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健康越來越被重視了,警廳有三位常駐的心理醫生,但有些話肯定不能跟他們說,我平時找一個叫萱的心理醫生,萱還是比較信得過的,至少比警廳的信得過些。
這裡她跟我說話的身份是我的醫生,就用「醫」代表她吧。
醫:又來拿藥麼,最近你藥吃得太快了,這樣下去不行的。
我:最近出了些事情,不過已經過去了,我希望它成為過去式,希望很快就能回歸正常生活。
醫:你的職業注定不平常的,你卻想要平常生活,不矛盾麼?
我:法醫也買菜、做飯、睡覺,不平常麼?法醫也有平常生活,而對我們來說,解剖屍體破案也是一種平常,從另一個角度說,人性就是矛盾的,在平凡中尋找刺激,在刺激中嚮往平凡。不說這個了,我最近做夢更多了,陪我聊聊吧。
醫:你說最近出了些事情,什麼事?
我:記得幾年前我跟你說,我懷疑自己是抱養的麼?我想我親生父親來找我了。
醫:這是好事啊,恭喜你,是什麼在困擾著你?顯然你做夢更多跟這件事有關。
我:我沒認,而且我打了他兩個耳光。
醫:你說你打了你親生父親兩個耳光?!!
我:是的,也許因為他們總是發號施令習慣了,他們總是聽不進別人的話,這樣才能讓他們聽進去我的意思。
醫:你說他們,是誰?
我:我親生父親他們家,他們家很……有錢有勢,這種人家總是給人印象總是不太好,我不想被捲進那個漩渦。大富大貴,常常伴有大凶大吉。
(大富大貴,大凶大吉,說出這八個字時我怔了一下,這不就是司機僧給我算命說的那八個字?)
醫:你現在在在後悔,內疚,是麼?
我:不知道……我只希望這件事快點過去。
醫:不是,你在懷疑你的決定是否正確,你覺得你做錯了。
我:是麼,我在懷疑麼?
醫:是的,你在懷疑。
我:那我做錯了麼?
醫:你不想認他們,會不會是因為恨,恨他們沒有對你負到責任,沒有養你。
我:或許有一點。最大的原因是考慮我的父母,我不想他們被傷害。
醫:會不會跟擔心現在養父母無關,真正的原因是你的心病?這麼多年,你一直想知道為什麼會做那樣的夢,當年發生了什麼,但當機會到來時,你卻害怕了?
我:你是我的心理醫生,負責紓解我的情緒,不是給我添堵的。
醫:我只是將你藏在心底不敢問的問題問出來,引導你一步步去面對。
我:我做惡夢是創傷後應激障礙,花盆砸的。
醫:這個問題我們也討論過,當年花盆砸到你母親的時候你才一歲,一歲的孩子是不記事的,最少要五歲才記事,也就是說,最少五歲才會被不好的記憶影響,你母親關於花盆的故事是站不住腳的。
我:人在進化。連狗狗都在進化,現在小狗都有五六歲小孩的智商了。
醫:不否認少量個體已經進化,但我們分析過你的大腦波動,你不屬於一歲就記事的進化體。你做惡夢的原因,或許跟你親生父親有關。
我:也許沒有關係。
醫:或許有關,或許無關,但你不打開蓋子,這就是個無解的題,就像薛定諤的貓,我們現在來談一下你決定不跟生父接觸的理由,你當時為什麼不問問當年的事?這不像你的作風。
我:不知道……當時沒多想……也許是想太多,我不知道……我想我是感覺到很大的危險,出於求生的本能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感覺這種東西就是感覺,具體原因我說不出,但我出來的時候有個軍醫跟我說,我可以不認元帥,但不可以不尊重他,他一生六個老婆,十二個兒子,十五個女兒,全部送上了戰場,一生二十七個子女,如今活下來的只有鄭軍長一人,軍醫想告訴我他敬仰的開國元帥為國家做出的犧牲,但我想到的只有那些鮮活的生命究竟做了誰的墊腳石,而我,不要變成和他們一樣的炮灰。)
醫:為養父母著想,恨親生父親,排斥大富大貴的人家嚮往平凡生活,甚至感覺危險?這麼多理由,你有沒有想過,你分析這麼多理由,恰恰說明你心在動搖,你做得決絕,甚至打親生父親,恰恰是因為害怕自己動搖,你心裡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我:安穩,如果真如你所說我在動搖,那我斷了自己的後路,死了自己的念頭,不過是求個安穩。可能我求的比安穩二字還要少,我只求能活著,只求能活下去。
醫:真的麼?真的是這樣麼?
我:你覺得我想要的是什麼?刺激?真相?你是我的心理醫生麼,為什麼總是給我些不好的心理暗示,總想把我往坑裡帶?
醫:坑?你覺得我應該說什麼?
我:我要是你,我會對我的病人說你做得很好,你的牴觸表現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非常正常的反應,情緒學專家elizabethkubler-ross將悲傷分為五個階段,一、否認;二、憤怒;三、沮喪;四、討價還價;五、接受事實。
否認,裝作不知道,那麼這件事對我就不會有影響,一切都是原來的樣
子,不會改變;
然後憤怒,找替罪羔羊,將錯歸咎在別人身上;
然後是沮喪,這個階段我們建議病人大哭一場,任由情緒低落,在床上躺一天,什麼都不做。
現在你已經經歷了前三個階段,過程非常順利。建議的話,我建議你將節奏放慢一點,放鬆,take-your-time,不要逼自己。
醫:是的,你自己也有心理學碩士學位,這些話不用我跟你說,你說得非常好。
我:確實,我自己也可以分析得非常好,但我需要一個人跟我說,我需要一個人跟我說:「你做得沒錯」,我需要一個人跟我說:「你還是正常的」。不然我為什麼付一個小時兩千塊錢的診費給你?
醫:抱歉,我以為你只是需要從我這裡拿藥。
我:這不是問題的重點,重點是你的態度、你的話讓我感覺你……
醫:好像知道點什麼是麼?那是因為你總是隱瞞我很多,不配合很難有治療效果的,你總是把其他人都當做敵人,包括我,這是被害妄想症導致的應激障礙。
我:或許吧,但我不認為我有被害妄想症,現在確實有人要殺我,而我甚至不知道這個人是誰,我現在只是小心一點,如果我自己剖析,我的小心謹慎做得還遠遠不夠。
醫:所以你不信任我,你不信任我治療很難有進展。
我:是麼,那就努力讓我信任你,取得病人的信任是醫生的事。不要再像今天這樣試圖給我不好的心理暗示了,以前我是不夠信任你,但至少不懷疑你。
從萱那出來的時候見到一個非常彬彬有禮的年輕男子,咖啡色的領帶,頂級工藝的碧璽寶石袖扣,一身西裝穿在他身上特別好看,西裝穿得不好看上去傻乎乎的,即使名牌西裝也很少有人能穿得這般好看的,我想是大師手工製作的才會如此裁剪得宜,他恰到好處地向我點頭微笑,與我擦肩而過。
來看心理醫生的人不會這麼落落大方的,萱有男朋友了啊,難怪工作這麼不用心——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