性地拍了拍它,轉身上樓。
一夜無夢。
將馬兒餵飽了,她將那些包裹重新掛上馬,向著百草谷的方向進發。
一路慢慢悠悠,到底還是在傍晚的時候到了。
暮色深重,她在谷口停下來,長舒了一口氣。
面前矗立著兩塊巨石,一左一右呈對峙之勢。左邊的那塊巨石上寫著「百草谷」三字,硃砂的字筆風遒勁有力,筆尾落處收得簡單利落。而巨石的兩邊各有一座山峰,這其實就是兩山之間的一條山路,這樣看來,就像是個天然的屏障,將谷內和谷外分隔成兩個世界,磅礡大氣。
剛想牽著馬進去,突然想起先前那老大夫說的,百草谷口設有機關,若是硬闖,會釋放出瘴氣。她為難了一會,此刻谷口半個人影都沒有,傳說中每日等在谷口為那十個名額爭得頭破血流的人一個也不見,想必是天色已晚,早早就撤了。可這偌大的一個山谷,門口居然連個看守的人都沒有,看來那瘴氣也確實厲害。
想了想,她索性放開了韁繩,週身內力運轉,凝於腹中,嘴唇緊抿著,聲音卻向谷內傳去,清亮而悅耳。
「韓無期!我來了!」
千里傳音。
陡然響起的清亮女聲讓谷內的人皆是一驚,紛紛抬頭望向谷口。
坐在書房內正在寫藥
方的韓無期一愣,隨即唇角勾起,眼中有笑意蕩漾開來。
這丫頭,終於來了。
夜色漸漸深了。
竺幽在谷口百無聊賴地等了許久,終於等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她迅速起身,揉了揉眼睛看著那抹白色的身影帶著橘黃色的燈籠走近,卻發現不是韓無期。
那人年紀很輕,穿一身白衣,面容乾淨清秀,看到竺幽微微一笑,語氣溫和道:「是竺姑娘吧?谷主讓我來接你入谷。」
竺幽牽著馬跟著他一路向前,馬兒明顯有些倦了,奔走了一整天,此刻喘著粗氣,一雙澄亮的眼時不時地朝竺幽望一眼。
竺幽順了順它的毛,跟著那白衣的童子繼續向前。走了約有半柱香的功夫,面前豁然開朗,一片建築群散亂林立著,彼此之間隔著些距離,不知是什麼用途。
童子停下來,做了個請的動作,竺幽抬頭,暖黃的燈光自屋內映照出來,韓無期一身白衣,靜靜地站在屋簷下看她,眉目清俊,雖沒什麼表情,眼角卻隱隱含笑。
竺幽不自覺地停下來,站在原地就這麼愣愣地看著他。來的路上她想過很多種與他遇見的方式,她該揚著笑臉湊上前去微笑著說句「好久不見」,還是一臉平靜,學他面無表情的樣子深深看他一眼,以顯得高貴冷艷些?
可如今他只是站在那裡,長身玉立,面色淡淡地望著她,卻成功地止住了她的步伐。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這是韓無期此刻內心的真實寫照。他想過她會來,以她表現出來對他那般迷戀的樣子,每日下意識地就等著有人來通報,可等了這麼些日子,也沒等來她的消息。可如今她就站在這裡,風塵僕僕地趕了兩天的路過來,只是那樣尋常的打扮,為何他看著她澄澈的雙眼,竟會如此難以控制。
難以控制地想把她拉進懷裡。
他緩緩走上前,看她一眼,又走到馬邊打量馬上那幾個包裹,手指輕輕叩了叩,「這是什麼?」
竺幽立馬回過神來,將包裹從馬上悉數卸下,一個一個拿過來給他看,「這是味芝齋的桂花糕,鎮上做糕點最好的一家,這是女兒紅,石柏藏了很多年的,還有這個……」她如數家珍般一樣一樣將包裹展開來給他看,末了直起腰,長出一口氣,「禮輕情意重,這些都是大家精心準備的,你別嫌棄哈。」
韓無期靜靜看著她,聲音裡也不自覺染了笑意,「你就這麼一路把這些東西從安寧寨帶了過來?」
「是啊。」她坦然與他對視,嘴角甚至噙著一抹笑,一副「你看我待你多盡心」的樣子。
「要不要給你糖吃?」
「啊?」竺幽有些錯愕地看著他,他卻已轉身進了屋,「你剛才那表情就像一隻小狗,等著賞呢。」
竺幽怒,「什麼跟什麼啊,我才不是小狗!」說著話跟他進了屋,眼睛立馬直了。
屋子正中的桌子上,擺滿了菜餚,賣相極好,只一眼,她就感覺到了餓意。
「咕嚕」一聲響,韓無期回頭看她,她不動聲色地按了一下肚子,坦然與他對視,「你這麼晚還沒吃晚飯啊,肚子都叫了,既然你這麼餓了就趕緊吃吧!」
話音未落,卻是更響亮的一聲。
她頓時尷尬地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對啊,我餓了,過來,陪我一起吃。」清潤而低沉的嗓音,隱隱帶著些笑意。
竺幽眼睛立馬亮了起來,唇也咧得大大的,坐到桌邊拿起筷子就夾菜,一邊吃一邊不忘讚歎。
「你們百草谷的飯菜真好吃!」
「慢慢吃,別噎著。」
肚子確實餓了,她也就專注於吃,忘了計較他的態度問題。
一頓飯吃得心滿意足。剛停下筷子,她就看到韓無期定定地看著她,想來茶色的眸子有些幽深,而他面前的碗裡空空的,顯然沒動過筷子。
「你怎麼……不吃啊,是我吃太多了嗎?」
這才注意到,面前的盤子幾乎都空了。
「我吃過了。」
「哦……」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她驟然抬頭,眼睛亮亮的,「所以這些,都是為我準備的?」
「嗯。」韓無期淡淡點頭。
「無期,你真好!」
「所以你要怎麼報答我?」韓無期不動聲色地看著她,手指在桌上輕叩。
她似乎思考了一下,轉而語氣愉快地回,「就當你感謝我一路不辭辛勞把安寧寨眾人的心意帶給你了!不謝!」
韓無期失笑,他還真是要謝謝她……
其實剛才那一刻,他心裡竟然隱隱的期盼,她會像第一次見面那樣說出「以身相許好了」之類的話。
「對了,夫人和陌璃呢?」
韓無期輕咳一聲,收回思緒,向屋外某個方向指了指,「她還在泡藥浴,師娘陪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