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乾了墨,又檢查了一遍,劉小花才安下心。再次開始靜坐,重新進入了那一片空間之中。
她要去搞清楚,她的靈台到底是什麼
那幕水鏡看上去並不太厚,水幕後面的東西是深色的,但是她在水幕上面並看不到自已的倒影。她想,這也許說明水鏡並不遵循現實世界的物理規則,它是特別的。
畢竟這個空間裡,並不是一切都不遵循現實世界的規則,這裡有重力,她維持人的形狀,有大地,有天空。只有它是不同的。
很可能,這個水鏡就是她的靈台本身。
劉小花走近了水鏡。她仍然能夠感受它的呼喚。她試著,慢慢地,把手向水鏡伸過去,在還差幾厘米就接觸到水鏡的時候,水面突然向手指的方向凸起,在接觸到手指的瞬間,將她整手都包裹起來。
劉小花的第一個感覺,是涼。瞬間,她發現周圍的一切都變了。
她所看到的景象,不再是空間之內,而是書房。
劉小花以為自已是從那個世界出來了,可是,她看到有個女孩,靜靜坐在她面前。
女孩看上去身形有點單薄。好像有點營養不良一樣。手臂細瘦伶仃,面貌長得即陌生又熟悉。似乎是某個她認識的人。
然後她立刻就意識到,這根本不是別人,而是自已!!
全部的,整個的她自已!
她能看到自已的頭,自已的後腦勺,自已的眼睛,自已的胸膛在微微起伏,眼睛閉著,眼珠在眼皮底下時不時動一下。
劉小花被自已嚇了一跳。
因為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突然看到另一個自已實在是太詭異了。而且,從不同的角度看自已,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她』和鏡子裡的自已,並不完全相同。折射的光線會對人的相貌產生一些改變。
原來別人看到的自已,是這樣的啊,劉小花感到很新奇,現在自已算是一種什麼存在呢?是鬼魂嗎?
她低頭,想要看到現在自已的身體,可是她看到的,只是地面,她能從各個方向去觀察別的東西,但是她無法看到自已。看來水鏡並不是把她傳送了出來,她的一部份還留在靈台中,而另一部份以一種新的形式回到了現實世界。
當劉小花想要去書房裡的銅鏡邊上,看看自已現在是什麼樣子的時候,她身邊的景物立刻就發生改變,好像只是一瞬間,她就出現在了那裡。可是鏡子裡什麼也沒有。
她試著向前移動,在離開身體有一段距離之後,她所看到的景物失去了色彩。
劉小花立刻退回去,退到能看到色彩的時候停下來,然後小心地保持方向,在這個邊緣,移動。
這花費了她不少時間,因為沒有了腿,她無法精確地控制自已移動的距離,有時候,她會突然衝出去很遠,遠過了頭,有時候,又只是移動了一點點。花了很長時間,她才終於回到自已最初出發的那個點。
她發現自已圍著自已的身軀畫了一個圓。
但是她無法精確地知道,這個圓的直徑數值。目測,大概是五步之內。
然後她繼續向前,走到圈範圍外一點點就停住,呆了好半天,沒有發現自已有任何異樣,才試著穿過了門,站到了門廊上。
她站在門廊向遠處眺望,院子之外的地方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清楚。
向上看,也是同樣的,她能看到的距離有限,也跟本看不到星空和月亮。
全是黑的。
但是她能看到院裡的空氣之中,有零星的光芒。
這些光芒不知道是什麼,有一些非常亮,有一些很黯淡,它們的數量非常稀少,整個院子裡大約只有二十個左右。像是夜色中的螢火蟲。
劉小花也不知道,這個是不是現實的世界。
因為她沒有聽到任何的聲音。一切都靜默的。她能看見的東西,似乎也與平常不大一樣。給人一種非常不真實的感覺,就好像只是一種投影,沒有一點存在感,也沒有應有了氣息。
比如,迴廊上的燈籠,它有光,但並不讓她感覺到溫暖。
但也許這裡就是現實的世界,只是她自已的形態發生了變化,無法感受到其它。
水鏡讓她到這裡來,做什麼呢?讓她變成這種形態,又能做什麼?
她轉身,發現有一顆很微弱的光芒,在離她很近的地方。也許她到這裡來,是為了這些光團?她所見到了唯一特別的東西,好像也就只有這些光了。
這些光一直在閃爍著,也許有色彩,但是劉小花看不見。
她想去觸摸它,但是她什麼也沒有,無法觸碰到任何東西。
之前在她穿過門的時候,也沒有任何感覺。她控制自已,向那團光移動過去,讓自已視線的中間穿過那團光,認為這樣可能會與那團光接觸,也許會發生什麼事。
但是那團光非常的小,她瞄不準。
不是左偏了一點,與它擦身而過,就是右偏了一點。有一次,好不容易眼看就要正面撞上了,可它卻突然受力,向旁邊移動了一下。它好像是有感覺的,但並不是什麼十分聰明的生物,因為它移開之後,仍然呆在那裡,並沒有逃走。
在試了幾百次之後,劉小花覺得自已可能要瘋了。她停下來,覺得這樣
下去不行。也許自已應該先回去,研究清楚再說。
這時候,她看到有一團很大的光,向這邊移動過來。
那團光看上去,邊緣很沒有規則,移動的速度沒有很快。
她決定放棄這顆小的光芒,用那團大的光芒試試。
這次應該會容易很多。畢竟目標比較大,就算偏一點也不會完全錯過。
可是當她接近那團大的光芒的時候,突然那團大的光向她這邊衝了過來。
它的速度變得非常快,目地明確,直直的向她的方向,毫不猶豫。
劉小花感覺到危險,立刻想閃開,可是那團光像是有什麼力量,某種吸引力。所有的光都在向它的方向聚集。
劉小花感覺自已也被迫向著對方移動。就像她只是一顆灰塵,而對方是吸塵器。
一個念頭冒出來。它出現了。但是這個念頭並不十分強烈,能感覺到,它有些虛弱。可能因為之前治過她的傷,對它產生了一些影響。
「怎麼回來?!」那團光越來越近。明亮得她無法直視。但是她連閉上眼睛都做不到,因為她現在跟本沒有眼睛。
最後幾乎變成了尖嘯。震得她意識模糊。
「閉!!嘴!」劉小花怒道「閉嘴!」
它終於沉寂了。劉小花強令自已不要慌亂,集中注意力去想『回去』這兩個字。
可是沒有用。
為什麼沒有用?
也許讓手離開水鏡就行了。
可她根本控制不到那個世界的自已。但是,它也許能幫到忙。她能以意識的形態進入靈台,它也擁有意識。它也許能進去,幫她把手□□,切斷了聯繫,她就能回到靈台中去了。
「你知道我的靈台在哪兒嗎?」
那個念頭立刻蹦了出來
劉小花看了一眼面前的白光,越是接近她,它的速度好像就會越慢,但是它並沒有停滯,而是一點一點的,繼續向這邊過來。
它沒有得到回應,立刻更強烈地表達了疑問
它很慌張。
這種情緒也在影響著劉小花。
她努力克制著情緒,集中注意力去回想靈台的樣子。
劉小花想,即然它能用這種方式向自已表達意圖,自已應該也能行。
可是沒有用,它還在驚慌地無聲嘯叫跟瘋了一樣。像是受到了驚嚇的小動物,努力想要聽清指令,可是卻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又急又害怕。
劉小花只能換一種方式「還有一個我,在哪兒?」
它立刻回應並且在劉小花腦海彈出一個畫面。她在屋子裡面打坐。
劉小花立刻明白,它說的是屋子裡那個靜坐的身軀。
「還有一個。另一個。在哪裡找得到嗎?」
它立刻表達它仍然認為自已跟劉小花是同一個。
劉小花急道
它沉默了。
沒有說找得到,也沒有表示疑問。
這就意味著,它正在尋找。
而院子的情況更加危險起來。劉小花看見,那些小小的光芒,在接觸到了大的光斑之後,立刻就消融在其中,就好像一滴水融合在另一滴水裡。
劉小花雖然不知道,這種大的光斑是什麼,但是她明白,這個東西是在捕食。
她如果不能回去,就會被這個光斑吃掉。
劉小花感覺到時間突然變得非常長,就好像扭曲了,那個光斑就在她面前,可是它的動作變得非常非常的慢。
就像她沒有辦法逃開一樣,它也從她身上感受到了某種抗拒的力量。但是這種力量,沒能阻止它的接近,只是讓它前進的速度變得非常緩慢。
現在,光斑距離劉小花只有不到半步的距離。
劉小花在適應了光線之後,能看清楚這並不是一個光斑,可以說,它是一團。它的表面凹凸不平,那些被它吸引的光芒,在接觸到它之後,立刻會被它包裹住,形成一個新的凸起,變成它的一部份。
它可能一開始,也是非常小的。能變成這麼大一個,不知道吞掉了多少小的光芒。
隨著這個團光的接近,劉小花的視線全被它擋住了,有一種鋪天蓋地而來的感覺。劉小花讓自已的視線轉移到另一個方向,門就在那裡,不遠,只需要二步。透過門窗縷空雕花的地方,能隱約看到燈下她自已的身影。
可是她動不了。
不論她怎麼掙扎。怎麼努力。
她甚至已經能感覺到那團光冰冷的氣息。明明已經沒有了身軀,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還是能感覺到自已狂跳的心臟在急劇地擴張。「你找到了嗎?」她問。
可是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那個意識沉寂了。無隱無蹤,不知道去了哪兒。就好像從來都沒有
出現過。
那個附生物會不會是因為感受到了危險,所以離開了她這個沒用的宿主,去尋找新的生命依附?
劉小花不甘心地拚命掙扎。
可是她感覺到,那種冰涼的東西正在浸透她。她的視線也變得越來越窄小。首先,她失去了周圍的視覺,然後無邊的黑色,從四周緩緩地向視線的中心點蔓延。
她正在被包裹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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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當最後一個針眼大小的光亮也將要消失的時候,突然,一切被束縛的感覺都沒有了。她猛地睜開眼睛,自已已經不在院子裡,而是在水鏡的世界裡面。
可是,這世界卻與她離開的時候不同了。以前的地面雖然荒蕪,至於還是平整的,可現在,到處都是坑坑窪窪,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刨得亂七八糟。
有一塊被刨出來的石頭上,全是牙印子,被啃得濕濕的。
然後劉小花聽到了一些響動,她回頭,看到一個身影撅著p股,趴在水鏡上,用力地撕咬,時不時還發出異常兇猛的威脅吼叫。
這個身影,不能稱之為一個人,大約只是一個人形的東西,它像某個著名漫畫裡的反派角色全身都是黑色的,沒有任何細節。像是畫家偷懶,用黑色的馬克筆,隨便塗了個人的形狀出來。
劉小花向後退了一步,立刻那個人的動作就停下來,彷彿在傾聽。
停頓了一秒鐘,那個人才突然地回過頭。
人嘴裡還銜著一塊水鏡。那塊水鏡軟軟的,像是布丁,但是比布丁更有粘性。它的眼睛是閉著的,卻好像能看到劉小花,可是,在看到劉小花之後,它又向別處看了看。發現沒有別的東西,立刻又轉身,拚命撕咬起剩下的水鏡來。
原來很大的一塊水鏡,現在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
「你是誰?」劉小花的聲音打斷了它的動作。
它回過頭。手腳並用地向劉小花爬過來。仰頭看她。
被閉著眼睛的人『看』,讓劉小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是你嗎?」她問。
但是對方好像不能明白她的話,只是看著她。
劉小花感到不妙。
如果是那個附生物,它應該聽得懂她的話才對。
難道自已已經被那團光吃掉了?這只是某種幻覺?她警覺地向後退了一步,站到一塊尖銳的石塊旁邊,但沒有立刻彎腰去撿,怕自已的動作全惹怒對方。
對方一直死死盯著她,她退一步,它就向前一步。
過了一會兒,它原本閉著的眼睛,以非常扭曲的方式慢慢地睜開。裡面也有眼珠,但是黑色的。全是黑色的。同樣沒有更多細節。
在它發現劉小花的時候,劉小花是閉著眼睛的。所以它認為,人應該是這樣。可現在,它又發現,劉小花的臉部似乎之前相比,發生了一些變化,所以主動地模仿她的改變。
劉小花突然意識到,自已一開始沒有想錯。這個就是那個附生物。
以前,雙方的交流都是通過意識,並不是語言。而到了靈台之中,兩個意識**的,它無法再通過意識直接地與她交流。
「這都是你幹的?」劉小花指指旁邊那些坑。
它也許能從劉小花的動作上明白了她的意圖。
可是它沒有任何表示。只是看看那些刨出來的坑,又看看她。然後慢慢的,試著自已也直立起來。它手上全是泥巴,嘴巴邊上還有很多石粉。站立的過程並不順利,東搖西晃了半天,一屁股摔在地上,它就放棄了,還是手腳並用趴著,可能覺得這樣比較穩當。仍然看著劉小花不動。
劉小花想,還是先離開這裡再說。外面也不知道什麼情況,她怕自已的身軀有什麼危險。於是連比帶劃地對它說:「我們走。」
可它沒動,只是看著她。
「你不想走嗎?你想呆在這裡?」她比劃了半天。
它仍然沒有反應。
劉小花不明白它的意思。但是它既然不動,她也不能先離開。她怕自已一走,它會把水鏡全咬掉。水鏡沒了,不知道是不是意味著她的靈台也會沒有。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劉小花盤腿坐在它對面。
坐了一會兒之後,它不知道為什麼,越來越煩躁,有時候會突然在原地打轉,轉完了,仍然看著劉小花不動。
劉小花完全不能明白它的意圖,只能藉機認真地觀察它的樣子。
終於發現它哪裡奇怪了。它把自已弄成人的形狀,可是大概一點也不清楚衣服並不是人的一部份,所以它的樣子是有衣服的,劉小花穿的是裙子,所以它認為劉小花身軀非常長,腳就是腿。所以它的身體軀幹長得嚇人,直到腳脖子的地方才分岔。
它連人是什麼樣子的都不清楚。那足以見得,它雖然是與劉小花共用一個身邊,兩個意識是相連接的,可是它不能使用劉小花的眼睛,去觀察這個世界,也並不能得到她全部的人生經驗。
劉小花的身體有多大,它的整個世界就有多大。
以前劉小花認為,它能聽到別人說話,知道別人做的事,其實它根本不能,它只是感覺到危險之後,攝取一部份劉小花腦海中的影像。通過意識來與劉小花交流。
可能它現在
,根本不清楚自已的意識不能傳達給別人。還在用腦內的想法與她交流。所以看上去它什麼也沒做,其實它已經不知道跟她說了多少話了。得不到回應,自然就煩躁起來。
「說話。用嘴巴。」劉小花指指自已的嘴巴對它說:「用這裡講話。你想的我聽不見。」
它瞪著她半天也沒動。
劉小花覺得自已是不可能在這裡讓它明白什麼是用嘴巴說話。它也許通過劉小花,看到了,很多人類相互說話的畫面。
可是在它的意識之中,交流是用思維,那麼它就認為,兩個人站在一起交流也是用思維的,至於他們張嘴發出的聲音,可能就像他們在說話的時候,會做很多其它的事一樣——比如喝水,比如抓癢,比如表情,只是不相關的舉動。
劉小花沒辦法,伸手牽住它的胳膊。想試試能不能帶著它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