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淅瀝瀝的細雨下了一夜才停,昏沉了兩日的天空也終於放晴,清晨的陽光升起,水汽被蒸發,遠處的山巒雲霧環繞,十里屯子炊煙四起,畫成一幅美麗的水墨畫。
秦如薇早早起來收拾妥當了,熬下稀飯,才信步走到屋後的菜地裡打算摘兩把蔥。
年後種下的兩壟菜,如今已經長成,一行菜心和麥菜極是嫩綠,她還種了一小塊的香蔥和香菜,同樣的生得繁茂,足夠秦如薇一個人食用。
「秦妹子,摘蔥呢,可是做啥好吃的?」有挑著簸箕路過的農人路過,笑問一句。
「哎,就熬點清稀飯,蘇家大叔是去地裡呢。」見有人打招呼,秦如薇也就回了兩句。
這樣的對話不止一人,秦如薇把菜地裡的草都除了,拿著蔥和香菜回到院子,只見黑將軍正追著一隻小蟑螂滿地的跑。
「頑皮。」秦如薇笑罵一聲,黑將軍又撲上來蹭她的裙擺,嗷嗚一聲。
秦如薇乾脆就蹲下,身子,摸了一把它的頭道:「一會就有你吃的。」
黑將軍噴嗤著鼻息,搖晃著頭,似是不滿,秦如薇也就想起它的前主人,便又道:「看來你從前的主子是看不上我這裡呢,不肯來了。」
黑將軍汪了一聲,趴下,身子,伸著舌頭,看著門口。
秦如薇失笑,站了起來,皺了皺眉,難道自己真估錯了?那小子不願意來?
她也沒多想,把蔥菜都在院子洗了,這才走進灶房。
「小姑。」
秦如薇探出頭來,只見秦一雙手捧著個盤走進院子,便笑道:「你來了,吃過早飯沒?」
「吃過才來的。」秦一抬了抬自己的手,又道:「娘昨兒晚做了艾糍,讓你也嘗嘗鮮,爹今兒扎花圈,怕是不過來,讓和你說一聲。」
明日便是清明節,十里屯子的人家都會蒸艾糍祭祖先,也會扎些花圈等到上墳的時候燒。
秦如薇接過來,揭開紗布一瞧,扁扁的盤子上整齊的碼著幾個艾糍,泛著一層油光,艾葉的味夾雜著一絲甜味傳來,清香撲鼻。
「我曉得了,回頭也替我謝過你娘了。」秦如薇笑著道,不管顧氏出於什麼心態,便是表面的和睦,她也是樂意看到的。
秦一撓撓頭,看一看四周,道:「今兒要做些啥事?」
秦如薇看了看天色,便道:「今日有些陽光,回頭把那些模子給洗了吧,也好曬一曬。」
前兩天才將一批胰子脫模了,秦如薇早就想著要清洗一下那些模子,畢竟要做的乾淨衛生,多作一些工作也是好的。
秦一應了一聲,自去堆放模子的地方搬弄胰子不提。
用過早飯,秦如薇又拿出賬本算了一回賬,如今賬面上的銀子有一百三十兩,對於普通的農戶人家來說,這絕對是一筆極大的財產了,但對秦如薇來說,就是九毛一毫,那是在好一點的地段買個鋪子都不夠的。
她有太多的計劃想要開展,要建房子,要買鋪子,若是有閒錢了,她還想買些田地呢,畢竟田產才是最有底氣的安身之本。
合上賬本,秦如薇咬著唇,想起屋後的地,除了那塊菜地是自己的,其餘都不是,都是過往的絕戶留下來的,登記在村裡的。
日後要建房子,肯定就不能建小房子,那麼自己這三分地是遠遠不夠的,得把後邊和左右的地都買下來才行。
打定主意,秦如薇就叫上秦一,鎖了門,向裡正家走去。
去裡正家要經過莊楚然的家,她特意停了停,院內一片靜悄悄的,咬了咬唇,倒也沒好意思敲門。
莊楚然壓根沒知道秦如薇剛剛經過,此時他正捧著托盤跪在莊大娘的床前苦苦哀求呢。
「娘,您再氣,也莫要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好歹吃些東西吧。」
莊大娘昨夜被莊楚然給氣得暈了過去,抹了油沒多久就醒來了,醒來也不和莊楚然說話,直接將他趕了出去,便是今兒早,也還氣著
這不,任憑莊楚然跪了半天,她依舊是背對著他躺在床上,一聲不吭。
「娘,是兒子不孝。您多少吃點吧,要是病著了可怎麼才好?這不是要兒子難受嗎?」莊楚然繼續哀求。
他是真想不到莊大娘會這麼抗拒,所以在這關口他是半點不敢提秦如薇,就怕她氣出個好歹來。
莊大娘哼了一聲,道:「這不就乘了你的意了,等我死了,你要娶誰愛誰,都由得你了。」
「娘,您何苦說這樣的話來剜兒子的心?」莊楚然話裡透著深深的疲憊。
莊大娘騰地翻身坐起,瞪著他,冷笑一聲:「我剜你的心?到底是誰在剜我的心?啊?」她拍著心口,眼泛淚光,道:「你爹去得早,我一個寡母含辛茹苦帶大你,受了多少白眼?你還記得咱來這裡時候是怎麼來的?」
「就是你那兩個狼一樣的叔父為了咱家的幾畝地,怎麼冤的我?啊?是我一個女人拿著刀鬧到族裡,拼了命才護著了那幾畝地,後來才賣了來這裡扎根。我這是為啥?就盼著你出人投地,光宗耀祖,除了讓你爹在地下安心,也是為了將來的一天,回到百里莊揚眉,讓那些欺負咱們孤兒寡母的看看,咱們不是好欺負的,讓他們後悔,將咱們的名字給從族譜給除了。」
莊楚然抿著唇沉
默,手攥成了拳,那時他還小,但也懂事了,又怎會不記得?
兩個叔叔為了幾畝地,冤枉莊大娘偷人,是他娘拿著菜刀拖著他到祠堂裡抹脖子,才平息了這事,但後來,他們也住不下去了,賣了田就來到十里屯子落腳。
「可你呢?你是怎麼做的?」莊大娘痛心疾首的看著他:「你和個棄婦拉拉扯扯,大晚上的,你還跑去她那裡,你是想要作甚麼?你還要名聲不要?要臉面不要?啥,你還說要娶她?一個棄婦?真是貽笑大方。」
莊楚然忍不住辯駁:「娘,薇兒是個好姑娘,您也是看著她長大的,還不知道她是怎樣的脾性麼?」
莊大娘冷笑:「我如今倒是才知道我是瞎了眼了。她一個成過親的女人,竟然不知廉恥,還想溝引我兒子。」
如果說惱莊楚然不知廉禮,莊大娘更傾向於是秦如薇不知羞恥去溝引莊楚然,這才害得莊楚然不知所謂,頭腦發昏不管不顧,把禮義廉恥都丟到了腦後。
「娘!」莊楚然卻是聽不得人侮辱秦如薇的,騰地站了起來,觸及莊大娘森然的目光,語氣軟了下來,道:「娘,被休不是她的錯,你也是女人,如何就不懂她的苦?她人聰慧機敏,性子也好,大方明理,是個極好的女子,配兒子是斷斷配得上的,你莫要再說那些話了。」
「呸!」莊大娘冷哼一聲:「真正清白的黃花閨女,會在未成親和一個男子獨處一室苟且?從前我看她是個好的,我是瞎了眼。」
「娘這般說,那是把孩兒都辱上了?」莊楚然氣得沉了臉。
莊大娘見他一臉陰沉,知道剛才的話重了,卻又不肯認輸,歪過頭道:「總之,你要娶她,那是不可能。你想成親,行,過了清明給你爹上了墳,娘就去托媒人,給你尋一門正正經經的親事。」
莊楚然眸光一冷,有些失望地道:「娘是想看兒子落不著好?」
莊大娘大怒:「自來兒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你爹不在,還有我,難道我還不能替你作主不成?你想不孝?」
莊楚然閉了閉眼,知道現在莊大娘在氣頭上,說什麼都說不通的,若是和她頂著幹,說不準明兒她就將人給抬進門,那就不得償失了,這麼想著,便軟了聲,道:「娘,咱們不提這茬,左右兒子功名未有,日後再提親事不遲。」
莊大娘見他服軟,便有些得意,從來就沒有兒女能拗得過爹娘的,一個孝字,就能將他們透透的。
「那你應允我,日後再不許糊塗,也不許再往那邊去了?」莊大娘瞪著他看。
莊楚然斂了眼皮,淡道:「孩兒常在縣裡進學,一年能在家的時候又有多少?」
莊大娘想了想也是,一月才回一次,有時候還是兩月一次,倒真是少了許多見面的機會,而且,她一直不允,他們能如何?
這世道,男子等得,女子可等不得。
又見莊楚然頹萎的樣子,便撫著他的肩道:「兒啊,你聽娘一句勸,待到功成名就,娘自為你討一個名門閨秀成親,你且安心讀書吧,嗯?」
莊楚然苦笑,看著她:「娘,待到功成名就,嫁我的名門閨秀,有幾個不是看我的功名?有幾個是真心看我的人,不論貧貴?」
莊大娘臉色一僵。
「這粥怕是要涼了,我去熱熱再給娘端來。」莊楚然取過擱在一旁的托盤,也不等她回話,走了出去。
莊大娘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張了張口,覺得心頭一陣酸澀。
但想到秦如薇的身世,她又冷下臉來,不成,便是不娶名門貴妻,也要娶個清清白白的書香人家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