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進了羅公谷地界了,再有一個時辰便到。」
護衛在外面低聲說道。
「今日歇在這裡,來喜……牙」
他低低地笑起來,來喜這個名字,確實有夠喜慶的,也不錯,他想。雲雪裳笑瞇瞇地湊過來,貼著他的手臂坐著,輕聲說:
「呃,你要不要改一個,我幫你改吧……我叫來喜,你叫來樂,如何?酢」
沈來樂?他啞然,驟然搖起了頭:「我對我自己的名字非常滿意,不用改了。」
「喜和樂才是一對兒呀,沈來樂!」
雲雪裳笑起來,外面馬鞭兒突然揚得更急了,啪啪啪地幾聲,馬兒就是一個顛簸,雲雪裳沒坐穩,就直接滾進了沈璃塵的懷裡。
「放肆!」沈璃塵接穩了雲雪裳,對著外面一聲低斥。
「回主子,路不好走。」
外面委委屈屈地傳進了一句。
雲雪裳心裡隱隱有些明白,丫頭暗戀主子的事多的是,又因為常年跟在主子身邊,身份自是與旁人不同,女人可常換,合脾性的丫頭可能就這麼一個。
「掌嘴。」沈璃塵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冷冷的兩個字。
外面安靜了一下,接著便是兩聲清脆的聲音,很重。
車內立時就安靜了下來,慧兒為自己挨了打,雲雪裳也不好再說笑了,便靠在一邊裝睡起來。
沈璃塵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愛說話,見她睡著,便解下了披風,輕輕地蓋在了她的身上。他身上有股好聞的味道,在車內瀰漫著,倒比那血羅更容易讓人入睡。
恍惚中,有幾把明媚的光線在眼前肆意潑灑開來,她似乎看到自己正躺在那棵大樹下的搖椅上,安狐狸正皺著眉,拿腳尖輕佻著她的裙角,唇角兩抹譏笑,見她不動,便俯下身來,開始拉扯她的衣衫,手指便按在她原本有守宮砂的地方,重重地碾著。
「走開。」
她伸手拍開那只正在身上遊走的手,尖叫著,猛地坐了起來。
頭頂碰到了硬硬的東西,她眨了眨眼睛,看著正捂著下巴,擰著眉的沈璃塵,急喘了一會兒,終是反應了過來。
「什噩夢了麼?」沈璃塵放下手來,輕拍著她的手背安慰著。
「唔,撞痛你了?」
她不好意思地說著,伸出手指去輕撫著他的下巴。
他捉住了她的手指,垂眸看了半天,才小聲說:「已經到了鎮上了,下車吧,我們去用膳。」
「好。」
雲雪裳點點頭,縮回手來一整理著自己皺了的衣裙,目光落在衣領處,便有些發怔,她系衣帶有個習慣,喜歡把右邊的帶子雙著系,可是,現在這帶子是單的,輕飄飄地垂著。
那個夢?
抬眸,看沈璃塵。
他已經掀開了車簾,往下躍去。
或許是自己記錯了罷,沈璃塵又不是安狐狸,怎麼會想著佔自己的便宜?
可是,又可是虹兒姐說過,男人看中女人的,總是容貌和身體,若長得稱意了,便總是想著往榻上拐的……男人就是這樣的動物。
沈璃塵,是嗎?
普通的小酒樓,臨河而立。
沈璃塵要了一間靠窗的小包間,有一個露天的小台,坐在那欄杆邊上,探手,便能掬到這清清的河水。
河並不寬,不過倒是挺熱鬧。
羅公谷是大越國連通南北的交通要塞,這條河是先祖時人工開鑿出的運河,南來北往的貨船挺多。沿河的小商小販擺了長長的一溜兒,從窗口看過去,那些花樣繁多的小物件兒確實吸人眼球。
「雪裳……」
「來喜!」雲雪裳掩唇偷笑。新生活,新名字,她要全新的開始。
「來喜,過來用膳。」沈璃塵淡淡地一笑,喚著她的名字。
雲雪裳扭過頭來,看了一眼桌上的菜餚,自然又是她喜歡吃的,她從小露台上快步走回來,剛剛伸手抓起了筷子,便有一聲金屬錚鳴聲響起,那一道急促的閃光電般地射到了手邊上,把那剛剛握到手裡的筷子擊斷,落在了地上。
紫色的身影迅速躍起,把雲雪裳護到了身後。
每一扇窗戶都被踢開,十數白衣人從窗口躍進來,兵刃寒寒,對準了沈璃塵和雲雪裳。
「嫂嫂為何要跑?」
惱怒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隨著熟悉的聲音,沈璃塵的侍衛和門一起飛了進來,重重地跌在二人面前。
軒轅辰風黑著臉色,握著一柄長刀立於門口,瞪著那雙虎目,怒視著沈璃塵:「沈璃塵,你叛國不提,居然還拐走我嫂嫂,今日我定不放過你!」
「軒轅辰風,你別胡說,快點出去!」雲雪裳見是他立於門口,便略略鬆了點氣。這呆頭鵝還算好對付,哄他走了完事。
「嫂嫂,你快過來,不要讓這廝騙了,臉皮生得白,不會是好男人!」
軒轅辰風將刀提起,又重重一頓,木質地板生生
生被他砸出一個洞來,刀柄深入,附近地板都發出了嘎嘎的聲間,裂成了一朵碩大的蛛網。
「軒轅辰風,本王今日不和你計較,退出去。」
沈璃塵揚了揚下巴,皺起眉來,輕描淡寫地說著,彷彿面前站的不是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只是一個小破孩兒。
「嫂嫂快過來!」軒轅辰風冷哼了一聲,大聲說道。
「軒轅辰風,我不是你嫂嫂,別忘了你還欠我的承諾,快點帶著你的這些白無常走吧。」雲雪裳從沈璃塵身後探出頭來,快速地說道。
「你是我八台大轎抬進宮的,還賴得掉麼?雲雪裳!」
安陽煜的聲音冷冷地從走廊上傳來,雲雪裳怔了一下,連忙轉頭看向了那聲音來的方向。
一襲白衣,腰間銀製的白色殘月,桃花眼斜斜入鬢,唇角兩抹譏誚,更顯得肆意張揚。
「滾過來,恕你不死。」安陽煜慢步走到了軒轅辰風的前面,他抬手指向了雲雪裳。
「你滾!」
雲雪裳衝他擠了擠鼻子,清脆地說著,雙手緊緊地抓住了沈璃塵的胳膊,往他身後縮去。安狐狸這廝倒真是厲害,居然只幾天便找到了自己,和順兒一樣,長了狗鼻子麼?
原本氣氛緊張,如同一張拉滿弦的弓,生生被雲雪裳脆崩崩的一聲「你滾」弄得有些喜慶起來,沈璃塵的唇邊也浮起了笑意,他將雲雪裳拉到身邊,低聲說道:
「安陽煜,你要你的江山,我要我的雪裳,你我二人各走各的。」
安陽煜看向沈璃塵,冷笑著說道:「沈璃塵,你知道,我心裡也明白,你到底是要她,還是要什麼?」
「嫂嫂快些來,這沈璃塵不是什麼好東西!」軒轅辰風又大扯著嗓子吼叫起來,震得人耳朵發麻。
沈璃塵臉色沉了沉,用手攬緊了雲雪裳的腰,低低地說道:「走!」
音落,人起。
幾道紫光撲向最近的一扇窗,窗邊的白衣人應聲而倒,沈璃塵帶著雲雪裳從那窗中穿出,往河中躍去。
「追!」
安陽煜和軒轅辰風一白一青,一前一後,如兩道閃電,筆直往窗外射去,落在那河面上,又是幾次輕點,衝向了前面的那雙人兒。
雲雪裳只聽得耳邊風聲呼呼作響,沈璃塵的手牢牢地鎖在她的腰上,到了河中,那水面突然翻騰起來,從幾艘大船中射出一隻小船兒來,沈璃塵躍起,帶著雲雪裳落在那烏篷的小船之上。
轉身看向了河中,翻騰的水中,躍出幾十位紫衣男子持劍,直撲向了安陽煜和軒轅辰風。軒轅辰風不擅水性,很快便被紫衣人拖進了水裡,安陽煜又被一群紫衣人糾纏著,救他不得。
「沈璃塵,這呆頭鵝人挺好的,別傷了他,讓他們別再追著我們便是了。」
雲雪裳見狀,連忙說道。
沈璃塵未出聲,只見軒轅辰風緊握著刀的手都沒進了水裡,他才緩緩地說道:
「不會讓他死的,放心。」
風掀起他的紫袍,他的臉上,有雲雪裳未見過的惻惻涼意。
其實,每一個人,都有另一面,就像安陽煜,就像沈璃塵。只是自己見過了安陽煜的兩面,卻不知優的沈璃塵,他的神秘紫衣下,又是怎樣一番光景?
小船已經開始往前開了,雲雪裳突然攏起手來,對著那被紫衣緊圍著的那團白光大聲說道:
「喂,安狐狸,我滾了,你也快些滾回去,我們都滾得遠遠的,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啦!」
清脆的聲音被河風吹散,有幾絲頑強地鑽進了安陽煜的耳中,他氣惱地看向了小船,那綠衣的女子,似一支荷,俏生生立於船頭,身邊,沈璃塵唇角帶笑,分明,一雙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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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青青蘆葦,在碧水中蕩漾出層層微波,嘩啦啦幾聲水響,一艘小船從蘆葦裡慢慢冒出那尖尖的船頭來。
烏黑的船篷中,鑽出一張俏臉來,那如水青絲從她的肩頭往前滑來,隨風輕揚。
「沈璃塵,這便是蘆葦麼?」
她扭過頭,衝著那船中人笑著問道。
一隻玉白的手,輕輕地揭開另一半簾子,一隻紫玉扳指在大拇指上熠熠生輝,兩星眸子,柔光漸濃。
「是,蘆葦四月是正青的時分,入秋,便是一片雪白,雪裳,那時我再帶你來看。」
一片雪白,會是像雪花一樣麼?一片,兩片,三片,飛入夢來。
「嗯。」
雲雪裳臉上泛了些許紅暈,一貓腰,鑽出了船倉。
「沈璃塵,我就要這樣的藍天白雲,綠水清風,我們就在這裡建個小木
屋子,再把娘親接來好不好?我會做很好吃的紅燒魚,糖醋魚,還有煎得酥酥的小河魚!」
她在船頭上站定了,伸了個懶腰,大聲說道。
沈璃塵看著她的背影,唇角淺淺兩抹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她說得多,他只一味聽著,間或會突然伸手為她將散落在耳邊的青絲攏上去,或者就那樣看著她的眼睛,微笑著。
「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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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不說話,雲雪裳扭過頭來,擠了擠鼻子,俏聲聲地又追問道。
「好。」
沈璃塵應了聲,也從船艙裡鑽了出來,站在她的身後,看向前面那青色綿延無邊的蘆葦蕩。槳划在水中,在這靜靜中,只聽得這嘩啦啦的聲音。
那日和安陽煜短兵相接,他的人只攔住了安陽煜和軒轅辰風,自己帶著雲雪裳往藥王谷趕去。
一走,便是四日了。
這船上的四日,每天裡她不是睡,便是她嘰哩呱啦著,問他紫衣軍,問他當上陣殺敵時的事,問他小時候是否也打架,問他有沒有被人騙過銀子,問這問那……這樣過著,倒也開心。他側過臉來,看向她紅撲撲的臉頰,突然,就有了種想抱著她狠狠吻的衝動。
他深吸了口氣,把衝動壓抑下去,風吹動衣袂,一深紫,一淺綠,在霞光裡婉約成一幕極美的風景。
暮靄沉沉。
小船靠近了一隻小島,島上桃樹林立,一大片粉紅正開得艷麗。
「主子小心。」
慧兒快步上了船,把船繩繫在小碼頭的石樁上,又快步過來,伸出手去,欲扶沈璃塵。
「雪裳來。」
沈璃塵側過身子,向雲雪裳伸出手。
雲雪裳的小手只往他手心一按,便笑瞇瞇地拎起了裙角,像小鹿一般,輕巧地跳上了岸。青石苔延著青石板,一路蔓延,空氣中,濕漉漉的都是這苔蘚的氣味。
「藥王就住在這裡呀?這裡真漂亮,沈璃塵,我們去跟他商量一下,讓我們也在這裡弄間屋子住著吧。」
雲雪裳往桃林裡跑去,桃花瓣兒在她身後片片飛揚,精靈一般的美妙。
突然,腳下一空,雲雪裳喉中的尖叫聲還未叫出來,便被人拉住了手,身子往上飛騰而去,接著,便被沈璃塵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驚魂未定,她低頭看向了面前那個大坑,坑中雪亮的刀尖林立。
「哪個毒心毒肺毒大腸的人弄的?這不是殺人麼?」她拍著胸脯,惱怒地說道。
「藥王的地方,不可擅闖,讓慧兒遞上投名帖,再等回音。」沈璃塵拉著她往回走去:
「我們先在船上過一晚。」
又睡船?這船和床的讀音差不了多少,可是感覺卻差了十萬八千里。不可否認,初上船時,那感覺是興奮又美妙的,有美男相伴,聽河水輕唱……可是,她睡了四晚了啦,只覺得腦子都被晃暈了!
慧兒已經捧著帖子,施展了輕功,熟門熟路地往那桃林深處飛去了。
「她為何知道怎麼進去?」看著那靈巧的背影,雲雪裳驚訝地問道。
「三年前來過一回,如果機關沒變的話,她便可以進,如果變了,明天我便自己去闖。」
沈璃塵淡淡地說道,並不以慧兒的生死為意。
「不是說會做紅燒魚麼?為我做一回如何?」
沈璃塵突然放低了聲音,雙指夾了一片閃亮尖銳的鏢,快速擊向了水裡,一片撲騰的水聲過後,水面泛起了陣陣血紅。
「呀,你當漁民也不錯!」雲雪裳跑過去,撈起了那條光榮死在沈璃塵鏢下的大草魚。
身後,是沈璃塵爽朗的笑聲。
篝火架起,沈璃塵將那魚串在了價值連城、削鐵如泥的劍上,放在火中烤。
這副場景,多像書裡寫的呀!雲雪裳瞇了瞇眼睛,腦中突然鑽進了安狐狸寫在自己書上的那倆字:作夢……
呸,安狐狸,你才是作夢,作夢讓我受你虐
待!我從此自由自在,只和沈璃塵瀟灑人間。
也不知那臭狐狸身上的毒還沒解呢!還有呆頭鵝,吃了多少水?呆頭呆腦,如何上陣打的仗?
她絞起手指,仰頭看向了那輪月,月兒清清爽爽的懸於天幕,衝她眨著眼睛。
繭火蟲從草叢上方掠過,有幾顆就停在她身邊那幾株鮮草上,她伸出了手指,拈起一隻,那螢螢之光便在她的指尖上明明滅滅的。
「沈璃塵,你會一直陪著我麼?」
良久,她才抬頭,輕聲問道。
許久,沒有回音,她抬頭一看,對面居然已經沒有人了!他跑哪裡去了?
慌了,這四面寂靜中,只有她一人在月下獨坐!難不成那藥王
剛才悄無聲息來過,把沈璃塵給捉跑了?
「沈璃塵!」她大聲喚了起來。
連喚了幾聲,只聽到身後的水中傳來一陣陣嘩啦啦地響聲,接著
,沈璃塵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雪裳,怎麼了?」
雲雪裳轉過身去,月光下,沈璃塵站在齊腰的水裡,赤著上身,烏黑的長髮如水藻般浮在水面之上,那月輝鍍在他的身上,灑在水裡,隨著水波一起慢慢泛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漣漪,幾片桃花被水波送到他的身邊,零星幾點香味鑽進了雲雪裳的鼻中。
他就那樣站著,靜靜地看著雲雪裳,他的眸子,被這月色浸泡著,泛著無邊的柔美。
老天,你為
什麼要造這樣一樣男人,我雲雪裳站出去,可以倒下一片男人,可是你沈璃塵站出去,倒下的不光是男人,還有女人,星星月亮太陽,河水青草蘆葦……真正的傾倒眾生相!
又因為這一晚,所以,雲雪裳從來都沒有後悔過,沒有後悔喜歡過這個男人。
「雪裳,怎麼了?」
沈璃塵見她只怔怔地看著自己,便往前走了些,又問道。
「你、你、你幹嗎站在水裡?」雲雪裳結結巴巴地問道,面上如閃電般滾過了一陣火辣辣的感覺。
沈璃塵低下頭,看了看自己,又抬頭,不解地說道:「我洗一洗,開始告訴你了呀。」
有嗎?
他有嗎?
雲雪裳快速地回憶起來,似乎在自己正暗咒那臭狐狸的時候,沈璃塵是說了幾句什麼,只是當時螢火蟲的光太漂亮,讓他的聲音也被自己的耳朵忽略了。
「藥王不喜歡來人身上有味道,你最好也洗一洗。」沈璃塵猶豫了一下,又輕聲說道。
「啊——我不洗了,我沒味道。」
雲雪裳漲紅了臉,轉過身,坐回了火邊。
她可不要跳下水去,她怕的,不是沈璃塵撲過來,而是——她撲過去!
就是不知道手指觸在他的身上的肌膚,是什麼樣的感覺?是否絲絲滑滑?呸!雲雪裳你是不是和色
狐狸呆久了,也變成了色
色的?怎麼對沈璃塵有這樣的念頭,不對,便是有念頭,也應該是沈璃塵對你有念頭,你是女孩子,你怎麼可以想這樣的事情?
又是一陣水響,腳步聲到了身後,她只覺得脖子都僵硬了起來,都不知道要不要抬頭看他一眼。
「水涼,不洗也好。」沈璃塵說彎腰把烤好的魚拿起來,遞給了她:「你先吃。」
香味……還有他的味道,一股腦兒往鼻中鑽來,雲雪裳不想朝他看,可是,那雙眼睛卻似著了魔,一個勁兒往他的身上瞄去了!
只著一條白色的中褲,那長褲被水浸濕,貼在身上,晶瑩的水珠正順著他的身體往下淌著,火光照在他的身上,他側過臉來,看向她,幽幽黑眸,深如身後那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