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醫院。
孟晞一個小時之前醒過來的,此時在喝母親家裡帶來的雪蛤燉燕窩。
睜開眼看見床前的父母,再安心不過了,可是,那一刻她心心唸唸最想見的人卻不在這裡。
抽血之前項景楓給項默森打過電話她知道,醒來卻不見他人,孟晞心裡很空洞,不知他是來過了再走的,還是根本就沒來過。
一定是很失望,哦不,他一定是對她徹底失望了吧。
以她對項默森的瞭解,她犯了錯她如果真的跟她生氣,是不會和她發生任何爭執的,冷處理才是他一貫的作風孥。
預料之中的事情,孟晞有了心理準備,即便是難過,即便是雙目酸脹,也硬是沒有流出一滴淚來。
孟凡守在她面前,目不轉睛盯著她喝那碗燕窩,非要看著她喝光了才放心,孟晞再是沒有胃口也得全部喝下去,胃部難受,還得勉強撐出一抹笑來,把碗遞給父親,「好喝。」
「還要再一碗嗎?」孟凡歡喜的問她。
「不想喝了。」
孟晞掀開被子,想要起來洗個臉,孟凡趕緊放下碗伸手去扶她,孟晞真笑了,「爸爸,我沒事,您別這麼緊張。」
「沒事也得小心點,醫生特意囑咐了,這幾天是非常時期。」
孟凡手攬著女兒小小的身體,送她到了盥洗室門口,孟晞關了門,他在外面說,「想想有什麼東西需要帶來的,給你媽打電話說一下,別讓她一會兒再跑一趟。」
「就拿兩件裡頭貼身穿的衣服就行了,其它不用。」
幾分鐘後孟晞出來,站在父親面前,父親剛牽起她的手要把她送回病床上,她卻說,「爸爸,我想吃薺菜餛飩了。」
孟凡皺了下眉,立馬看了下時間,算著江燕秋還有多久才回來。
「是不是很餓?要不是很餓的話等你媽來了我再去買行嗎?」
他問孟晞。實在不放心她一個人呆著這裡,心疼這孩子,要寸步不離才好。
「很餓。」孟晞說。
「……」
孟凡又看了眼時間,實在沒轍,總不能讓她餓著,想了想,這才點頭,「那你乖乖躺床上去,爸馬上出去給你買。」
「好。」
孟凡不放心的看了看她,走到門口又回頭看她一眼,一顧三回頭終於是關上了門。
孟晞在父親走後沒多久就在病號服外面批了外套,離開了自己的病房。
走到護士站被護士叫住了,問她去哪裡,她說,「我爸出去買東西忘了拿錢包,我給他送去。」
進了電梯,她靠在牆上閉眼深深呼吸,之後睜開眼,看著鏡面裡的自己。
半天時間就把自己搞得很憔悴,臉色很差,腳下也很虛浮,她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也清楚的明白,她這是相當於要拿孩子的命去換回賀准那半條命,項默森知情後,不怪她是絕對不可能的。
之前因為她的疏忽,丟掉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她難過,他比她更難過,是他用一個男人最深沉的情感,最沙啞的嗓音在寬慰她,對她說,小晞,我們還會再有孩子的,會的。
檢查出不容易受孕那陣子,她外表看似平靜,其實內心自卑到了從來不曾想過的程度,怕他看輕她,怕他不要她,怕他總有一天會因為她生不了孩子而和她結束他們之間的關係。
倘若在今天之前知道自己懷孕,她能想像那個場景,一定會欣喜若狂立時三刻跑到項默森身邊對他說,默森,你就快做爸爸了……他們一定會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一對夫妻。
然後現實總是冥冥之中愛跟你開玩笑,一道又一道的選擇題擺在她的面前,讓她左顧右盼,步履難艱。
被賀准拿捏著命脈那時,她選擇了逃避,用愚蠢的方式保護自己保護家人。現在那個給與她生命的人在性命攸關的緊要關頭,她選擇了救他而棄腹中來之不易的孩子安危於不顧……這種選擇題,這一生,不要來得更多了!
其實她分不清何為良知,一邊是血濃於水,即便沒有任何恩情但她的命確實是他給的;一邊是深愛他包容她把她放在心尖上的男人,是和她有著共同生活約誓的男人,無論辜負誰,似乎,都逃不過內心的譴責。
她是站在兩面鏡子中間的人,她是夾著尾巴做人的人,她才是最痛苦的那個人!
從電梯出來,她雙手放在外衣口袋裡,腳上是拖鞋,她走得極慢,沒有精神,看起來病態嚴重,她在往賀准病房的方向去。
倘若他安好,孟晞想,這輩子和他就再無瓜葛了吧,他給了她一條命,那麼,現在她還給他。
沒有力氣再去想項默森了,他放棄了絕望了,都隨他了,等親眼目睹賀准平安無事,她要好好休息了,要好好睡一覺……
站在賀准的特殊病房門口,她沒有絲毫猶豫,也並未躊躇,甚至沒有一丁點的退縮,敲了門。
開門的是賀梓寧,
tang見了孟晞,見了孟晞毫無血色的一張臉,他先是一怔,跟著眼裡閃過一絲錯愕,「小晞不好好呆在自己房裡,跑來這幹什麼?」
「我要看他。」
孟晞平靜的說完,輕輕拂開賀梓寧的身體,往裡面走。
項景楓正在給麻藥過後昏迷的人擦身上的汗漬,聽到了孟晞的聲音,起身走向她。
「小晞,他已經沒事了,你現在情況特殊,先回……」
「我就來看一眼,看完就走。」
孟晞沒有理會他人太多,走到賀准床前,直直的站著,由始至終雙手都沒有從衣兜裡拿出來。
也不知站了多久,就那樣安靜的,沉默的,注視著床上那個插著管子被儀器監控的人,他已經不是曾經的賀准,沒有西裝革履,沒有勢利的眼神,沒有狡詐的笑,沒有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商人才有的凌冽氣質……此時的他,完全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事業失敗的一無所有的男人,他什麼都沒有了,躺在這裡,只剩一條倚靠她的血液才能存活的命。
片刻後,孟晞微微彎了腰,貼近了賀准的耳朵,她小聲的對他說,「我本來就不欠你,這次,我把你給我的東西,還你。從今往後,你記住了,我是孟凡和江燕秋的女兒,跟你,毫無關係。」
孟晞說完就走了,賀梓寧目送她,項景楓卻呆了,呆滯良久,她追了出去。
「小晞。」
走廊上,她的聲音是那樣清晰,孟晞背對著她,停下了腳步。
她並未轉過身去,覺得累,只想回去好好躺著。
項景楓在病房門口站了一陣,緩緩走近了她,等到和她只有一米多的距離,這才艱難開口,「能不能讓我知道,這都是怎麼回事?」
孟晞垂眼歎息,末了轉身面對她,「大姐,賀准在和你結婚之前,他其實是我媽的男人,為了榮華富貴,他拋棄了我媽,以及我媽肚子裡的我。」
她不想再說了,話到這裡已經能清楚的解釋所有的一切,她看著項景楓眼裡波光流轉,是詫異,是黯然,是心灰意冷?不管了,她管不了了,她好累……
孟晞唇色泛白,走之前還是問了項景楓一句,「項默森其實來過的吧?」
項景楓還在消化她先前說的話,訥訥的點了頭,孟晞嗓子哽得生疼,艱澀的又問她,「一定……很恨我,是嗎?」
「小晞,賀准他……」
「抱歉,我沒心思再跟你解釋了。」
孟晞轉了身,眼淚瞬間就落下,不管項景楓對賀准和她之間的事還有多少疑問,她也沒力氣再交代了,心裡想的,腦子裡裝的,只有那個男人的名字……項默森你在哪裡!
……?………………………………
一撥人喝酒喝到接近零晨,第二天都要上班,便提議散了。
項默森喝高了,不過這人酒品向來很好,暈酒的時候在一旁安靜得很,完全可以無視他,絕對不會有發酒瘋這種事。
康雪融和姐姐開車來的,姐妹兩個都沒喝酒,見項默森一身衣著單薄,指尖夾著煙,手撐在電線桿上閉眼低頭,應該是醉得厲害了,康雪融剛想開口說要不送他回去,康雪妮趕緊拉住她,背著那些人極小聲的呵斥,「你別想一出是一出,他需要你送嗎?人怎麼來的知道怎麼走,已婚男人你瞎擔心個什麼勁兒!」
被罵了,康雪融張了張嘴又反駁不了,康雪妮瞪她一眼,「今天這狀況你看不出他心情不好嗎,就別添亂了,該回家回家!」
康雪融歎氣,回回回!
姐妹兩人上車的時候,項默森抬起頭來,醉意朦朧的笑著朝她倆揮手,香煙叼在嘴邊含糊不清道,「回見啊……」
康雪融沒再看他,見他這樣子心裡很不是滋味,姐姐在面前呢,她連單獨跟項默森說句話的機會都少,更別說去關心他了。
於佑送思婕和項恬,項默森和項璃上了許仁川的車。
許仁川的司機屬於二十四小時待命那種,隨叫隨到,所以通常項默森和他一起喝酒都是肆無忌憚的。
車上,許仁川問項默森回哪裡,那人坐在副駕,閉目養神,好半天才摁著眉心來了句,「別墅。」
許仁川看了一眼項璃。
自打項默森在市中心找了一間房子作為日常起居用,郊區那棟別墅已經好幾個月沒回去了,雖然每個星期都有鐘點工打掃,沒人住就是沒人住,沒有人煙,顯得十分荒涼。
項璃自然是知道三哥心情極差,與表現出來的逢人便笑的態度形成反差,她不知道孟晞住在醫院,但三哥不想回市中心的房子而是要一個人去住那郊區別墅,鐵了心的就是不想見孟晞。
項璃猜想,要不是孟晞在某一方面徹底惹惱了三哥,以三哥對她的縱容溺愛,怎會嚴重到避而不見的地步?
她對許仁川說,「送他去吧,一會兒陪陪他再走。」
半個小時後
,車停在項默森別墅門口。
許仁川下了車,走到大門口駕輕就熟去按密碼,門開了,項默森卻閒閒一笑,說,「你倆回吧,我真沒事。」
「口渴,找杯水喝。」
許仁川拉了項璃不管不顧的就往裡走,項默森望著他倆背影,末了,過去遞了根煙給許仁川的司機,「實在對不住,放心,等不了多久。」
司機向來敬重項默森為人,雙手接過那根煙,笑道,「項總您太客氣了,就沖許部長給我那份薪水,我就是二十四小時不睡覺都該為他隨時待命。」
項默森點頭,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這才轉
轉身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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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今晚就在這兒陪我三哥,你看行嗎?」項璃接過許仁川遞過來的水杯,喝了口水,這才對他說。
「今晚我想要,不是自己家狀態肯定不會很好。」
「……」
許仁川說得很淡定,很認真,像在說一件正經事,項璃的臉隨即就紅了,半句話都沒法接下去。
項默森進來的時候那倆人在廚房的飲水機面前不知道在竊竊私語什麼,許仁川個子特別高,項璃在他的俯視下也就顯得更加嬌小了……項默森掃了他倆一眼直接上樓,丟下一句,「喝完自便。」
「你站住。」
許仁川目光轉到他身上,想叫住他,項默森壓根視他而不見,於是他就跟上去,背著項璃,他壓低了聲音說,「感情出了問題你要正確面對,我不是不瞭解你,你們之間的事再嚴重能嚴重過兩年前新婚夜之後她一逃就是兩年?」
項默森抿著薄唇,眼中已泛起薄怒,他進屋就要關門,許仁川手擋在門上,在他漸漸燃起火星子的目光中說,「其實我沒資格說任何人,我自己的私生活也是一團糟,我們倆都到了這個歲數,不是二十六七歲充滿活力的男人了,沒那個時間跟精力再投入到另一份感情、認真去愛另一個女人。你看我這麼自私,我自己也知道我很混蛋,有什麼關係呢,是要她是我想要的,只要她……」
「你值得。」
終於,項默森打斷了男人循循善誘的話,冷笑一聲,對他說,「你為一個人變成混蛋,那是因為你值得。」
許仁川舔了舔乾燥的唇,「不是,項……」
「她懷孕了,她很不容易懷孕,曾經,我以為我們之間要有個孩子那是很奢侈的事,不過我不強求。」
他說得很平靜,語氣很淡薄,像是,在說別人的事,許仁川在他漸漸暗下去的瞳仁裡,甚至,已經找不到這個男人平日裡雷厲風行那股子英氣,就連他與生俱來的鋒芒,在這一刻,竟然消失殆盡。
「賀准跳樓,剩下半條命,急需輸血,孟晞二話不說,連自己和孩子的安危都不顧,在沒有告知我和她父母的情況下,捐血給他。」
在許仁川驚愕卻冷靜的神情裡,項默森低頭抹了把臉,覺得無力,覺得狼狽,他對許仁川說,「曾經的那個孩子沒了,我沒有怪她,就當那孩子和我沒有緣分,沒關係,沒關係,只要有她,以後的日子只要她肯和我好好過,所有的事情我統統都可以不在乎……」
「可她,一次又一次的,讓我失望,乃至絕望……」
項默森是真的醉了,意識尚在,條理也清楚,可頭很暈已經到了語無倫次的程度,他站在那裡,以失敗者的姿態,在許仁川靜靜注視的目光中。
許仁川離他不過半隻手臂的比例,項默森手握著門把,他的手搭在門沿上,良久,手緩緩垂下去,他嗓音沙啞,問項默森,「後悔了嗎?」
項默森一直低著頭,狠狠地搖了搖腦袋,「後悔什麼?一輩子就喜歡過這一個女人,她能給我的都給我了,你覺得我是虧了什麼?」
☆☆
ps:剛坐下來寫,先更一章吧。(感覺我每次寫到阿三難受的時候你們怨念得我好慘吶~~~~(>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