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大業十四年(公元618年),正是群雄並起,逐鹿中原最激烈的時期。
這年三月,宇化及弒殺楊廣於江都,一場爭奪最高權利的戰役在中原大地上正式拉開了帷幕!
楊廣沒死時,大隋朝雖然風雨飄搖,但皇帝終究還在,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現在楊廣死了,有點實力的都開始爭著當皇帝,以表明自己才是隋朝的最好替代者。
在當時所有的反隋勢力中,薛舉最先在隴西稱帝,號西秦霸王;
南方的蕭銑在得知楊廣的死訊後,立刻稱帝,年號鳴鳳,國號大梁;
緊接著,竇建德在樂壽稱帝,改國號為夏;
而剛剛殺了楊廣,正率眾西歸的宇化及,聽到中原地區一夜之間突然多出來這麼多皇帝,心中自然很不愉快。於是也在魏城稱帝,改國號許;
在隨後的日子裡,越來越多的人宣佈自己是皇帝。
五月,李淵稱帝於長安,改元武德;
同月,洛陽留守官員王世充奉煬帝之孫楊侗為皇帝,改元皇泰,朝政自然由王世充掌理。
雖然號稱十八路反王,但其實那個時候,像他們一樣稱帝的亂世豪傑足有五十多位!
並且這五十多位反王每一家所聚集的兵力都在十五萬人以上!
真的很難想像,這是一個多麼混亂的局面。
後人把這段歷史演義成了一部非常熱鬧、非常:《說唐》。
然而,歷史遠比學作品要殘酷得多,僅從兩組全國人口的統計數字中便可看出這一點:
公元606年,玄奘四歲時,剛剛登基兩年的楊廣下令統計過一次人口,他想知道自己還有多少家底可供揮霍。
統計的結果是,全國共有890萬戶,約4600萬人。
而到了公元624年,玄奘二十二歲時,消滅了最後一個反對勢力的李唐王朝再度統計人口,可憐只剩下了290萬戶,1600餘萬人。
短短十八年時間,兩次人口統計,全國三分之二的人口消失了。
隋唐之戰,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恐怖到了極點——天下的老百姓,幾乎被殺絕殺淨,餘下來的人口,尚不足大隋開皇年間的三分之一。
這還僅僅是就平均數而言,而在戰禍最慘烈的地區,比如玄奘的家鄉中原洛陽以及陝西關中一帶,百姓倖存的不到十分之一。
洛陽地處中原地區,四通八達,一向為兵家必爭之地。
就在王世充立楊侗當皇帝的時候,李密率領的瓦崗軍也已經兵臨洛陽城下,同隋軍展開了爭奪洛陽的大戰。
而王世充則在洛陽城內廣募兵役,以抵抗瓦崗軍的進攻。
在不到半年的時間內,李密與王世充大大小小打了六十餘戰,雙方半斤八兩,不相上下。
對玄奘而言,這真是一段可怕的日子!雙方軍隊在古城內外反覆拉鋸交戰,戰況此起彼伏。城內城外的屍首堆積成山,惡臭**,無人掩埋。城中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已是十室九空。
連年的戰亂,使得原本巍峨富庶的洛陽城一片狼籍,到處都是斷壁殘垣。
玄奘已不敢再往寺外去了,美麗莊嚴的洛陽古都現在已成了人間地獄,就連空氣中都含著濃濃的血腥味兒和屍臭的氣息。
夜深人靜,長明燈前,往生咒在一遍遍的誦禱——這干戈何日能止,這太平何時能至?佛祖所說的極樂淨土又在何處?玄奘的心中充滿了困惑。
這一年玄奘十六歲,已是個玉樹臨風的少年法師。多年對佛學的深入探究,使他的那雙眸子變得明亮而又深邃,時時閃爍著睿智的光芒。他的講座越來越受歡迎,早已不亞於那些成名已久的法師。聽過他講經的居民和西域胡商都對他印象深刻,他們說,沒有人能夠抵禦玄奘法師講經的魅力。一些原本不信佛的人,就因為喜歡聽他講經,便信起了佛。
同佛學一同精進的還有他的醫術,這些年他系統學習了《黃帝內經》、《難經》等醫書,兼給寺中僧俗人等看病,在這方面同樣小有名氣。
除此之外,他還常常利用講經之餘,向一些胡商們請教西域各國語言,對此,胡商們深感榮幸,總是耐心地為這位小法師講解。
不過最近這一兩年卻不見胡商了,他們早早地逃離了這座風雨飄搖的城市。
新年伊始,僧人們也開始陸續離開,敬脫、道基、寶暹(xian先)等名僧,發現情況不對,都紛紛逃離洛陽。
更多的人願意留下,他們覺得,現在的形勢還沒到逃命的時候。
慧景法師選擇離開,並且叫玄奘同他一起走。
玄奘卻搖了搖頭:「師父,洛陽現在有鬧瘟疫的苗頭,卻已經沒有多少大夫了,弟子好歹懂些醫術,想留下來,為難民們治病。」
景法師歎息道:「我知道你是個慈悲的孩子,可是,洛陽即將成為一座死城,不管鬧不鬧瘟疫,有沒有大夫,結果都一樣。聽為師一言吧,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走而求生。」
「可是,大多數人都沒有走啊。」玄奘說。
「那是他們心存僥倖,」景法師道,「世人只知安土重遷,要他們離開故鄉往往會有很多顧忌,比如家業、財產、親朋、故交……等到發現必須離開了,往往為時已晚,只剩下死路一條。老衲勸不動別人,只能勸
勸勸自己的徒弟。玄奘啊,你若不及時離開,到時候只怕想走都走不了了。」
玄奘咬著下唇沉默著,許久,才低低地問了一句:「為什麼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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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有這場災難?」玄奘抬起頭,目光灼灼地望著師父,「為什麼會死這麼多的人?難道他們都是前生造罪嗎?」
「每個人都有罪,包括你我在內,」景法師正色道,「玄奘,你難道不知道佛家是講因緣的嗎?」
「弟子知道,」玄奘低低地說道,「可是弟子不明白,就算眾生有罪業,難道一定要用如此悲慘的方式來受報嗎?當我們看到眾生飽受折磨的時候,究竟有誰可以為他們承擔和救贖呢?」
慧景法師歎道:「玄奘,你讀過龍樹菩薩的《中觀》吧?那裡面告訴過你,業就好比是一粒種子,一個生命的契約,眾生遲早要去償還的。業如果可以破,果報也就不成立了。」
玄奘問:「那麼,眾生的共業是否會禍及無辜呢?」
景法師搖頭道:「眾生的共業確實會造成極大的禍殃,但不會禍及無辜,只會使這根業的鏈條更加複雜。玄奘啊,如果你能夠證得宿命通,就可以知道,這世間的每一個人都曾經歷過無始劫的生死輪迴,造下了如恆河沙般無窮無盡的善業與惡業。可能有些惡業當生便即償還,還有一些則經歷數劫都未償還。那麼,某一段時間,因某一個因緣,一大批眾生共同承擔起相同的果報,以償還他們累世累劫不同的業。這,大概就是現在這個情形吧?」
「可是師父,」玄奘忍不住辯解道,「弟子覺得,眾生在生死海中輪轉,造下惡業,實屬迫不得已。比如虎狼之類,如果不吃別的生靈,就會活活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