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相公費心。」李琦為對方斟上茶道,「某家學堂中收有許多學童,其中有些年齡漸大,天資聰慧之人畢竟極少。如今章子厚(章惇)正提舉保險之業,廣建船塢檢修之所,若相公不為難,可否讓一些人去往學習船塢檢修,將來也可有一技傍生,不致凍餓。學徒期間,一應吃用由某代為擔負。」
王安石愣了下,沒想到李琦會提出這個請求,對家中雇工子弟倒是關愛有加。他皺皺眉道,「此事不難,老夫會於子厚講說。」
李琦再謝過,同王安石聊了些遼國見聞,特意提到遼國太子耶律浚和太師耶律乙辛不和之事。他不是不想闡述些粗淺的想法,關鍵面對王大牛和司馬光這樣的精英,必須拿出令人信服的方略,光憑臆想如何能取信於人,更別說去試圖彌補兩派的裂痕。
王安石未能試探出李琦是否還有意仕途,更多的來錢之法對方也語焉不詳。他的時間很寶貴,一大堆的事還等著處理,只能先放過李琦,暗暗留意對方還會如何整治家業。
朝堂上風平浪靜,偶爾掀起的幾朵浪花也被趙頊不耐煩的打發去了邊州。
熙寧變法走入強制推行,朝堂和民間的聲音被強行壓制,一些州府遞來的彈劾,趙頊半信半疑,更為不耐。他與王安石看到的回報都是各地黎庶由於對新法不解,胥吏執行中或有不當之處,但各項新法的實施最終會讓大宋子民接受並習慣,更為現實的是,戶部錢、糧積蓄在逐漸增加。變法干將直指這些彈劾之人站在勳貴豪門、富紳世家一邊,根本無視朝堂的困境。
勳貴豪門和富紳依舊過著鶯歌燕舞的生活,酒照吃,戲照看,肚子裡照樣罵著變法派。還在拚命堅持反對的韓琦等元老重臣只得咬碎牙齒往肚裡吞,一面將民間紛亂再三上奏,一面托人呈遞到後/宮,希望太皇太后和高太后能說服官家;另外還得修築邊塞,號令行伍,千方百計防著夏人跳騰。
西北風吹趕著熙寧五年的秋,李琦拉著王詵以及黃庭堅、李公麟等一干逍遙士閒看風月,私底下收集各類信息,反思自己天馬行空的設想。朝堂上烏雲壓頂,連王詵都看不下去,利用幾次進宮的機會偷偷在太皇太后和高太后身邊說話。
李琦又成了逍遙自在的駙馬,重新回到組織,自然不願看對方胡亂摻和吃虧。反正博物館計劃需要這些人出力,乾脆將這一幫藝術家全拐了出來。
之前趙頊開恩,讓他見了次蓉兒,兩人互訴相思時蓉兒悄悄提起王詵那公主妻子近來鬱結,似乎王詵專寵上一名歌妓,兩夫妻生分起來。
不知是蓉兒藉機試探自己,還是確實為王詵那公主妻子擔憂,李琦悄悄去看了,那歌妓長的倒不錯,嗓子宛若天籟。他本有心勸勸王詵,話到嘴邊卻不知如何說,王詵這類藝術家對於感情似乎很難把控,他只好半是關心半是強迫拐走王詵。若是對方真對那歌妓動了情,不如等蓉兒過門以後勸勸王詵的公主妻子,收入房中算了。
大宋生活了幾年,李琦對人情世故已不算陌生,這個時代的歌妓,除了贖身做妾只能待昭華逝去後尋個鰥漢嫁了。若逢著那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之輩,逃不脫孤苦終老的結局。他不再天真,自己雖說向顧惜惜兌現了諾言,梨園中其他的小娘的命運只不過剛剛閃出條縫隙,幸福生活的追求還很遙遠。
當然得除了眼前張拱這瘋子,死皮賴臉的纏著,好好的良辰美景不去享受,非要自己給他拿個主意,徹底打消綠娘的顧慮,成就那秦晉之好。
看到眼前的晃悠的張拱,李琦也覺無奈。自己仗著老夫人的溺愛,又是獨苗,正逢著廢駙馬的打擊讓老夫人對娶顧惜惜之事鬆了口。就這樣還是千辛萬苦跑到遼國給顧惜惜弄了個身份遮掩,才算成就好事。
張拱想光明正大娶了綠娘,一旦消息公開,家中的反對和街巷中的非議不知兩人如何承受,也怨不得綠娘顧慮重重。可是自己又如何給綠娘變出個眾人能夠接納的身份?難不成將來梨園的小娘都得找自己去改換身份?
李琦不覺苦笑,當初將主意打到遼國純粹是逼的。他經過瞭解,發覺遼國許出的王爺太多,郡主、縣主大把大把,根本不算多珍貴,這才讓他動了曲線娶美的念頭。至於顧惜惜超出自己的預想成了公主,根本是蕭觀音的詭計。
遼國君臣少不得派人快馬調查了自己大致的過往,李琦猜測耶律洪基本想認個義女應付過去,但是蓉兒可是大宋君王的姑姑,遼主定是再三猶豫後才弄了個義妹的說法,既佔點便宜也不至趙頊臉上掛不住。
張拱的事實在頭疼,李琦還不能不幫,思慮良久後他打算先扭轉輿論,打悲情牌博取世俗的諒解。
他開始絞盡腦汁寫劇本,借用《杜十娘》的故事,改頭換面,杜撰出某個士子要娶行首,情深意切下迫於世俗的壓力最終拋卻妻子。
劇本中的杜十娘曾救助士子於困厄潦倒時,一副菩薩心腸,兩人相處間暗生愛慕。士子得有衣食無憂,紅袖添香中重又鼓起信心發奮苦讀,終得金榜題名。
士子不負情義,執意要娶杜十娘,衝破家庭束縛成就花好月圓。攜妻歸家後各種閒言碎語紛沓而來,公婆自是不喜,一番悲情後杜十娘帶著自己的寶箱自沉江中。
士子悔悟,卻已陰陽兩隔,痛苦傷心下撈取屍首,打開那所謂的寶箱,才發現全是自己當年情意綿綿的詩詞。
「嗚呼哀哉~」李琦憤然拷問世間真情時,劇末還特意加了個老和尚,坦言兩人前世。杜十娘本為白狐,那士子只一樵夫,偶爾救下受傷的狐狸。杜十娘轉世為人,冥冥中只記得報恩,如今恩斷義絕,士子家本該三代興盛從此無望。
士子跟老和尚走了,那士子家中自然斷了傳承,這是李琦設定的結局。此時的宋人大多深信輪迴,單純只借用愛情的悲
劇並不夠,他想問世人,今日鄙夷的女子前世又是何人?
綠娘等人一拿到劇本,頓時愛不釋手,如今顧惜惜不在,綠娘乾脆廣邀汴京城的行首、花魁,定要填出精美的唱詞,為苦難的姐妹掙得一絲同情。
剩下沒李琦什麼事了,改頭換面的《杜十娘》徹底打動了這些紅顏薄命的女子,唯一的後遺症是李琦在汴京城的百花界人氣飆升,邀約的信函帶著芳香塞滿門房,嚇的他拉著一幫人躲在博物館,家都不敢回。
呂惠卿等人還在折騰,苛政之風越刮越遠,京東路的農戶為逃避保甲,有些人切掉手指、砍斷手腕。李琦也是無奈,他眼下的身份根本不適合向趙頊議論政事,即便說給王安石,以對方那執拗的性子如何肯信。而且變法派一旦迅速垮了,他再想混入朝堂徹底沒戲,司馬光等人過於墨守成規,絕對不會像王安石及手下一幫干將那樣敢於打破法度。
想要再次步入仕途,以駙馬的身份,難度不是一般大,光有王安石伸出的手不行,還得皇帝著急上火,不得不求著自己接手那繁雜的國營企業才行。而且李琦這次要提舉的實權,軍權當然不會去碰,但必須能在朝堂牢牢站住腳跟才行。
他知道以王安石不拘一格的用人方式,必定已多次跟趙頊提過,只是皇帝下意識的提防之心不被逼到無計可施就不會點頭答應。
工業新區是宋、遼兩國十分重視的合作項目,一旦出現問題,遼國發飆下趙頊會哭著、喊著求自己回去收拾局面。
他有信心這種事絕對會發生,於路遷移、安置的官員一撤回,看看大批投機官吏硬擠進工業新區就知道結果,一個個想要撈錢、撈功,當初他故意不聞不問,就等著出亂子的一天。這些官員只懂飲酒做詩詞,胥吏徵繳稅賦還行,處理訴訟門清,要論到管理從未有過的大型企業,無人理順條理只會越管越亂。
博物館的規模比當初的戲院要小,李琦也沒打算太招搖,他拉著王詵等人在剛剛建好的館裡比比劃劃,要求畫出漢、唐那些無名士卒抵禦外敵的悲壯之景。
這將是座沒有任何將軍名字的博物館,是那些默默無聞士卒的豐碑。王詵等人在李琦的描述下熱血沸騰,第一次意識到所有那來之不易的勝利全是這些輕賤如土的士卒鑄就。
具體細節沒上過戰場、沒離開過大宋的王詵等人很難想像,但來自後世的李琦看過太多的影視。他忙前忙後的指正,按照後世的影視作品來描述,盡可能讓這些畫家產生共鳴。大漠、荒原,旌旗如血,他努力去清晰的描繪,許多蹦出的現代用語炸的王詵等人暈頭轉向。
感謝漢語言強大的內涵,感謝字表達一直走的簡單、明晰之路,著急上火的李琦終於讓王詵等人搞明白他最終要表達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