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花抓住車門,勉強支撐著自已,站了半天。才面無表情說「也許你說的是真的吧。不過,獵戶為了抓一隻七彩錦雞,不止翻山越嶺,還要與山中猛獸鬥力鬥勇,為了抓到被猛獸追趕困在山懸崖中間的獵物,更是置自已的性命於不顧,終於,七彩錦雞被他從山中安全地帶了出來。照你的說法,這隻雞是不是應當感謝他呢?可第二天獵人就會將殺雞取毛剝皮。他為刀俎我為魚肉爾。」
姬安被堵得說不出話來。他固然知道自已解釋得有些牽強,姬六幾次三番確實都有殺了劉小花的打算,做了許多自相矛盾的事。誰能曉得他的真心如何。
「公子既然有令,小娘子先上車吧。」姬安歎了口氣。
劉小花急於離開這裡,立刻轉身回到車上去。
姬安拿了一件暖衣,向前方跑去。奉給姬六後,兩人說了幾句什麼。
劉小花忐忑地望著那邊,不確定姬六是不是真的會讓自已離開。
姬六側身站在雪中,並不看這邊。身上玄色的大毛氅子被風雪吹得胡亂舞。披散的青絲襯得他面目冷清像是冰雕出來的。
過了一會兒,姬安才快步跑回來。對劉小花道:「小娘子坐穩了。」
轉身撕掉了車身貼的一紙黃符。朗聲道:「三清殿!」
劉小花不知道他是同誰在說話,才剛要掀起車簾向外看,突然車子動了起來,她坐立不穩一頭摔在地上,從飛舞的車簾看到地上的一切正在迅速變小。
姬六仰視著這邊目光冷淡。不過瞬間他的身影就變成了茫茫大雪上的一個黑點,離開了她的視野。
劉小花意識到,車子真的離開地面了!
在一開始劉小花還能俯視風雪大地。但很快,車子就被雲霧團團包裹住。什麼都看不清楚了。
劉小花把手伸到車外去,風像刀子一樣刮得人生痛。可只要把手縮回來就感覺不到半點。車子比在路上的時候還要平穩。
前面姬安還坐在車架之上,手裡拿著鞭子,可是那匹拉車的馬已經變了模樣。它四蹄踏火,雙脊生出四對飛翼,從脖子住下,還能勉強分辨出馬的體型,可頭卻分明是人的樣子。
它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已,扭頭就要向後看。
可是姬安飛快地一鞭子抽過去,它嗷地叫了一聲,專心致志地趕起路來。
劉小花不知道它怎麼能從伸手不見五指的白霧之中找到方向。而姬安也似乎一點也不擔心它會走錯路。
「它是什麼?」劉小花驚訝地問。
姬安雖然對她不滿,卻還是悶聲答道:「肥遺。公子從英山得來。一直沒有用過。」
「從這裡去三清殿要多久?」劉小花問。
「你要是用走了,幾個月半年也未必能到。有煉了生風符的肥遺,幾個時辰也就到了。」姬安漸漸不耐煩。看不慣劉小花半點不知道感恩,也並不因為自已令公子吹風受寒而愧疚。
劉小花默默把這些陌生的字眼在心裡轉了一幾遍。
這個時候,這只肥遺突然停了下來,不再向前走了。
劉小花向前看去,前面雲霧被分開,有四個粗漢抬著轎子站在雲中。轎中人笑問:「我還想著,這天大地大的,我車架壞在此處,該如何是好呢?沒有想到竟然遇上了貴人。不知道能否勞駕將我帶到桓山去?」
劉小花看向那四個粗漢,他們目光呆滯,腳下不知道是踩在什麼地方能在空中站得住,她好奇地向下看,發現他們膝蓋以下被雲霧擋住看不清楚。
姬安立刻說道:「我們不去桓山的。」
那轎中人一點也不驚訝,笑問:「不知道你們是打算去到何處?」
姬安正想開口,那人又補充道:「不論是去哪裡,也請帶我一段吧。不然我孤女一個,停在這袤袤天宇之間,可如何是好呢?」
姬安被她把話都堵了個乾淨,不知道要怎麼推托。要他殺個人容易得很,可要他與人委於虛實,卻是難於上青天的。
這時候劉小花掀開車簾道:「那可不行。我急著趕路。帶不著你。也不樂意帶你。」向姬安斥道:「還不走!」
姬安鬆了口氣,連忙應聲「是。」就要調頭繞過這奇怪的轎子。
「且慢!」轎子裡的人伸出一隻手,輕輕掀開轎簾,好奇地在簾後向車中看來。大約因為車中光線昏暗不能看清楚,便試探著問:「這是哪家小娘子,孤身一人是要去到哪裡呢?」
劉小花朗聲道:「我是玄言仙上的弟子。正要去三清殿。」
「原來是玄言仙上的弟子。真是失敬。」那個人到底有些不甘心,笑道:「你真是孤身一人?我看這輛車分明是六公子的吧?難道六公子不在車中?」
不等劉小花回答,又可憐楚楚道:「就請小娘子稍帶我一段吧。聽聞玄言仙上為人最是慈仁,小娘子既然是玄言仙上的弟子,自當也尊奉師訓,慈悲待人。其實我與玄言仙上也曾有一面之緣。」似乎今天非上車不可。
姬安有些著急,想對劉小花說什麼,又顧忌人家離得近會聽見。
那女子還在絮絮請求「遇到下一個過路的人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若我困死在此處,皆因小娘子狠心不理。你師父知道了,恐怕也不會高興。」
「行了!你別再說了。」劉小花打斷她的話,問她「你是
什麼人,為什麼車駕會壞在這裡?」
那女子面有得色。深以為對面不過是個小丫頭而已,大義在前、師囑在上,這樣重重壓下去,還怕自已不能如願?「我是清明宗弟子。只因出門的時候車伕大意,未能更換新符。這舊符走到一半便了效力,不肯再動了。是以困在此處。」
「哦~原來如此。」劉小花問完一派天真不解問:「那你不曉得叫你同門來救你?」不等那女子辨解,她便恍然大悟道「難道是你平常不做好事,連同門都沒有一個肯伸以援手?」
說著,劉小花哼了一聲,對姬安道:「我瞧著她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尖嘴猴腮蛇精下巴,一臉刻薄相。一看便知道沒安好心。那清明宗是何等宗門,其中弟子沒有千萬?卻連一個肯幫她的人都沒有。我可不敢與這樣的人同車,便是說到師父那裡我也不懼。」
姬安臉色緩和,連聲道:「小娘子說得是。」見到那轎子裡面的女子似乎面色不善,他警覺地將手按在刀柄上,怕她會突然發難。
劉小花彷彿沒有看見那女子要對自已意圖不軌,十分驕橫地對姬安道:「既然我說對,那你還不走?讓我在這裡聽了這麼許多廢話。耽誤了時候,師父馬上要找過來了。」
那女子一聽玄言要過來,似乎有些忌諱。沒有再有動作。只是氣得臉青,對劉小花怒道:「你等著!」
劉小花嬌蠻地蹦起來指著她罵:「你這個不要臉的醜八怪才給我等著!!我回去就告訴師父,你們清明宗人欺負我!叫他殺光你們!」
那女子到底對玄言有幾分忌諱。他雖然脾氣好,可也有脾氣惡的時候。當年劉家族學死了那麼多人,可不是玩笑。
但想來想去,他的徒弟個個深明大意為人寬厚,卻沒有一個是這樣蠻橫不講道理,開口就要殺光人家滿門。
照玄言仙上在外的名聲,怎麼也不會教出這樣的弟子來——除非是他不捨得管教。
那女子想到這裡眉頭跳跳,畢竟有林阿嬌子例子在前,這也不是沒可能的事。日前也聽聞,玄言仙上去了一趟田城,破例收了個小徒弟,未必就是這個?
到也不敢再多話。
姬安見她讓開路,鬆了口氣,連忙甩開鞭子。走得遠了,回頭看,果然沒有再追上來。抹了一把虛汗。偷偷看了劉小花一眼,見得這個小娘子變臉比翻書還快,實在瞧不出她是個什麼品性。
到也難怪公子對她不同。
劉小花不在乎他偷偷打量自已,問他「你家公子不能用這個車,是不是怕洩露行蹤,被這些送上門的美人生吞活剝了?」
姬安對她的態度有所緩和,說:「這些人來意不善。哪怕公子不在,只要上了車,便能跟著公子氣息追過去。六公子雖然受聖帝陛下庇護寵愛,他們不能明刀明槍,可要無聲無息害死一個人的方法沒有一千也有一萬。防不勝防又無跡可尋。偏偏一個個來頭大,公子除了躲,也沒有別的辦法。」
劉小花沉默了一會兒,譏諷說「我還以為全天下就數他能耐呢。」在她面前,他不是挺厲害的嗎。原來也只是欺軟怕硬。
姬安提到自家主子那一顆忠心又砰砰亂跳活躍起來,對劉小花說:「我家主子也苦。許多時候,迫於形勢,言不由衷。」
劉小花見他開始為姬六洗地,便不免意興闌珊。
姬安雖然見劉小花不想聽,便一路沒有再多說什麼,等到幾個時辰之後,車子終於快要到達三清殿。他猶豫再三,還是沒能忍住,說:「您若是因為大殿下的事記恨公子,公子才是真冤枉!」
劉小花不知道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不過,是什麼意思都不重要了。
她望著車外綠如潑墨一般的巍峨青山。這裡就是三清殿所在。似乎永遠也到不了的地方,現在就在她面前。劉有容就在那裡等著她。
劉小花揉了揉臉,擠出一臉天真活潑的歡喜。
但當她的雙腳真實地踩在了地上,感受到山中清新的空氣,聞到淡淡的花香,她心中的苦郁好像也真的消失不見了。
這裡沒有風雪,也沒有寒冬。她對這個世界生出由衷的喜歡。伸出雙手,閉上眼睛,感覺到陽光的溫暖,臉上虛偽的笑容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真摯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