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第一附屬醫院。
八樓,心胸外科。
早上八點,穿著白袍的醫生們陸續往辦公室走,準備參加例行的晨會。
葉田田走在後面,邊走邊翻看病歷,以為這只是她尋常生活中的一天,卻沒想到……
「庸醫,給我女兒償命——」一個中年漢子從不知哪個角落冒出來,手持凶器朝她衝來。
葉田田完全沒想到那名瘋漢的目標會是自己。
庸醫?
拜託,她當年以省狀元的分數考進全國top1的天大醫學院,讀了收分最高的臨床專業,如小學中學那樣,第一名獎學金拿到手軟,博士畢業順理成章留校,數次公派留學出國,參加歐美同行課題研究,光鮮的履歷和高質量的論,讓她成為母校最年輕的教授,如今在天大第一附屬醫院的心胸外科擔任組長,帶著好幾個主治住院醫研究生,負責四十張病床,下半年即將招收第一批博士研究生,以分擔手上的兩項國家自然基金課題。
——她是庸醫?
但那把閃著寒光的凶器,確確實實的刺進了她的身體……
在那一瞬間,葉田田想起了當年生理學課堂上,某教授的開場白——
「什麼是『痛』?」
關於痛,那位教授講了一節課,她記了整整五頁筆記,後來被同學借去抄到手酸。
此刻,被利器刺中的她,再也分辨不出讓自己疼痛的物質是5羥色胺、前列腺素還是緩激肽,又或傳導這痛覺的到底是a類纖維c類纖維還是δ類纖維。
她感到溫熱的血從傷口中湧出,那麼多那麼濃,一點點帶走她的活力。
手腳變涼了,心跳加快了,嗯,因為要棄卒保帥,犧牲皮膚的血供,保證心腦這些重要器官。
——失血的代償反應,她記得這題考過,分值不小。
在視力模糊之前,葉田田看到了無數張臉。
殺人兇手悲痛惶然的臉。
同事們驚訝失措的臉。
以及,走廊拐角處,未婚夫廖家明歉疚自責的臉。
他身旁女子幸災樂禍的臉。
他白袍下的肌肉緊張,彷彿想要衝過來,卻被她死死拉住。
衝過來的是別人。
……
然後她被一片白光包圍。
葉田田睜開眼。
自己坐在一間教室裡。
像是……中學時代的教室。
因為它方方正正,窗戶明亮,日光燈高照,有課桌,有黑板。
她已經很久沒見過這麼原始的黑板了,那就是黑色的兩塊板子,上面還有白色的粉筆字。
一個男青年站在講台上,負手而立,嚴肅的像是面神經失調。
週遭坐的,都是十多歲的半大孩子。
葉田田數了一下,教室裡一共坐了五列,每列七人,座位都是隔開的。
大多數人都在奮筆疾書,少數人抓耳撓腮,更少數人悠閒的望著窗外。
雖然是安靜的,但這氣氛卻讓人緊張。
彷彿他們正在進行一件決定人生命運的大事。
就連那些微小的聲音都給人無比的壓力。
嗒嗒嗒,時鐘一分一秒走過。
刷刷刷,鋼筆落在白紙上。
擦擦擦,鉛筆塗在答題卡上。
嘩嘩嘩,卷子被翻過來翻過去。
——鋼筆?
——答題卡?
——卷子?
葉田田正在發愣,忽然台上的老師咳嗽一聲,「提醒各位考生,離交卷還有十分鐘,請大家再次檢查,答題卡和考卷上的姓名和考號是否填塗正確。注意,一旦考試結束鈴響,必須停筆交卷,違紀作弊者將取消高考資格,3年內不得參加任何教育考試……」
葉田田心中重重敲了一下。
……高考?
什麼意思?
她又開始做夢了嗎?
明明是當年的狀元,卻在之後經常做關於高考關於高三的夢,還經常夢見考不及格什麼的,活生生嚇出一身冷汗。
和之前的一樣,是個夢吧?
高考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這件事已經被她outgrown了。
現在輪到她出題考別人了。
今年第一年博導招生,還不知能收到啥樣的徒弟呢,面試的時候出題不能出的太書面,不能是教科書上輕易找到的段落,最好既能立足基礎,又能考察臨床功底,還能挖掘科研潛力……
她知道自己有些醉了,未婚夫廖家明就曾經笑吟吟的說過,「你以為都像你啊一心當學霸,大多數學生讀博也就是不想找工作拖延時間而已。」
廖家明?
葉田田被
忽然闖進腦中的這個人震了一下。
廖家明和那個女人……
他們在人群之外看她……
看著血淋淋的她……
葉田田的呼吸停滯了幾秒。
血淋淋的她……
那個,不是夢。
她至今還記得刀刃刺入皮肉的感覺。
既不同於她上解剖課解剖被福爾馬林泡的像樹皮的標本,也不像她在手術室無影燈下用電刀切開病人新鮮的皮膚。
一陣寒顫,讓她無法回憶下去。
——那不是夢。
她死了。
死在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何時得罪的病人家屬刀下。
死人還有夢嗎?
那麼如今的她,身處高考考場,到底是夢還是醒?
看著黑板上的幾行大字,葉田田無言以對——
2xxx年,正是自己參加高考那一年。
理綜,是高考的最後一門。
那一年的高考,決定了她的職業,她的人生。
葉田田看著自己的手,右手中指還有因為經常握鋼筆的小繭子,當然,這在之後長期的電腦生涯中漸漸消失了。
而此刻的這雙手,也還沒有因為長期做手術刷消毒液,造成的皮膚損害。
如果是夢,這些細節也夠真實的。
茫然間,走廊裡經過一個女老師,在門口探頭張望了一下,應該是巡迴監考之類的。
順著風,葉田田聞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
香水味?
——據說,夢裡是沒有嗅覺的。
至少,葉田田自己做的夢,可以看見、聽見,甚至感觸到,卻從來都聞不到。
那麼,這不是夢。
她真的回到了十多年前。
偶爾聽科室裡的研究生聊天,葉田田會發現這些孩子的生活挺豐富,還自己寫小說放在網上連載,其中有個男孩子寫的是穿越三國題材,另外一個女生就說三國不愛看,她愛看重生。耳濡目染之下,葉田田也大概知道了所謂的重生就是主角穿梭時空,變成了n年前的自己,還能活出另一番人生。
當時她還有些納悶,這不是作弊嗎?仗著來自未來,就有資格欺負活在過去的人麼?
但此刻的她,卻忽然想,重生也沒什麼不好。
至少比不明不白的死掉好。
監考老師再度發聲,「提醒大家,離交卷還剩五分鐘,請大家再次檢查,答題卡和試卷上的姓名、考號有無正確填寫,請注意,請檢查每一處需要填寫的地方。」
聽了他的話,一屋子考生都嘩啦嘩啦的翻試卷,看自己有沒有漏掉。
重生的葉田田,一下子就感染到了那份緊張,連忙也把卷子翻來覆去,頁眉頁腳……對了還有中縫,彷彿是為了把卷子訂起來才設在這麼偏僻的角落。
葉田田把自己的考號一個數字一個數字的對了好幾遍,確認,都填了,都是正確的。
她鬆了一口氣,還好,是重生到高考最後一門考試的最後幾分鐘。
而不是第一門考試的剛開始。
更不是高三的第一天。
儘管是學霸,但要她再撿起十多年前的知識,也是折磨啊。
那就讓她輕鬆的再當一次狀元吧。
葉田田有些自得的把卷子從第一頁往後翻,果然,每個空格都沒落下,就連答題卡上也沒什麼擦改的痕跡。
但是!
當她翻到最後一頁試卷時,發現,它的反面還有題!
理綜的兩道大題!
答題處一片空白!
倒數第二題25分,壓軸題27分!
葉田田心如擂鼓,趕快去看。
25分那道題左邊是一個電路圖,右邊是一堆器材,包括三個電流表,一個電阻箱,一個滑線變阻器!要在這堆器材之間連線,連成三次元電路測數據!
拜託她連「滑線變阻器」這五個字都覺得好陌生!
她是學霸,但這個學霸要加個前綴,時效學霸。
就算當過狀元,也不表示要把中學物理的東東記個十幾年吧。
對著那堆器材看了半分鐘,葉田田放棄。
高考的第一準則,學霸學渣都懂——不會的,先跳過。
好吧,她去看壓軸題。
壓軸題分三個小題,是用一個共同元素「鐵」串連起來的。
嗯,是串連,不是串聯——不要讓她回想起剛剛放棄的那道坑爹電路題。
第一題,植物缺鐵的明顯症狀是葉片發黃,這一症狀先出現
在植物的新葉還是老葉上?為什麼?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缺鐵性貧血的指標。
第二題,煉鐵相關分子式反應方程式。
——赤鐵礦?磁鐵礦?傻傻分不清楚。
第三題,發電機與磁極相關。
——看著那串轉動角速度、磁感強度的術語,葉田田倒地不起。
這題誰出的啊,生物化學物理風馬牛不相及的三道題硬是被別彆扭扭的「綜」到一起,顯示學科與學科之間有jq有互動,也是醉了。
鬱悶的是,葉田田的學霸技能之「我猜我猜我猜猜猜」發揮空間也很有限,都是需要乾貨的題,除了那個老葉新葉。雖然葉田田對於生物這塊已經忘光光,但就著「越奇葩越正確」的基本思路,還是填了個「新葉」上去。
這時,一陣刺耳的鈴聲響起,眾人如被雷擊,不約而同的停下筆。
看著試卷被老師毫不留情的收走,葉田田欲哭無淚。
五十分啊五十分,就這麼沒了。
上輩子當學霸都那個下場,這輩子,少考了五十分,這可咋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