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吳家乘的船相比,程家那條船可真是一條「大」船了。船分兩層,光是甲板都比吳、張兩家搭乘的這船艙頂要高了,船頭船尾都掛著明瓦燈籠,上面寫著濃墨厚重的程字。
這一般沒有錢,沒有權的人家,是不會這麼做的。比如吳家這樣的小門小戶,平時家裡點的可是燈油,蠟也有,但是得省著用,不會有這樣的底氣和閒心在門前、船頭掛整夜燈籠。
這樣做一是為了照明,二來,也是為了彰顯一下自家的與眾不同。
自家和程家一向沒交情啊。
吳嬸很清楚。自家在程家眼中,就是普普通通的獵戶人家吧?程家那個管事到底為什麼會對吳叔那麼優待客氣?買賣山貨賣野味……這能搞出什麼交情來?
難道程家對他們有什麼所圖?
他們家有什麼值得程家可圖?就算有,那早早兒一起住在鎮上的時候也就圖了,至於到今天路上相逢再來打主意?
夫妻倆糾結得腸子都要打結了,隔壁還傳來大妞和小山的吵鬧聲。這倆湊到一起總是相互看不順眼,大妞覺得小山就是個小孩子,愛搗蛋,做事又太衝動太蠢笨。小山則想著自己已經不小了,都要成人了,見的世面可比整天關在家裡的大妞多。
吃飽了,一時又都不想去睡,全是十幾歲的少年人,精力正旺盛,阿青姐弟倆和大妞三個人湊在一起擲骰玩陞官圖,小山和大妞兩人一邊擲骰一邊鬥嘴,嘰嘰喳喳沒個消停。一會兒你踩了我的棋啦,一會兒你動作太大晃了桌子啦什麼的。
阿青笑瞇瞇的看他們倆吵。
少年人真是有活力丫!
阿青自己倒是在琢磨今天的魚。其實那條魚煎的阿青不是太滿意,主要是時間太短了,要是能抹上佐料再醃上一會兒,那魚肉就更入味了。當然現在也不錯,魚肉煎過之後也保持了新鮮肉嫩多汁的口感。
現買菜再做就是有點兒趕。明天要不中午的時候就把菜一起買好,反正待在船上沒多少事做,可以慢慢準備。
小山和大妞鷸蚌相爭的結果是阿青這個漁翁得利,順順當當的贏了一局棋。吳嬸隔著艙板敲了敲:「別鬧啦,你們也早點兒睡吧。」
阿青應了一聲,把兩隻小的都趕去洗漱準備上床。
船泊在岸邊,還是會有水波動盪,船身微微輕晃,睡在船上和睡在岸上感覺完全不一樣。
——安全感不太夠。
但是感覺又很新奇。
大妞根本不睏,躺下了也睡不著,她朝阿青那邊擠了擠,小聲說:「姐,你看見那邊的船了嗎?」
也不知道是哪天的事兒,反正大妞就和小山一樣管阿青叫姐了,叫得還倍順口。
「什麼船?哦,你說那條大船?」
「對對。」大妞說:「想不到咱們正好和程家同路上京啊,真巧。」
倆姑娘在正月十五那會兒都聽說了程家的事情,不過在路上遇到程家的船,還是覺得巧。
「咱們又不認識人家,也沒什麼巧不巧的。」
大妞小聲說:「我聽人家說,人離鄉賤,同鄉間該相互照應的都會伸把手的。咱們人少,船小,人家人多,船也大,真遇著什麼事兒啊,相互有個照應多好啊。」
大妞的願望是好的,阿青也知道這時候的人鄉土情濃,很多人隻身在外,人生地不熟,全靠著同鄉會館濟困扶危,相互扶助。不過現在這情形不同,程家勢大,他們不過是平頭百姓,大家層次差得多呢。人交際來往,大多都是和同階層的人來往,差得太多了,生活方式不同,更談不上什麼共同語言,除非一方著意巴結奉承。
以阿青對吳叔吳嬸的瞭解,他們是絕不會幹這樣的事情的。他們不但不會主動去和人攀交,甚至在過去的十幾年裡在努力的降低自家的存在感,絕不想引人注目。
這也就是阿青迷惑的地方。
既然過去這麼多年,他們都極力低調,為什麼現在卻偏要遷到京城去呢?
阿青掌握的資料太少了,她想不通。
即使在她還小的時候,吳叔和吳嬸也從來不會當著她的面議論一些不該說的事情,這讓瞇著眼睛支著耳朵的阿青頗感挫敗。
明明書裡電視裡的穿越前輩們都可以「無意間」聽到很多重大隱情的,蓋因為大人們總覺得孩子聽不懂,也記不住,所以並不會顧忌太多。
可怎麼到了她這兒就行不通了呢?
水波叩著船幫,聲音十分規律。
春天的風大,但是不冷,吹在身上暖中帶著一點燥意,讓人穿不住厚衣裳。可是到了晚上,溫度和白天差得的很大,只蓋一床薄被完全沒辦法御寒。幸好帶的被褥鋪蓋夠用的。自家做的新鋪蓋都帶上了,那些舊的,蓋了不少年頭已經變硬變薄的,都扔了沒帶。
當然,也有例外。
大妞就捨不得她那床藍底小白花的被子,是她娘留下的。以前曾經是她的襁褓,後來改成一床很小的薄被。這回出門,大妞什麼都沒收拾,先把這床小被仔細的捲起疊好,用包袱包的嚴嚴實實的。要不是張伯拉著,她還想把張伯的箱子倒空把被子裝裡頭。
那箱子是張伯用來裝他的寶貝藥材的,哪捨得騰出來給女兒裝舊被子。但是他不能這麼跟女兒解釋,他的解釋是:箱子裡一股藥味兒,回頭你被子裝這裡面,也染上藥味兒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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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被子雖然大妞很愛惜,可是布料真的經不起摧殘了,拆洗個一次可能就會散板,大妞可捨不得。
所以說知女莫若父,張伯這麼誠懇的勸解,大妞果然聽了進去。
她對親娘沒有多少印象,所以對為數不多的幾件老物件很珍惜。那小被子吧,以前睡覺的時候還總是想摸著抱著,後來發現褪色的厲害,越來越舊了,只能收起來,時不時拿出來摸摸。
阿青做了噩夢。
她又夢見那個陳公子了。
……準確的說,她沒夢見那個人。可是她又回到了第一次遇見那個人的情景裡。
那個人睜開眼看著她的時候,阿青簡直感覺自己像是被他眼裡的寒光給定身了一樣。
她看不見那個人,可是她能感覺到那個人在注視著她,緊緊的,緊緊的盯著她。阿青覺得自己呼吸困難,想叫叫不出聲,想跑也動彈不得。
等她突然驚醒,一頭是汗,渾身發酸——定了會兒神,她才發現讓自己做噩夢的罪魁禍首。
大妞整個人都快纏她身上,把她當成個大抱枕用了。
怪不得她在夢裡動彈不得,呼吸困難呢。
阿青沒好氣的把這個壯丫頭給推到一邊,自己披衣裳起身梳頭洗漱。
吳嬸起的更早,已經把早飯端來了,粥和餅子,還有鹹菜。大妞睡的兩邊臉蛋紅撲撲的,也不去洗臉,把頭髮一挽端起碗就吃飯。
吳嬸皺著眉頭:「慢點兒吃,小心燙。」
大妞喝粥喝得稀里胡嚕響,阿青可不像她這麼沒心沒肺的。
吳嬸有心事,這個阿青看得出來。
大妞撕了一塊餅吃,含含糊糊的問:「吳嬸兒,咱們什麼時候起程?今天晚上會在哪兒歇?」
「吃完了就走,這會兒前頭有船在裝貨,堵著水路了。」至於晚上在哪兒停的問題,這個吳嬸也說不好。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保證,就是這一路上都十分太平,沒有什麼水匪強人,安全問題是不用擔憂的。
吳嬸擔心的另有其事。
她總覺得程家和他們上京途中偶遇這事兒,有點奇怪。
吃罷飯還沒開船,程家大船派人過來了。
來的人就是昨天送給吳叔鮮魚和菜蔬的那個管事,他不是空手來的,帶著四盒點心,一包茶葉。
這禮平時可不算什麼,但現在是在客途之中,可以說是一份厚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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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好了標題,突然覺得這個標題好像有點歧意。請大家不要誤會,這真的是很單純的「大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