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是普馬鄉村民一年中最期待的季節。
一到了夏天,氣溫上去了,小孩子們可以只套件薄薄的汗衫,就能瘋玩一整天。
對於孩子們來說,玩耍的寶地非後山莫屬。後山又叫雀兒山,山中樹木蔥鬱,小溪隱現,野果野菇隨處可見。不僅是躲貓貓的最佳場所,玩累了還可以就著野果補充水分。
在成年人眼中,後山也是一座寶地。從六月份開始,一直持續到七月中旬,這段時間雀兒山會迎來一批采草人,他們采的可不是一般的藥草,而是經過了一個冬天的蘊藏,在初夏時破土而出的——蟲草。蟲草的價格很貴,卻非常難找,沒有經驗的人,一個月裡也找不到一根。
隨著盛夏到來,蟲草月也已經過去,後山清淨了不少,除了小孩子在這裡玩耍,大人鮮少再來。
不過這一天,後山卻迎來了三位踽踽步行的身影。走先兒的是纏著灰色布包頭的中年婦人,她的身後是兩個穿著破舊藏衫的少年。
「阿姆,月頭都過去了,咱們進山還能找到蟲草麼?」說話的是兩個少年裡略大的一位,看起來約莫十四五歲,年齡雖小,但俊朗的外貌已經有幾分康巴漢子的氣韻。
聽到大兒子疑問的白瑪拉珠愣了愣,緊接著嘴角浮出一抹清淺的微笑,眼帶慈祥的說道:「蟲草是找不到了,但雀兒山這麼大,也不是蟲草一家獨大啊。」
平措次仁撓了撓頭,「那咱們去採什麼啊?蛇泡麼?」
「想吃蛇泡的話,你們自己去採,那東西當零嘴可以,填肚子那可就不行了。」白瑪拉珠一邊回答,一邊用手上的木頭拐子刨著地上的草葉,仔細的尋找著隱藏在雜草中的寶物。
「阿姆,你到底在找什麼啊?告訴我們嘛,我和弟弟也可以幫著找啊,是吧?」平措次仁說到最後,眼眉一挑看向走在最後的弟弟——嘉措吉珠。
平措次仁發現弟弟沒有理會他,反是左顧右盼的張望,俊朗的臉立刻皺成了包子,委屈的喊道:「吉珠~~」
被次仁委屈的聲音一叫,嘉措吉珠才迷糊的轉過頭看向哥哥,「阿哥,怎了?你被蜂子蟄了臉啦?」
「你才被蜂子蟄了臉勒!」次仁炸毛的跳到弟弟的身邊,洩憤一樣的捏了捏吉珠胖胖的臉蛋,直到吉珠臉都憋紅了才放開:「你怎麼又在發呆,剛才你張望什麼呢?我叫你問阿姆咱們要找什麼東西,你都不回答我……難道吉珠不喜歡哥哥了?」
嘉措吉珠揉了揉臉,沒有回答哥哥為什麼他在發呆的原因,反而將阿姆要找的寶物說了出來:「阿哥你別鬧了,阿姆要找的是松茸,你連毒菌和香菇都分不清,哪能幫阿姆找啊。」
平措次仁也沒有在意弟弟躲避他的問題,反正他們一家子已經習以為常,家裡最小的ど兒嘉措吉珠,總是不分場合不分時間的發呆,嘴裡還時不時迸出奇奇怪怪的話,一開始家人還有些擔心,但慢慢習慣後,便也隨他去了。
「松茸是什麼?我怎麼沒聽過雀兒山還產松茸?」平措次仁疑惑的撓了撓嘴角。
蹲在一旁找尋松茸的白瑪拉珠,也有些驚疑的抬起頭,看向站在一旁的ど兒,她可沒有告訴ど兒今天是來找松茸的……況且,她也是上次去城裡開同學會時才知道松茸這物什的,聽人說,松茸在鄰國日本十分盛行,幾百克的松茸就能賣出好幾百人民幣;正是因此,白瑪拉珠還找朋友借了本松茸的圖鑒,並且打聽到同個州里的八龍縣也產出松茸,八龍縣的地貌和德格縣差不多,白瑪拉珠這才抱持著試試能不能找到松茸的心情進了雀兒山。
整個州里最貧困閉塞的地方,就屬德格縣;而普馬鄉又是德格縣裡最貧困的地方。可以說,在沒有通電沒有通氣,去縣城還要翻山越嶺一兩天的普馬鄉,絕對沒有幾個人知道松茸,為何ど兒嘉措吉珠會知道呢?
吉珠見阿姆和阿哥都看向他,這才反應過來,似乎普馬鄉的人都不知道松茸這東西。
又說錯話了嗎?吉珠吶吶的低下頭,用沉默來表示拒絕的態度。
白瑪拉珠見吉珠不再說話,心下歎了口氣,也不追問。只是眼底的擔憂,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至於平措次仁卻完全沒在意,見弟弟不開口,只以為弟弟又陷入了「發呆」的狀況,便將此事甩在了一邊,兀自跑去樹林裡,尋找好吃的蛇泡。
等到阿姆和阿哥都不在言語時,吉珠才抬起頭,怯怯的看了眼阿姆,他怕阿姆也像鄉里其他小夥伴那般覺得他古怪,因為他時不時的古怪言行,鄉里的小夥伴們都不喜歡跟他玩……等吉珠看到阿姆依舊慈祥和藹的眼神時,這才將懸著的心鬆了下去。
這時,阿姆突然叫了一聲:「啊!」
平措次仁和嘉措吉珠以為阿姆遇到了蛇蟲,趕緊跑到阿姆身邊。
卻見阿姆一臉喜色的拿起手中像平菇一樣的菌類,高興的直念叨:「找到了!真找到了!雀兒山真的有松茸!」
松茸很值錢,品相好的甚至一斤就可以賣到上千塊錢,但這並不是白瑪拉珠最高興的。松茸是無法種植培育的野生菌類,松茸對生長環境要求及其苛刻,她能在這兒找到了一朵松茸,代表的是,普馬鄉的氣候和雀兒山的環境是適合松茸生長的!松茸的存在,在未來肯定能帶給普馬鄉機遇,至少日本的松茸收購團會進駐普馬鄉。如今州政府又想大力的拉攏日本投資者,說不定為了討好這些人,政府會給普馬鄉修一條直達縣裡的公路!
白瑪拉珠是普馬鄉少有的大學生,她很明白一條公路對於普馬鄉是怎樣大的改變!只要有交流,鄉里的日子會越過越好!這才是她最高興的一點。
平措次仁也死
死的盯著阿姆手中的松茸,「這松茸好像和平菇沒有區別嘛!」
「區別大著呢,至少平菇咱們家還吃的起!」阿姆欣喜的將松茸珍重的放進背簍裡,又蹲下身拿起木拐子在草叢裡撥來撥去,準備一鼓作氣再尋找些松茸。
另一邊,嘉措吉珠卻是愣愣的看著那背兜裡的松茸。
他的腦海裡還浮現著一條條關於松茸的信息,甚至還包括松茸的成長環境、分佈範圍、主要構成元素以及松茸的主要功效,還有松茸屬於子囊菌亞門、口蘑科,腦海裡的信息甚至包含了整個子囊菌亞門的類型。
這些信息自然而然的出現,吉珠雖然不理解為什麼這些信息會出現,但每當一樣信息出現後,便像是印入腦海深處一般,絕對不會再忘記。
他之所以知道阿姆是來找松茸,是因為他在路上聽到阿姆嘴裡低聲念叨著:「松茸」。
當時他也不知松茸是什麼東西,只是在阿姆說出「松茸」二字時,腦海裡自動的浮現出松茸的圖片與基礎信息。等他見到阿姆採摘的松茸後,大量的關於松茸的信息便湧入了腦海。
獲得的信息量瞬間劇增,這便是耳聞與實物的差別。
自打吉珠省事後,每每見到感興趣的東西,腦海裡便會自發出現這樣東西的簡介。興趣越大,出現的信息越多。甚至可以延伸到了總綱門,同類物的信息。
他其實很想將這詭異的情況說給阿姆聽,但因為他小時候和夥伴們玩樂時,經常說出一些奇怪的事,比如他會說蝸牛頭上的小包其實是尿尿用的,癩蛤蟆可以入藥等等……這種掃興的事情多了後,小夥伴們都不想再和他玩。
吉珠怕阿姆也因此討厭他,所以一直將秘密藏著掖著,沒有將腦海裡的事兒說給阿姆聽。
到了他開始跟著阿姆認字後,他更加不敢將腦海裡的事說出來。阿姆教他認字,他以為教學的字是腦海中的那些詭異符號,正想得意的告訴阿姆不用教學,他能認字。可他還沒開始得意,等到阿姆寫下第一個字,他卻發現,阿姆教的這種名為「漢字」的字,和腦海裡的字完全不一樣。
漢字,橫撇豎捺,有種奇妙的韻味。但腦海裡的字,時而像糾纏在一起的蝌蚪,時而像夜空分散的星辰,看起來極為古怪。
吉珠試著將腦海裡的字用木棍畫在沙地上讓阿姆看,阿姆卻以為吉珠在亂畫,只是隨意的看了看,並沒有其他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