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幫你翻身,你別用力。」七皇子囑咐。見劉小花沒吭聲,又說「你聽見沒有?」
劉小花覺得他完全是大驚小怪。明明自已能爬起來,現在也不太覺得痛了,為什麼還這樣小題大作。
可七皇子臉上,是一種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凝重,在她印象中,七皇子完全是個不著調的人,能叫他變臉恐怕真不是什麼小事,便心情也忐忑起來,答應:「嗯。」
七皇子深吸了一口氣,躬身小心翼翼將她翻了個面。只是簡單一個動作,卻好像耗費了他全部力氣似的,額頭上全是汗。等劉小花翻過了身,他的臉色簡直是鐵青了。茫然呆了呆,才說「你別怕。我去找你師父。不會有事的。」
劉小花順著他的目光向下,看到了自已的身軀。
然後才終於明白,為什麼七皇子會這樣如臨大敵了——一長截木頭深深紮在她胸口上。
想必是在她摔下去的時候,正好倒在松樹旁邊,那裡有半截斷口參差的老樹樁子。
那不知道是什麼樹,現在已經侵滿了鮮血,也看不出原本的面貌。剛才就是因為被戳在這個木樁子上,她才會半懸空掛在懸崖上面,沒有摔下去,卻也向後退不動。
劉小花看著從胸口戳出來的樹樁尖子,以為到了這樣危及生命的境地,在身體中有那個東西影響下,自已必然要發瘋了。
可是沒想到,她的心情卻是異常的冷靜。
冷靜得她都有點懷疑,自已到底有沒有搞明白,現在是她自已要死了。
不是別人,是她自已呀!為什麼不害怕。
「不要去。穿心而過。找師父也沒用。」她的聲音沒有半點慌亂。反而平靜得可怕「修士只要靈氣尚存,便可續命。凡人若是穿心而過,必死無疑。」這是手札上寫的。一字一句,她記得這麼清楚。
「那怎麼辦?」七皇子踉蹌了一步,坐在地上,盯著自已全是血的手。一副萬萬沒法接受,有一個活生生的人要在自已面前死去的樣子。
「我也不知道。」劉小花想移動一下,想躺得舒服一點。但是她發現,自已雖然感覺不到疼痛,可身體卻是完全動不了。
七皇子連忙過來,讓她枕在自已腿上。
兩個人呆呆在雲霧之中,沉默了許久。
劉小花望著茫茫雲海上的碧藍天空,腦子裡一片空白。
而七皇子也是一臉茫然。這恐怕是他第一直這麼近地接觸到『死亡』這個詞。過了一會兒,他小心翼翼問「劉小花你還好嗎?有沒有感覺到快死了?」挺害怕的語氣。
劉小花不由得輕聲笑了,回答:「好像還沒有。」
「那你疼嗎?」
「不怎麼疼。」躺了這麼久,但她暫時還沒有任何瀕死的痛苦。
「就不能搶救一下嗎?做手術什麼的是不行,但你他們既然被尊為一聲仙上,總會有救人的仙法吧?」七皇子抱著一絲希望。
「哪怕是頭被砍了,只要救得及時,都可以接回來,卻獨獨不能傷了心。」劉小花看著自已的胸口上那截露出來的木樁,有一種非常不真實的感覺。
「照說,應該是頭被砍了,才救不回來了吧?」七皇子說「人的思想不是存在腦袋裡面嗎?各種神經元什麼的。」
說著,他突然激動地問:「你說,我們能不能找個什麼動物,把它的心挖了貼個什麼符,給你裝上!什麼豬啊狗啊的。」
他說完立刻覺得自已這個主意不錯,馬上就要站起來「你千萬別死啊。我這就去給你找!」
劉小花突然道:「等等。」
「怎麼了?」他緊張起來「是不是感覺到快死了?你別怕,我現在立刻就去找你師父。給你弄個什麼心,先將就著!」
「不是!」劉小花示意他閉嘴,問他「你說,一個正常人,被扎中了心臟,是不是當場就死了?為什麼我現在還沒死?」
七皇子焦急道:「我也不知道啊。我是頭一遭遇到這種事。你說,現在這樣我要給你做個什麼急救都不行,按都沒地方按!」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又過了一會兒,七皇子顫顫巍巍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劉小花哭笑不得:「你幹嘛!」
「我看你不動,以為你死了。」七皇子鬆了口氣。
「我不是不動,是動不了。」劉小花發現自已眼皮都蓋不上了。連眼睛珠子都無法移動,連看向別的地方都不行。說話也漸漸有些含糊起來。
她突然意識到,可能很快,她就要完全失去對這個身體的控制了。這令得她回想到自已在出田城之後發生的事。
劉小花想到最初自已的設想。
也許,她那時候的想法是對的。
那時候她不解,為什麼會有一個人,那麼久不吃飯,卻不餓死呢?為什麼會有一個人,那麼長時間困在冰雪之中,卻沒有凍死了?
後來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也許並不是不死。
她是已經死過很多回了。只是她自已不知道。
她在雪地裡就死了。可姬六把她救上了馬車,她離開了致命的環境,又活了過來。可是以為身體太過虛弱,得不到維持生命的養份,她才會再次死掉。所以才會有時不時的昏迷。因為姬六
根本沒有想到,她沒死,自然也就不會給她餵吃的,也不會想到用別的辦法來給她營養。
在一開始,她昏迷的時間持續得很長。可能是因為她身體裡面的東西並不成熟,或者那個東西根本還不理解什麼叫死,不理解人類生理的情況,也還不能熟練地掌握自已的力量。直到它發現這種狀態是壞的,對自已不利的,對宿主也是不利的,才開始用自已的力量來維持她的生命。
甚至可能說,在她死去的過程之中,那個東西也受到了某種傷害,所以它後來才會那麼害怕死亡。杯弓蛇影到不惜暴露自已的存在,遇到一點點它覺得可怕的事情,就會開始在她腦子裡發瘋尖叫。
劉小花按下狂跳的心臟,決定試一試,反正現在是死馬當做活馬醫了。把心一沉,說:「幫我把木刺蝟□!」
可七皇子看著那截紮在她胸口的木樁子,有點不敢下手「這,這拔了,你胸口就是個大洞。要不然,咱們還是去找師尊吧。」
「我撐不了那麼久。」劉小花急道。萬一死了還好說,可如果再像上次那樣沉睡過去,山上的人以為她死了,把她埋了就完了。畢竟胸口那麼大個洞,誰也不會以為她還能活。
「你拔呀!」她說話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含糊了。
七皇子手直顫,一臉痛苦把手伸出去,又縮回來,伸出去又再縮回來。完全不能下得去手。
「拔了我不會死的。快拔!!」劉小花氣道:「你別像個小娘們行不行!」
「這麼大個窟窿還不會死?」七皇子臉跟苦瓜一樣「你別騙我了。我又不傻!」
「是。你是不傻。你頂聰明!」劉小花簡直要被他急死「都這個時候了,我騙你好玩嗎?不拔我真的要被坑死了!要不是你我也不會死,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七皇子咬牙「那我真拔了。」他雙手抓住那截露出來的木樁,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猛地向外一抽。
劉小花只覺得胸口一空,在短暫的麻木之後,痛楚排山倒海似地湧向全身。可她已經無法再發出聲音,只能生生地,睜著眼睛,一動也不動地承受著這種不可阻擋的肆虐。隨著入骨的疼痛而來的,還有洶湧的求生*。這種不想死的念頭,幾乎要化成尖嘯,震盪在她腦海之中。隨後劉小花發現自已又能動了。
她劇烈地喘氣,眼睜睜看著自已胸口噴湧的血緩緩自動止住,翻開的血肉也開始,以非常遲鈍緩慢的方式,漸漸癒合。這個過程帶來的痛苦,幾乎令得她暈死過去。腦海裡那個念頭不停地冒出來——睡過去就不疼了。這個想法令得她暈暈欲睡。
「你,你怎麼樣?」七皇子跑過來,想扶她,可是無處下手。她在地上像垂死掙扎的魚那樣翻騰。
「我去找師尊!」七皇子看到她傷口,那些骨肉像是有意識似的,正在緩緩地長合。
「這……你……你……你是妖魔之物……」七皇子愣了一下,立刻驚慌地轉身就想跑。
劉小花立刻就以超於常人的速度,一把抓住了七皇子的腳「不要!」
七皇子聲音都變得高亢起來,臉上全是恐懼:「…你,你放開我!…」
「我沒事!我真的沒事。我是人。你,你別怕。」劉小花掙扎著說。
手不肯鬆開。
她拚命睜著眼睛,控制自已不要睡過去,因為她知道,自已不能失去意識。
一但她失去意識,驚慌失措的七皇子可能就會立刻跑到大殿去告訴其它人。
那樣的話就會完全失控了。
大師兄說,她只是被某種還沒有被人發現的東西附生了而已,這個東西並不一定是惡的,所以他不放在心上。他認為,這個東西在沒有成熟之前,不能翻起多大的風浪。就算是失控,也是在可控制的範圍內。
可是,如果被大師兄知道,她不死的話……
手札上也有說過。人不可能不死。就算是修為高深的仙尊,也有靈台崩塌的一天,受到了重創,也是必死無疑。世上術法與修為再高強的人,也無法將重創到關健器官的人治好。
可以見得,要維護一個活生生的人重創之下不死,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可這個東西卻做到了。連手札上都說,傷心者無法可治。它卻讓她活著。
這說明,它還沒有成熟,力量就已經大到令人恐懼。
劉小花無法想像,如果大師兄知道了,會發生什麼事。會不會也認為她是妖魔?
小小一個邪祟,就能滅掉許多宗門,這個東西出世的話…………就算是相信她,可大師兄和師父,真的會把所有人的命,都壓在『相信她』上嗎?
小小一個劉小花,與天下相比較,誰輕誰重?!
師父要是被逼著,又要向一個弟子下手,還能活嗎?!
不能讓人知道!
誰也不能知道!!
她要活著。
她不想死。
這個念頭瘋狂地叫囂。
劉小花死死地盯著七皇子笑著說:「我只是被東西咬了一下,我是人。我是人。真的。」
手緊緊地抓住他,想把他拖回來。
她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他告訴別人。
七皇子猛地一腳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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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畢竟他是男孩子,緊急的時候比女孩力氣大得多。一下子就把劉小花踢開了,調頭便跑。
劉小花眼睜睜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雲海中。卻還是枉然地拚命向那邊伸手「我,我是人!我是人!」
她覺得自已可能是哭了,有什麼東西從眼眶裡流出來,暖暖的,身體裡的痛楚令得她幾乎要死,可她還是在叫「我是人!」
她的心,又慌,又怕,除了這一句,好像已經不懂得說別的話。她茫然地叫著,得不到回應,便想著,這樣不行,她得離開這裡。
可是她爬不動。她身體掛沒有完全恢復,胸口的洞還在哧哧地漏著風。
這時候,七皇子離開的方向,又有腳步聲過來。劉小花猛地回頭。
原本離去的七皇子又跑了回來。他臉上惶恐的表情消失了,瞪著不遠的劉小花半天,不知道想到什麼,強行讓自已鎮定了下來,用顫抖的聲音說:「我不怕,我不去了。我不告訴任何人。」
他鼓起勇氣,走回到劉小花身邊。
劉小花立刻伸出另一隻手來緊緊抓住他。力氣大得像是要勒進他肉裡去。
「你別怕。我誰也不告訴,我會保護你的。你知道嗎,那聖帝死了——就是我爹。他死了。如果不是你讓我留在這裡,我恐怕也早就死了。如果不是你,我可能都到不了這裡,死在七皇子府裡了。就像你保護了我一樣。你沒讓他們害死我,我也不會讓別人害你的。我是大老爺們,說話算話……」七皇子雙手在顫抖。
他吸了口氣,擠出一個非常難看的安撫笑容來,伸手摸摸她的頭,像在安慰一隻發狂的小貓「別怕。噓——沒事的。沒事的。我剛才是嚇你的,本大爺膽子大得很,個把妖怪算什麼。」
劉小花那雙眼睛充滿了質疑與恐懼,就如同安全受到了威脅的動物,警惕而凶殘。惡狠狠地瞪著他。好像隨時都會撲上去,不管是掐也好,咬也好,想盡一切辦法殺了他,保護自已。
「不管你是人也好,妖怪也好……小爺都會保護你的。」七皇子大聲說。可聲音分明在發抖。他蹲下來,但不敢擅自去碰她,伸手到劉小花面前「來。你能動嗎?我們先回屋裡去。」
劉小花盯著他,盯著他的手。
好半天,才把自已的手慢慢放在他手上。然後,飛快地抓住他的手腕,好容易才從緊緊咬著的齒縫裡,擠出一句話:「你別走。我害怕。」然後忍不住,大哭起來「我是人。我真的是人。我不會害別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