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車少,路面顯得越發寬闊,林遠凡把車速控制得一直平穩。他的心情卻不像車速平穩,一直提著心,時不時從後視鏡瞄一眼後座的老闆。
「蘇總,回家還是回公司?」終於在不能再等的岔路口,林遠凡小心翼翼問出聲。
他問這話,不是隨便說出口的牙。
回家,是因為蘇母彭立娟已經打了好幾通電話。老闆不接電話,蘇母便將電話打到他手機上來,他每一次都說會轉告老闆,剛才這一通電話,彭立娟直接怒了,語氣重到林遠凡不敢搭腔。老闆就在身邊,可是他不想接電話,向他轉達蘇母的意思,也沒明確指示,可憐他夾在老闆和蘇母中間,左右為難。
回公司,是因為最近公司正在搞的一項融資案接近尾聲,今晚集團高層所有管理人員都加班,此刻都在等著蘇亦回去開會,秘書室都打了好幾通電話,問老闆到底什麼時候回公司,所有方案都已完成,就等著老闆拍案決定。林遠凡只得一遍又一遍安撫焦慮不安的秘書小姐,說公司這麼重大的時刻,老闆自有分寸,不會誤事。
「去海邊。」蘇亦這一次回答得很快,幾乎不假思索。
反倒是林遠凡愣了一下。他以為,老闆會說回公司。這幾年老闆和母親的關係不親不疏,一年回家的次數,一隻手指頭就能數得過來。所以就算蘇母在電話裡如何催促,老闆不回家也是有可能的。母子本無隔夜仇,只是這對母子的關係三年來都不曾有鬆動。究其原因……林遠凡發現自己走神,趕緊擠擠眼,甩頭集中精力,思忖老闆說的海邊,是指去海邊走走,還是回海邊那幢別墅?
「蘇總,要不要叫人備好夜宵?」林遠凡想起老闆晚上沒怎麼吃東西,這會應該是餓了,再者,這麼一問,就知道老闆是不是要回別墅。
果然,蘇亦說:「不用通知說我過去。酢」
「好的,蘇總。」林遠凡總算是定下心來,在腦海裡搜尋回海邊別墅的路線。
三年了,他終於說要過去。
自從她走後,不管是有意識還是沒時間,總之他再沒踏進去過半步。還好,就算老闆一次也沒回去過,林遠凡也一直安排人在那邊打掃整理,所以一切都似之前那樣整齊有序,只是少了些熱乎氣兒。
手扶上門把那一刻,蘇亦還是愣了一下。眼前的風景,熟悉又陌生。腳步停在這裡,腳下卻似千斤重,無論如何邁不開。
林遠凡跟在不遠處,也停下,不動聲色。也許這三年來,老闆把全副身心都撲在事業上,是有原因的。而這個夜晚,因為見了一個人,他身上所有堅硬的盔甲和武器都頃刻瓦解,脫下所有光環和責任,現在這個心事滿滿卻又無可奈何的他,才是最真實的面目。
高處不勝寒。站得越高,就越寂寞。蘇亦在這個夜晚,很想痛飲一杯,一醉解千愁,可是最終,他卻轉身,吩咐他身後的助理:「讓人準備夜宵送去公司,通知全體人員一小時後到會議室集合,做好通宵開工的準備。」
最終,他還是沒有走進這幢房子。
「十五分鐘。」他吩咐林遠凡,「一到時間,過來叫我。」
於是,他就在海邊待了十五分鐘。林遠凡去叫他的時候,蘇亦坐在沙灘上,西裝外套丟在一旁,襯衫的扣子開了好幾顆,領帶鬆垮垮掛在脖子上,面朝大海而坐。
怎麼都想不到,這個遠遠望過去像是一個生活落魄不堪的醉漢,他其實是站在南城商界頂端的人物。隨便一句話,能讓商界抖三抖,多少人的生殺大權,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林遠凡一邊走過去的時候,看著老闆鮮少出現的失態,心裡頭竟生出一絲悲涼。就算擁有全世界,如果得不到她,他還是不會快樂吧。
想到這裡,他居然有些難過。
這麼多年,跟著蘇亦,歷練了不少征戰商場的技能和本事,也學到了不少東西。他的人格魅力,是他一直很欽佩的。所以就算有不少獵頭公司向他拋出橄欖枝,開出的條件好得讓他都有些不敢相信,他還是堅持留在蘇氏集團,留在蘇亦身邊。
這個夜晚,他有些傷心。因為在他心裡眼裡一直頂天立地的老闆,居然因為一個女人,這麼頹廢。對於那個女人,他從前沒任何意見和看法,只做他該做的事,可是這一晚,他突然就對她有了些看法。
「蘇總。」他聲音盡量放輕,不想驚擾他,可是十五分鐘已到,他理應提醒他。
走近了,他才發現,海水早已越過沙灘,已經浸到了蘇亦的褲管,都濕了。海風吹,本就冷,這個季節的海水有多冰涼,可想而知。
「蘇總!」這一發現,讓他微微吃驚,聲音也不受控制地大了起來。
蘇亦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沙子,有意無意看了他一眼,似是責備他這麼不淡定的訝異。林遠凡便噤了聲,沉默地彎下腰拾起蘇亦攤放在沙灘上的外套,再輕輕拍去沙子,剛要幫他套上,蘇亦卻已率先邁開腳往前走了。
「回公司。」
幾分鐘後,蘇亦已經重
新換了一身衣服,光鮮亮麗,整裝待發。
林遠凡見他已經恢復到昔日意氣風發的樣貌,唇角不由得微微一翹,聲音連同腳步都輕快起來:「好的,蘇總。」
有些人殺伐決斷的氣概,與生俱來。比如蘇亦。前半小時還在海灘頹廢消沉,後半小時出現在公司眾人眼前,已是神采奕奕,氣勢萬千。冷峻的顏,話未出口便已震懾四方。這樣一個男人,事業上掠殺成性,再低調也遮不住他身上雄獅猛虎的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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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按照工作量和時間軸來說,通宵夜戰已成大局,只是在林遠凡看來,通宵達旦埋首工作,卻更像是蘇亦刻意而為。
熬夜傷身,可不熬,又傷心。
這一晚,蘇氏集團燈火通明,所有人動力十足,因為老闆承諾的獎金很豐厚。
而總裁辦公室裡,卻煙霧繚繞。林遠凡每進去一次,都見蘇亦低頭點火吸煙,桌上的煙灰缸裡,煙頭一直遞增。倒是什麼心思也看不出。林遠凡自然不敢放肆,小心應付。
南城另一邊,某星級酒店。
整個酒店都亮著燈火。唯獨拉斐所住的房間,一切都蒙著一層黑色。所幸她住的樓層高,整個南城的燈火彙集起來的光透進來,房間才沒那麼黑,但是所有窗子打開著,冷風嗖嗖嗖直往裡灌。
夜色靜謐。
冷冽襲人。
如果不是房間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煙味,會讓人以為這是一個無人的空房間。
拉斐坐在飄窗上,煙霧從指間飄出,煙火明明滅滅,靜默無聲。長髮披散在肩頭,遮住大半張臉。一雙眼睛在髮絲間撲閃,看不清神情。窗外的光打在她身上,籠住她瘦弱單薄的身子,像極了一隻蜷縮的貓咪,暗自舔舐傷口。
拉斐不否認自己有傷口。她覺得這一晚,她是被人噁心了。
滿室的玫瑰,已在她的強烈要求下,被酒店服務員收拾乾淨,丟進垃圾裡。房間恢復了本來的樣子,可是她心裡卻再平復不到之前的狀態。頭枕著窗,眼前的黑讓她有種錯覺,似乎那一地的玫瑰還在,每一朵都閃著諷刺的光,嘲笑她不過是他掌心的玩偶。
這個惡作劇,遲早會雙倍奉還給你!
拉斐在心裡默念。
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再重重地呼出來。彷彿吸進去呼出來的,是那張討厭的臉。她用力太深,胸口悶得有些難受。
門外,突然門鈴大作,接著傳來隱隱的敲門聲。
她懶理。整個人蜷在窗台,滅了煙,索性將臉也埋在靠墊裡。
外面似乎越來越亂。腳步聲,驚呼聲,敲門聲……混亂成一片。
拉斐覺得,這都是幻覺。她心生煩躁,以至於出現幻聽。
與此同時,蘇亦辦公桌上安靜許久的手機突然響起來。瞄了一眼牆上的鐘錶,他沒有任何猶豫徑直走回辦公桌。這個時間段,若非是重要的事情,不會有人敢打擾他。他嘴裡叼著半截煙,走過去,看見手機上顯示的號碼,眉頭一緊,嘴裡的煙頭已被快速順手捻滅在手邊的煙灰缸裡。
接起來,那端一片混亂。對方所處的環境太混亂,聲音幾乎被淹沒在嘈亂的背景音裡。
「鎮定點!」蘇亦聽了個大概,聲音不大卻威力強大,「現在,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都必須衝進去把她迅速帶離房間,務必確保人安全,如果她有被傷到一根頭髮,你……知道後果吧?」
對方原已慌亂無助,猶如熱鍋上的螞蟻,聽了他冷靜自持的指示,瞬間覺得四肢發涼,連聲音都發抖,因為他明白蘇亦口中所說的後果會是什麼樣的。
很快,敲門聲變成了打砸聲。拉斐皺眉,住過那麼多家高級酒店,第一次覺得如此鬧心。在她還沒來得及從窗台下來,門被人從外面大力推開,接著闖進來一個高大威猛的男人,直奔她而來。
拉斐事後回想,卻驚奇地發現自己完全記不起那人長什麼樣。她只記得當時是被強行拉出房間的,她原本掙扎反抗,直到在門口聞見一股濃重的煙霧,她才覺得有危險,於是也不掙扎了,順從地跟著那人,快速地撤離房間。好在那人似乎很熟悉酒店的格局,順利地帶著她下樓,遠離危險。直到出了酒店大門,站在一片空地裡看見她住那一層冒出滾滾濃煙,拉斐才驚覺恐怖,脊背直冒汗。
當想起回頭尋找帶她逃離危險的人,卻遍尋不得。彷彿,那就只是一場夢。
沒隔多久,她就被帶進了警局。警察前來調查,要求那一層樓的所有住客都出示證件,或者有人出面擔保。拉斐拿不出任何證件,證件和手機落在房間,而樓層已被封鎖,任何人不得入內。唯一能替她擔保的盧斯年的號碼,她存在手機裡,卻完全記不清號碼。她坐在警局裡,反覆回憶盧斯年的手機號碼,卻總也想不起後四位數。警局裡有位年輕男警官,大學剛畢業分配進來,正好看過拉斐在紐約發展時演過的一部科幻片,見到真人,他一下子便認出來,對拉斐的態度客氣了許多。談話內容也由一開始的例行詢問變成了聊天解悶。
「拉斐!」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在門口喊到:「誰是拉斐?」
拉斐站起來,拍拍年輕警官的肩頭,「謝謝你,我經紀人來了。」即將重獲自由的她,難得心情大好,還主動承諾改日一定給張簽名照等等。
一邊往外走的時候,拉斐在心裡決定要煽情一回,見到盧斯年一定要撲上前去給個結結實實的擁抱,最好能落下幾滴淚,好讓盧斯年大發慈悲不再碎碎念她。
可是當見到眼前和警官並排站立的人,拉斐只想立刻轉身,回到裡面去。她寧願不要被保釋。因為來的不是她期望中的盧斯年,而是……蘇亦。
蘇亦是飛車趕來的。
電話裡,他得知他派去的人進入房間時拉斐已不知去向,酒店裡裡外外也沒有她的蹤影,他當時就怒得砸了手機,當著一會議室下屬的面,面色難看到了極點,砸完手機之後站起來就往外跑。
蘇亦走路從來不急不緩,不緊不慢,從來都不快。但今天
是真的快。此刻見向來處事臨危不動的他拔腿往外跑,可想而知有多少張嘴因驚訝而合不攏。林遠凡也顧不上眾人驚愕的樣子,跟著也往外跑。只是他下樓時,只見車子遠遠留下的尾氣漸漸消散。
「拉斐小姐,你可以跟蘇先生走了。」警官面對拉斐,笑得很到位,一改剛才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可拉斐並不領情。
她搖搖頭,「對不起,警察同志,我不認識他。我想你們搞錯了。」
警官愣了一下,尷尬地看向蘇亦,「可是蘇先生已經簽字了。」
「我真不認識他。」拉斐轉身就走,完全不給面子。
「沒事,孫所長,她這幾日正跟我鬧彆扭,所以才搬到酒店去住。給你看吧,這是我兩的結婚證。」蘇亦對於她的冷拒,全然無視。
拉斐本已走遠,偏偏結婚證這三個字清清楚楚落入耳中,驚得猛一回頭,就見蘇亦真的拿出一個紅本本,正在給孫所長看,「當然,關於我已婚這事,還希望孫所長能替我保密。這其中的原由,相信你懂的。」
孫所長點頭,「蘇先生,當然。我懂。既然這樣,那蘇太太就還給你了。之前不知道是孫太太,還麻煩您親自跑這一趟,非常抱歉。」
拉斐走回去,不慌不忙地冷笑道:「證是假的。我們早已離婚。」
蘇亦不以為然,「現在是聯網時代,婚姻狀況如何,上網一查便知。」
孫所長笑笑,只當是兩口子鬧彆扭,「蘇太太可真幽默。」
「我不是蘇太太。」拉斐義正言辭,一臉不悅。
可惜人家孫所長並不信她,跟蘇亦客客氣氣地應酬了幾句,忙去了。這下,蘇亦也不急了,不催著她離開,也不理會她滿臉的怨氣。視線卻從未離開過她,彷彿在確認她是否安好。直到親眼見到她安然無恙,才開口問一句:「你有沒有傷到哪裡?」
語氣清淡無奇,聽不出更多情緒。
拉斐本想看看他手中那個紅色的本本是什麼東西,蘇亦卻早已收起,她想看也不會跟他開口。她百分百地相信,憑他是蘇亦,在南城,什麼樣的證件他弄不到。憑他是蘇亦,就算證是假的,也沒人敢說不是真的。
聽見他這一句,她想起自己死裡逃生的過程,心情有些複雜。
「你走吧。我是不會跟你走的。」她眼神極其清冽,態度決絕。
「我知道你不願意跟我走,你寧願呆在這個鬼地方。」蘇亦也不惱,「但是既然我來了,還簽了字,你不想跟我走也不行了。」
他這話還真是令人上火。
拉斐聽了,嗤鼻一笑,「笑話!」
難道我不願意,你還要綁了我不成!
因為這次酒店縱火事件,牽連的人不少,派出所裡不時有人進進出出。只是到這時候,大多數人都已問話完畢,被家人和朋友領走,已沒剩幾人。拉斐算是最晚的了。她就這樣和蘇亦站在門口,已引起注目。突然一陣風似的,門口突然多出很多人來。一回頭,全是記者。拉斐下意識就低下了頭。這也算是一種職業病。平時被人跟拍都要心生戒備,更何況這裡是派出所。最要命的是,就算她在國內還沒混個臉熟,身邊的蘇亦也是個定時炸彈,記者一見到他,必定像是蒼蠅見了裂縫的蛋,豈能輕易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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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吭聲……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