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珠走的並不遠,所以張佳最後說的那句話,他聽的十分清晰。他雖然很氣憤話中的歧視,但對於管胤龍後面的教訓,也或多或少的讓他對觀感好了一些。最重要的是,管胤龍話裡透露出了一些訊息,他們似乎可以打電話聯繫到外界。
吉珠急著想要知道雪狐的去向,目前也只有石衛能告訴他,所以聽管胤龍這麼一說,便起了想找他們借個通話的心思。不過現在去借,可不是什麼好主意,即使他們已經走到另一邊去紮營了,吉珠還能聽到那說話帶著歧視的女聲在嚎哭。
屠圖藏寨就建在墨朵雪山下,依著一個附屬小山的山腰,尤為奇特的是,屠圖藏寨是建在山腰的呈漏斗型的大山坳裡的,準確的說,其實就是建在山洞中的寨子。
所有的建築都是用厚厚的灰色巨岩搭建的,一條條掛滿三角白幡的祈神繩繞在石頭屋外,藏八寶彩旗在朱色大門前飄揚,非常濃郁的傳統藏家。
吉珠沒有來過這座藏寨,但他知道普馬鄉經常有村民到屠圖藏寨做生意,而他也認識幾位藏寨的阿叔阿公,所以心情雖然帶點忐忑,但其實更多是激動,故人想見的激動。
或許是先前管胤龍一夥人到訪的緣故,寨子裡的大部分居民都匯聚到了山洞前。吉珠的到來也引起了他們的怒目,不過在見到來者身穿藏袍後,注目雖在,但卻比先前的怒瞪溫和了些。
「才趕走一個漢族娘子,又來一個,真是有完沒完。」
「這小伙子皮膚白的跟墨朵神山上的初雪一樣,若能將他祭祀給蛇神,來年說不定是個狩獵旺季!」
「別胡說,這小子穿著藏袍呢,又不是無恥的漢人。」
一群穿著簡陋藏袍的居民稀稀拉拉的討論著,而且一點也沒有避諱的模樣,似乎篤定了吉珠聽不懂藏語一般。
吉珠在心底微微歎了口氣,他從小就長得不像藏人,這不是他能控制的啊……一個魁梧的藏族漢子走上前,一邊說著藏語,一邊揮手將吉珠往外趕,意圖再明顯不過了。
吉珠隨著藏族漢子的動作後退了幾步,但並沒有轉身離去,而是用眼神不停逡巡,當視線瞟到一座木頭架子時,吉珠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多吉大爺!」吉珠猛地朝著那個方向揮手。
一口帶著德格口音的藏腔,讓那藏族漢子一愣,這小伙子難道是普馬鄉的居民?
靠著木頭架子,吹著和煦山風,閉著眼享受著水煙的微醺滋味的尼瑪多吉,突然被一聲熟悉的叫喊給嚇了一跳。這種口音,這種稱呼,不會是那小子吧?可上次他去普馬鄉的時候,不是聽村長說他去了大城市讀書了麼?
嗯……應該是幻聽。
「多吉大爺!我在這兒呢!我是吉珠啊!」吉珠見多吉大爺沒理會他,趕緊又叫了聲。
又來幻聽了?但為什麼這次這麼真實?尼瑪多吉想了想,睜開滿是渾濁的眼睛,隨目望去。猛然間,定格在山洞門口一個穿著藏袍的少年身上!
「吉珠?!」多吉被這少年的驀然出現給驚了一跳。他還以為是幻聽,沒想到竟然真的是嘉措吉珠!
「你怎麼會來這兒?他們不是說你去大城市讀書了麼?」尼瑪多吉雖然對此有疑問,但行動卻飛快,走到嘉措吉珠身邊,將一邊的猛漢給揮開:「仁青,你別攔著吉珠,他是你白瑪大嬸的寶貝ど兒,你如果還想吃你白瑪大嬸做的夏普青,就閃一邊去。」
被稱作仁青的猛漢一聽多吉叔這麼說,嚇的往後一跳,他雖然沒有見過白瑪大嬸,但每次尼瑪多吉從普馬鄉回來,都會帶點白瑪大嬸做的夏普青,那滋味簡直是人間絕品!如果真的不能再吃到,那肯定是他一生的遺憾。不過這個小傢伙是白瑪大嬸的兒子?仁青看向自稱吉珠的少年,白白嫩嫩的,一點也不像個康巴漢子。也對,聽多吉叔說,現在大山外的人全是嬌生慣養的金貴,他如此白淨也說的通。
吉珠不知道他已經被仁青給當成嬌慣出的孩子,他現在還開心的拉著多吉大爺,說著近況。
等說了一會,尼瑪多吉打斷了吉珠的言辭,先是把他引到一位穿著紅色裘衣的中年男人面前,用藏語介紹道:「這是咱們屠圖藏寨的寨主,瑪拉群冊。」
吉珠回過神後,立刻向他行了個藏禮,為了配合這裡苯教的習俗,還特意修改了藏禮的拜手禮。這一細微的舉動,讓瑪拉群冊非常的滿意。
當吉珠提起想在這借住一晚時,瑪拉群冊也沒多想立刻點頭答應了。屠圖藏寨只接待普馬鄉的村民,即使是德格縣的縣長來,他們都會甩臉不給面子;惟有長期和他們建立了友好貿易關係的普馬鄉村民,才會得此優待。說他們沒開化,也的確是如此,但他們卻非常忠於自己的信義,這是山外很多人都比不上的。
吉珠的到來,讓尼瑪多吉非常的開心,一路上尼瑪多吉不停的向寨裡的居民介紹吉珠,恨不得全寨的人都知道他有這樣可愛的小侄子。
吉珠也非常給他面子,不停的微笑示好,一點也沒顯示出不耐煩的情緒。若是平措次仁在這兒,看到這個畫面,肯定會大吃一驚,吉珠的性格在他眼中一向是不善言辭、不給情面的,哪是現在這般彬彬有禮的。
屠圖藏寨的居民本就不多,等尼瑪多吉帶著他走回住處時,吉珠差不多已經見過了這裡超過八成的住戶了。
吉珠跟著多吉大爺進了他的石頭屋,屋裡的布設和普馬鄉的差不多,唯一有差別的是中間燒的圍爐不是煤炭的。
多吉提起銅壺給吉珠倒了一碗熱騰騰的酥油茶,這才和他聊起近況來。
尼瑪多吉這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德格縣縣城,所以聽吉珠說起外面的世界,滿臉的帶著好奇。其實他是寨子裡少有的開放派,和普馬鄉的人民進行友好的貿易也是他一手促成的,就連當初第三次人口普查,州民政局的調查員來到這兒,都是他負責對外聯繫的。
他很想離開這個山坳看看外面的世界,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現在是越來越不能遠行了,更何況他還不會說漢,所以只能將這個遺憾埋在心中。
吉珠看著多吉大爺的表情,心中略微有些心酸,當初和多吉大爺認識,說通過阿姆的介紹。但兩人真正成為忘年交,卻是因為他們之間的交流,共同的理念,以及對知識的渴求。當初吉珠可以在學校、腦識裡學習知識,但多吉大爺卻只能從他口中間接認知這個世界。吉珠很清楚多吉大爺這人,如果他不是出生在屠圖藏寨,即使只是出生在普通的農村家裡,說不定他現在已經是個和王志遠差不多的教授級人物了。
兩人聊著聊著,吉珠將話題轉到了管胤龍一行人身上來。
多吉對此的回答只是搖頭,因為聽不懂那群漢人說話,所以他的反應也只有吸煙不搭理。
「怎麼,你想把他們接進來?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寨子裡估計沒有一家會接納他們。」多吉道。
「他們在外面總歸很危險,反正都是露營紮寨,要不讓他們就在洞口前的廣場紮寨吧。」吉珠還懷著想找他們借電話的心思,自然言語中稍微有了偏駁。
「哦,如果只是藉著紮寨,這倒是沒問題。不過食、水他們要一切自理,寨裡可沒人會管。」
吉珠點點頭:「其實我也不認識他們,就是想著出門在外,能幫就幫的態度。等會我去幫大爺挑水,順道和他們說道說道。」
多吉大爺撫了撫花白的鬍子,沒有拒絕吉珠的孝順。他一生無子,吉珠可謂既要扮演忘年交,又要扮演好侄兒。侄兒要關心他,他為什麼要拒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