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縮回去,縫隙也立刻就消失了。
劉小花氣急敗壞,可現在也顧不上它。外面的武士跪了一地。她和玲瓏都生怕它們會突然醒過來。立刻合力抬著浮生就向外走。
大廳裡面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樓上那麼大的動靜,卻好像對其它人沒有半點影響一樣。
「這邊。」章鳳年住的那間房門突然打開,周青的頭從裡面伸出來。
屋裡章鳳年當然不在。
程正治和何兒還在沉睡。
徐四九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玲瓏簡直看得煩心「你別哭了行不行?沒半點用。就會哭哭哭。」
「我們現在怎麼辦啊?」徐四九沒理她,抽噎著對劉小花說「我們剛才想叫人幫忙的,可誰的門都叫不開。根本沒人理我們。想出去,那個大門又上了鎖。」
玲瓏邊查看著自已的靈,邊冷笑說「要是沒鎖你們早就跑了是吧?」
「你什麼意思?」徐四九哭道:「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當時腦子裡一片空白。再說我們根本也沒打算自已跑,周青打算安頓好了就去幫你們的。」
「那這麼大半天了,怎麼還沒去呢?」玲瓏立刻反問。
徐四九抽泣著說:「我們也是怕萬一你們已經……我們去了不是送死嗎!」
「怕死就是怕死,說得那麼好聽幹什麼!還好也沒有指望你們。要是指望你們去救,我們早死了八百回了!」玲瓏怒道。
周青表情複雜地看了徐四九一眼。
玲瓏嗤道:「難道你有什麼話說?」
徐四九立刻看向周青,有點怯生生的。十分忐忑不安。
周青收回目光,沒為自已辯解。
玲瓏雖然看上去大咧,這個時候卻意外地敏銳起來,乜著徐四九說:「不會是你不讓他去吧?你到是說清楚,是誰想去救人,誰不想去送死?」
徐四九臉漲得通紅的。嘴唇都快咬破了。
玲瓏推了她一把「你說啊,你啞巴?聽說你在新雲峰的時候,不是很出風頭的嗎?師長們挑弟子的時候,你不是樣樣拔尖,什麼事都能說得頭頭是道?還讓我的師兄師姐們個個對你交口稱讚,恨不得搶得頭破血流,以為小蓬萊得了寶呢?你這麼能,現在怎麼不說話了?這事不是由你起的,當時那是什麼情況,你眼睛沒瞎吧,那麼大聲音說話,生怕那些東西不發現我們?生怕害不死人?」
徐四九被玲瓏推了幾把,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忍不住氣道:「你又知道他們是因為聽見我的聲音才過來的?拿他們錢的人是你!小師叔祖當時攔沒攔你?不知道是誰信誓旦旦說自已看不上別人的東西,就是白撿也不要的!」
玲瓏被質問得惱羞成怒「我怎麼知道借的也算。你當時不也想借嗎?別以為我看不出來,我是錯拿了東西,但總比你這個窩囊廢好。棄同門於不顧,虧你做得出來。等我回了山,第一個告訴我師父!告訴師尊!」
劉小花被她們吵得腦仁疼,惱道:「好了!離天亮還有好一會兒,不知道它們能定多久。現在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問玲瓏:「你的靈怎麼樣了?」
玲瓏哼一聲,瞪了徐四九一眼,重重地坐回椅子上。把靈召出來一看,已經只剩非常小的一點了。
劉小花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
周青的靈到是還沒有受什麼損傷,可他那點本來就不怎麼大……
至於徐四九……
劉小花都不知道能不能指望她。
現在唯一的希望是,那些武士能一直定到天亮。
四個人心情頓時沉重起來。
玲瓏把那枚金碇拿出來,放在桌上,神色十分煩躁,坐立不安。心裡早就後悔莫及,可到底要面子,嘴上什麼也不說。
堅持了好一會兒,終於沒堅持住,向其它人問:「你們說,這裡是怎麼回事?」
「我覺得,有問題的不是這個地方。也不是這裡的人。如果他們有問題,玉珮不會有動靜的。我看有問題的是錢。」周青說。
玲瓏沒好氣地說:「現在誰不知道錢有問題。你能講點有用的嗎?」
徐四九一聽,立刻向後縮了縮。盡量離金子遠一點。可她坐的椅子,面前的水杯,身後的牆壁,沒有一樣不是金的。到處都是金光閃閃,寶氣氤氳。根本無處可躲。可能她這一生,從來沒有像這樣看到黃金寶石卻半點不高興,反而深感恐懼過。
劉小花坐在那裡,腦子裡亂糟糟的。
城門口遇見的老頭,賣餅的婦人,開著門卻沒有人打理隨便都可以白拿的店面。這些畫面全擠在一起,答案呼之欲出,可她卻總覺得缺少一個最關鍵的東西,把所有的事都串起來。
當她的眼睛無意間掃過程正治,突然愣住。
玲瓏察覺到她的異樣,連忙問:「怎麼了?」
「我們在進城的時候遇見一個老翁,你還記得嗎?」
「記得啊。他怎麼了?」
「我當時就覺得,他說的話哪裡不對勁。可是一直也想不起來。是哪裡不對勁。」
「什麼不對勁?」玲瓏說「他沒說什麼奇怪的話啊。」
「他說,他是在這裡做生
意的?」
「是啊。這也不奇怪吧。」
劉小花沒再說話。
這一夜,一群人幾乎一分鐘也沒有合眼。就這樣坐著,時刻警惕傾聽外面的響動。
直到外面漸漸有了人聲。大家才都鬆了口氣。程正治和何兒迷迷糊糊地睡醒,睜眼就看到渾身是血的劉小花和玲瓏,嚇了一跳。
劉小花也沒空理會他們,把門推開一條縫看看外面。
這時候,客棧的門已經打開了,幾個夥計打著哈欠有些懶散地在招待客人。和程正治與何兒一樣,一點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事。
外面街上陽光普照,人流如梭。只要無視那些金光閃閃的黃金,和隨處鑲嵌的寶石,怎麼看都是極其普通的街景。
劉小花走出去,站在欄杆別上望著下面好久,才調頭向女弟子住的屋子走去。
那邊門關著。
她在門口停了停,不記得昨天晚上出來的時候,有沒有順手關門。側耳聽了聽,裡面很安靜。小心地推開一條縫,發現裡面空蕩蕩的,除了一片狼籍之外什麼多餘的東西也沒有,才推開門走進去。
地上的血還在。窗戶也壞掉了。地上還有黑皮抓出來的印子。但也僅此而已。
玲瓏見劉小花臉色不好,問:「怎麼了?」
劉小花不答,只是反問:「你還記得嗎,那個在城門口遇見的老翁。他說,他兒子住在城裡,讓我們去他兒子那裡借宿。」
「記得啊。」玲瓏說。
徐四九跟在她們身後,看著那一地的血,心有餘悸。
劉小花反問玲瓏:「他既然是在城裡做生意,他兒子家又足夠大,能讓別人寄宿。不是沒有他睡覺的地方。他為什麼不在他兒子那裡住,要趕著出城去呢?哪有兒子與雙親分家各過各的?要是他有很多兒子,到也不奇怪,也許是他本來就是歸別的兒子奉養的。可他只有一個兒子。」
「他怎麼只有一個兒子了?他又沒說。」徐四九小聲說。
「要是他有幾個兒子,他跟我們說話的時候,提到自已兒子就會說『我的大兒子』或者『我的二兒子』可他並沒有。」
玲瓏不解地說:「確實是有點怪。那又怎麼樣呢?」
「他自已不住兒子家,卻極力邀請我們去他兒子家住。是為什麼?我當時沒有想明白。為什麼這裡的人,都這麼好,這麼大方?」
玲瓏也覺得這麼一說,那老頭的言行其實有點奇怪,不合常理。可她不覺得,人好,人大方是什麼奇怪的事。
劉小花回頭看著她,「你有沒有聽說過,替死鬼?」
「什麼東西?」玲瓏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可從名字已經大感不妙,臉色非常難看。
「以前我小時候,聽過替死鬼的故事。」劉小花說「有些冤死的人成了地縛靈,不能超脫。只有找到一個人,代替它的位子,才能轉世投胎。」
徐四九插嘴說:「可他們沒死啊。玉珮沒有異樣,你也說他們都是人。」
「試試就知道了。走。」劉小花拉著玲瓏就向外走。
玲瓏雖然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卻沒有多問。她已經下意識地覺得,劉小花是值得信任的,如果她要做什麼,一定是有原因。
一行人剛出房門,就遇到程正治、何兒、周青三個人從章鳳年的房間出來。幾個人臉色都不好,看樣子程正治和何兒已經知道昨天晚上發生什麼事了。
大步過來問「你怎麼樣?」
劉小花搖頭「沒事。」拉著玲瓏就往樓下走。
其它人不知道她要做什麼,連忙跟上。
他們出去,並沒有人來阻止他們。
只有個夥計神魂落魄地迎面而來,差點撞在劉小花身上。劉小花急忙避開。
那個夥計擠出一臉笑意,問:「你們還在這裡住?」這種關切不如別人那樣自然。看上去有幾分心虛。
周青認出他來,驚奇地問:「你沒有回家去嗎?」
那夥計含糊地說:「嗯。家裡缺錢,這裡工錢不錯。」手一直在袖子裡摸,想要說什麼,又不知道怎麼開口的樣子。
劉小花他們都走遠了,他還站在門口望著他們的背影。
玲瓏回頭看了他一眼,問:「那是誰?」
「那個迷路的書生。」周青說。
接下來雖然大家都沒有再說什麼,可似乎都沒有開口說話的心情。步子又快又急。總覺得會有什麼人來阻止他們。
不過他們一路穿過大街,走出城門。一路都無比的順暢。並沒有遇到任何阻攔。倒是有幾個人見到他們衣著襤褸想幫他們的。
在走出城門的時候,大家都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雖然都被那些詭異的事嚇住了,可現在知道能隨時離開,真是鬆了口氣。
玲瓏邊跟著劉小花向前走,邊不解地問:「我們就這樣走了嗎?大師伯回來找不到我們怎麼辦?浮生還在客棧呢。」
「我們不走」劉小花說。
「那我們來幹嘛。」玲瓏說著說著,突然停下來,像是有誰生生掐斷了她的脖子似的。僵站在原地,看著自已的手。
/>原本修長漂亮的手指,現在像是風乾的臘肉似的,發黑,發硬,皮膚失去了光澤,變得乾瘦。這根本不像是一個活人的手,而像是死了很久的人。
「啊!」她尖叫了一聲。
其它人也注意到了這件事,全都呆住了。
劉小花立刻拉著她回頭。
等走回到城門,她又恢復了原樣。手指肉乎乎的,彷彿剛才只是幻覺而已。
「那個夥計絕對不可能找到了。」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劉小花心裡也有點發沉。
玲瓏還沒有從震驚中恢復,呆呆站著,盯著自已的手。
「拿了黃金就成了這個城裡的人。我看,客棧的人也沒有故意給我們下藥。」城裡其他人晚上也是吃這種摻迷藥的食物,因為他們知道晚上會發生什麼事。不這樣根本不可能睡得著吧。能離開的人根本不會想在這裡呆,所以老翁要出城。
所以那個書生才回來。因為他跟玲瓏一樣,拿了屬於別人的黃金。
除非像那個夥計一樣,有下一個人,自願意接手她的黃金。代替她在這裡活著。否則玲瓏也永遠也不能離開!
劉小花看向這座金光顫顫的城池。
它看上去繁華而輝煌。
這裡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每個人都是那樣樂於助人,大方又和氣。
可他們,都不過是在尋找著替身的活死人罷了。
這些人之所以在這裡,也許是被欺騙,也許是起了貪戀。他們,有像夥計那樣,為自已找替身的。有像帶孩子的婦人那樣,為自已和孩子找的。也有像那個老翁一樣,為了救自已被困的兒子哄騙陌生人的。
程正治怔怔地,道:「你說,那些傳說中誤入仙境的人,所去的地方是不是真的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