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聽起來很單調,還很蒼涼。
這座古城歷經五朝,見證了幾百年間的風雨變遷。這幾百年間,不知道有多少人從這城門口經過,有人走進去,有人走出來。
阿青也說不清楚自己心裡哪來的感觸。也許是背井離鄉的茫然,還有對未來忐忑不安的惶恐。
灰撲撲的騾車駛進了城門,就像一滴水融進了大海,夕陽西斜,天那邊兒的雲彩象被火燒著了一樣,高大的城牆之內,暮色已經像一塊巨大的灰布,撲天蓋地的罩了下來。
小山已經問了兩回了,問什麼時候能到。吳叔壓根兒不理他,吳嬸倒是安慰了他兩回,但每回都是一句相同的敷衍意味濃厚的話:「不遠了,就到了。」
已經是晚飯時分了,家家戶戶必定都在生火做飯,炊煙四處飄散。街邊不知道哪家在煎魚,他們在車裡都聽到了魚沾到熱鍋時「嘶拉」一聲響,還能隱約聞到煎魚特有的那股腥香。
小山嚥了口吐沫,他肚子餓了。
車裡還有乾糧,可是已經吃了兩頓了,真不想再吃這又乾又硬的餅子。外面買的乾糧和自家做的當然不一樣,在家吃的雖然也摻雜面,可是姐姐做的細緻用心,不像這些外面買來的,做的粗,吃著硌牙,還劃嗓子。
他一個半大小子都受不了,更不要說姐姐和娘了。
小山不是三五歲的小孩子了,他也覺得這突然搬家肯定有別的原因,難道家裡惹上什麼禍事了,自家名義上搬家,其實是避禍?要不然的話,自己和爹平時進山、出門,也沒有這麼省著摳著,連一口吃的都不自在。娘也是,平時也沒把自己拘這麼緊。
吳叔轉頭向著車裡說:「就前頭了,轉過這個彎就到。」
這話一說,連阿青都振作了精神,天也黑了,她不那麼擔心讓人看到,掀起車簾子往前看。
黑糊糊的也看不清楚,只能看見前面轉彎的巷口並不算窄,絕對不是那種一個人直著走兩個人就得側著走的羊腸胡同。這巷子挺寬,至少兩輛騾車可以並排走。
騾車拐進去,一直走到巷尾才停了下來。吳叔指著迎面的那兩扇門:「到家了。」
這三個字讓人心裡一暖,本來坐車坐一天身上酸麻沒勁兒,這一下好像也通了電似的有力氣了。
娘三個你扶我我攙你的下了車,吳嬸看了阿青一眼,黑暗中阿青看不清她面色,但是她一說話,聲音有點發抖:「阿青啊,咱們到啦。」
「娘,你腳下當心,這兒黑。」
吳叔已經把鎖開了,門一推,先大步走了進去。
阿青扶著吳嬸,也跟著邁過了門坎。
院子很寬敞,腳底下的路鋪了磚,抬頭看,院牆又高又嚴整,不是阿青整事先想像中的樣子。
在她想像中,在京城的老房子,大概就是半扇牆,三間房,茅廁大概也就是露天的,用柴板一遮就是了,絕不會像老家一樣,山腳下地盤寬敞,京城裡哪能跟鄉下一樣,畫個圈隨便蓋。
「娘,這就是咱們家?」
小山也在左看右看的,他緊走兩步趕在了前頭,先推開了堂屋的門。
屋裡頭有一股新漆的味兒,淡淡的,不刺鼻。吳嬸說過,他們上次來京城,曾經讓人收拾整修過房子。外面聞不到什麼氣味,但是屋子一直關著門窗,氣味不易散去。
「案台上有燈,先點起來。把窗子都開開,散散味。」
沒有外人,大家一起動手,點燈的點燈,開窗的開窗。吳叔支派小山去打水。打水倒不用出去,這房子裡就有口井,阿青倒是挺高興,自家有井就省的去外面打水了。辛苦是一方面,還有就是這井是公用的,可人人都想佔個先,以前住的鎮上,其他人家為了打水爭先後的事可沒少起糾紛,尤其到了缺水的年頭,有人爭水紅了眼,打出人命的都有。
小山提了水回來,屋裡燈也點上了,窗子也開了。
屋子簇新齊整,屋裡家什器物一件不缺,樣樣皆備。阿青和大妞兩個正把馬車上的行李細軟搬進屋安置下來,然後挽起袖子開始打掃。
「姐,後面還有一排屋子,還有個好大的園子。」小山用手比劃了一下:「跟咱們原來老家的場院一樣大。」
「真的?」阿青十分意外。
「不騙你們,我去打水的時候都看見啦,就是那個園子太黑了,我沒過去。咱們吃完飯過去看看?」
「看什麼看。」吳嬸一甩抹布,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前些天只讓人拾掇了房子,園子沒整呢,裡面雜草雜樹瘋長,肯定有蛇鼠野貓在裡頭作窩,趕明兒讓人來好好收拾收拾你們再進去耍。」
阿青笑嘻嘻的湊過去:「娘,咱們家這麼大啊?」
「啊?你以為呢?兩間茅草房?」
阿青心說,她還真是這麼想的,不過現實與想像差距有點大,兩進院子,有自家的井,還有一個後園,這在京裡可算是好大一份兒家業了。
「灶房在哪兒?咱們得張羅晚飯啦。」
吳嬸說:「灶房裡空鍋冷灶的,沒柴沒米,也沒油鹽,這些都得後添置。」
小山愣愣的問:「那咱晚上吃什麼?」
「問你爹去吧,外面街上有飯鋪子,端兩個菜回來家吃,先湊和過今晚再說,明天打掃過灶房再開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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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小山倒不失望,反正能吃熱食了,不用再啃乾糧,他就高興。
他三步並一步跑出屋,吳嬸趕緊追上兩步:「你們別去大館子,那的菜要價貴。還有,記得要端有湯的菜,吃著暖和。」
小山遠遠應了一句:「知道啦。」
過了沒多久,果然他們買了菜回來,不過不是他們端回來的,而是身後跟了個店夥計,提著個八角的大食盒,進了屋把盒子打開,從裡面取出菜碟來。
一共要了六個菜,其中兩個都是帶湯的大菜,熱騰騰的。一個紅燜羊肉,一個是瓦罐魚塊。雖然菜要的多,但是他們人也多,張伯爺倆,吳家四口,都是大人,還都趕了幾天路,肚裡空著呢。
眾人早餓了,坐下來就是埋頭狠吃,吳嬸怕阿青手慢吃的慢,夾不著好菜,先把魚塊和羊肉給她各挾了幾塊放在她面前碗裡。小山對於他娘從小到大一慣的偏心早就習以為常,一點都不吃醋,還問:「姐,給你倒點湯拌飯裡吧?你要羊肉湯還是魚肉湯?」
「羊肉湯吧,暖和。」吳嬸就替阿青作主了。
大家飯吃的很快,完事兒收拾了盤子碗放在門口,今天天色已晚,明天飯鋪的人會來取回碗碟。
大傢伙兒都累的不輕,吃罷了飯,略收拾下就草草歇下。吳嬸讓阿青和大妞先睡在東屋裡,這只是暫時的,其他屋子沒有收拾打掃出來,實在住不了人。大妞太累了,一沾枕頭就睡了。阿青拆了頭髮用梳子梳順,又用頭繩繫了一下,這才在床外側臥下。不把頭髮弄好了,明天早上起來就有得煩了。比如大妞,現在是睡的痛快了,可是明天早上一起來,頭髮揉成個鳥窩頭,光梳順就要費好大勁。
終於到了家了……雖然這個家還很陌生,可是比起在客棧、在船上過夜,那已經不同了。
心裡踏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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