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客人,大大咧咧地坐在大位上,趙菲和趙國智對他們並不陌生,看到他們,趙菲姐弟倆趕緊乖巧地叫了一聲:
「外公,大舅舅!」
外公劉裕至現在也就50出頭點,個子雖然不太高,但長年的體力勞動,也讓他顯得粗壯結實,乍一看,和40多歲的人也差不多。()聽到外孫和外孫女叫他,便微微地點了點頭,哼了一聲算做是回答。而40出頭的大舅舅劉桂東則也跟著笑了一下,算是互相打了招呼了。
趙菲早就不是原來那個趙菲了,現在16歲的身體30多歲靈魂的她,已然能看出外公對自家姐弟倆並不親熱,而且,實事求是地說,外公對他們的感情,也就只限在這個稱呼上了。
雖然還沒有看到什麼實質性的表現,但是趙菲憑直覺,就能感覺出來外公對他們這些小輩並不上心。換成只有16歲的趙菲,也許會覺得外公的這種表現,只是長輩和孫輩之間的隔代隔閡而已,但是此時趙菲是用成人的眼光來評判的,這讓她不得不做出了那樣的結論。
劉桂珍卻對父親和哥哥十分熱情,她正在炒菜,看到姐弟倆放學,立即喊道:
「阿菲,去盛飯。國智,你去拿湯匙筷子。」
姐弟倆一聽便各自領命,趙菲一看煤爐邊上放調料的小桌子上,木桶蒸飯已經掀開蓋了,裡面的米飯冒出香噴噴的白氣,這讓她也頓時覺得餓了起來。
按照今天吃飯的人數,得打七碗飯,但是打到第五碗時,趙菲發現,木桶裡的蒸飯已經不多了,她想起來,以往飯不夠的時候,都是自已和妹妹盛得最少的,於是她便按老規矩,把最後兩碗飯盛得只有其它幾碗的三分之二這樣。
隨著米飯上桌,趙國智也把筷子和湯匙也擺好了,趙菲這才看到,餐桌上,除了一盆滿滿的紅燒肉外,還有一盆炒地瓜葉,一盆春天才有的山上特產的小筍,劉桂珍這時又端上桌一條紅燒帶魚。這在趙家來說,可是盛宴了,兩個月也不一定有一次。
「爸,我這裡有一瓶四特酒,叫桂東陪你喝兩杯?」
趙民生從對面客廳過來,手裡還拿著瓶白酒,慇勤地對劉裕至道。
「四特酒太辣,我不喜歡那個味道。這天氣,還是來瓶錢江啤酒吧!」
劉裕至倒也不客氣,直接就安排上了。
趙民生頓了下,轉眼看向劉桂珍。趙菲心裡笑了,她知道父親的錢全掌握在母親手裡呢,現在老丈人突如其來地點名要喝啤酒,他肯定是兜裡錢不夠了。
「爸喜歡喝啤酒,那就去買啤酒唄,國智,喏,拿六塊錢去買四瓶啤酒回來。」
劉桂珍倒還真是個孝女,趙菲見她臉上小抽了一下,明顯十分肉痛,這六塊錢都可以買三斤肉了,但外公要喝啤酒,母親卻不敢不從,再心痛也得掏出來。劉桂珍沒買過啤酒,但卻也聽工友吹過,知道那酒挺貴的,一瓶就要一塊半。
趙國智應了一聲,從劉桂珍的手裡接過六塊錢,撒開腿就往街上小賣部跑去。
小賣部離這裡並不遠,以趙國智風一樣的速度,大約十分鐘不到,就打了個來回。
見外孫用一個紅色的塑料袋提著4瓶酒回來,劉裕至的心情明顯好轉,他挾了塊紅燒肉,扒拉了兩口米飯,邊嚼邊道:
「咱家隔壁的老朱,那天和我吹牛說啤酒怎麼好喝,我正想試試呢,不過,咱們村那的小賣部還沒有啤酒賣,今天正好試試味道。」
錢江啤酒一瓶一塊五,趙民生現在做臨時工一個月賺的不到一百塊錢,劉桂珍在工地上打小工,一天也只有三塊多的工錢。對於趙家來說,這啤酒還真是奢侈品了,按比例來論,趙家買這啤酒來招待劉裕至,比起後世那些有錢人喝的拉菲也不相上下了。
趙菲聽了有點不是滋味,但看到媽媽那費心巴力要討好外公的樣子,她這當人家外孫女的,自然也不好說什麼。
「哎,這啤酒要怎麼打開啊?」趙國智正想趁著大人熱議啤酒,多吃幾塊紅燒肉,但卻被外公揪出來了,「國智,你剛才去小賣部,那裡的人有教你怎麼開啤酒沒有?」
家裡幾個人都沒喝過啤酒,趙民生不會喝酒,自然也不會想著主動去買啤酒喝。這啤酒貴比拉菲,就算是趙民生會喝酒,他也捨不得喝呀!不會喝,自然就沒開過啤酒。因此,大家看著玻璃瓶上那被鑲得牢牢的鐵蓋子,不由都被難住了。
用力撬吧,又怕玻璃碎了,不撬,也擰不開呀?
趙國智見外公眼巴巴地看著他,趕忙回答道:
「人家沒教我怎麼開,給了啤酒我就回來了。人家只是說這啤酒瓶可以退的,退一個給兩毛錢。」
趙菲當然曉得啤酒怎麼開,不過,這個時候如果她表現得比大家都老練,會讓大家怎麼看?於是她對趙國智道:
「你去問問小賣部的老孫,他是賣啤酒的,一定知道。」
當下之計,也惟有如此了,趙國智領命,又是一陣風地去了,不一會兒,手裡拿著個鐵製的啤酒起子回來了,對大家笑著道:
「老孫說用這個撬開,剛才比給我看了,我懂得怎麼弄了。」
「那趕緊吧,這啤酒還真是象長了一身刺的刺蝟,難以下嘴啊!」
劉裕至「吧達」了下嘴,對啤酒的興致更濃了。
趙國智拿著啤酒起子,有點笨拙地比劃了幾下,終於找到要領,一下子把啤酒蓋撬了起來。
「絲」地一聲,白白的啤酒沫頓時翻湧上來,趙國智嚇了一跳,嘴裡嚷道:
「冒煙了,要爆炸了!媽呀!」
他差點就把啤酒瓶當手榴彈甩了出去。
還是趙民生鎮定,他在邊上看出那不是冒煙,而是象汽水一樣的水汽,便一把搶過兒子手裡的啤酒瓶,道:
「不會爆炸的,傻小子。」
說著話,趙民生便把啤酒往桌上備好的大杯子裡倒。老丈人和大舅子各倒了一杯,一瓶啤酒也就空了。
劉裕至樂了,他沒想到喝個啤酒也這麼冒險,難怪隔壁的老朱在那吹呢!此時他早就迫不及待了,抓起自已的酒杯,用力喝了一大口。
趙菲笑嘻嘻地,坐等外公的表現。果然,酒才入喉,劉裕至強強吞了一口下去,突然大罵:
「這什麼馬尿啊,味道這麼嗆!」
隨著他話音剛落,「呃」一聲,巨大的酒嗝從他喉嚨深處冒了出來,讓他頓時頭腦一陣清爽。
「好,這酒好!」
劉裕至細細體會一番,又顛覆了剛才馬尿的評價,有滋有味地拿著酒杯喝了起來,不過,這回可不敢一次一大口地往嘴裡灌了。
小妹趙蘭這時候才放學回來了,沒人注意到她,趙菲示意她在自已身邊坐下,這才發現,趙蘭眼睛腫腫的,好像哭過。
怎麼回事?
但看趙蘭安靜的模樣,明顯不想讓家裡人知道她發生了什麼,趙菲就姑且把疑問藏在了心底。
吃飯的時候,劉桂珍和趙民生一直勸劉裕至和劉桂東多吃點菜,趙菲心想,根本就不用勸。果然,劉裕至和劉桂東的筷子從頭至尾就沒放下來過,有放下來的時候,也是他們喝啤酒的時候。
待客當然是要熱情的,但外公和大舅舅這麼理所當然的樣子,還是讓趙菲心裡有點不舒服。她還不至於饞著紅燒肉放不開碗,所以就著新炒的小筍把飯扒下肚,就說自已飽了,把碗放洗碗盆裡,便去做早上發的練習卷。
屋裡照舊是黑乎乎的,就算開了通向屋後的窗戶,光線也不夠。趙菲把燈拉開,埋頭做起數學卷子來。總複習階段,老師天天都會發一張各科的練習卷讓學生們做,做完了第二天點評講解,再發一張卷子……週而復始,這就是總複習的生活了。
就在趙菲卷子將做完的時候,趙國智走了進來,對趙菲道:
「姐,你知道外公他們今天過來幹嘛嗎?」
「看你那樣子,你是知道嘛!」
趙菲懶得理會弟弟的欲擒故縱,小屁孩,在姐面前耍這套,哼,道行還太淺。
「他們是過來幫忙的。爸說要在廚房後面加個搭蓋,到時候多弄出來的地盤,就給咱們溫書用。」
趙國智見釣不成姐姐的胃口,只好自已從實招來。
「啊?是這樣啊,這是好事,以後你和阿蘭兩個讀書就清靜多了。不是我說你啊國智,下學期你也要畢業考了,晚上多點時間讀書,不要整天迷著看電視。」
趙國智成天不見他做作業,昨晚上又跑出去到鄰居家看電視,趙菲知道他聰明,但還未定性,少不得拿出姐姐的派頭多加約束。上一世,趙國智大學最終沒考上,高中畢業後,到廣東去打工了,一去幾年,音信不通,估計也沒賺到什麼錢。
倒是趙蘭,經過努力,考上了大專,學了個會計專業,後來在鎮上的企業做會計,由於也要幫補父親的醫療費,生活過得同樣不是很如意。
這兩個弟弟妹妹,趙菲深知他們的潛力,只是缺乏有效的約束和引導,如果管好他們,讓他們對學習多上點心,以後也會有出息的。
「姐,像咱們仨讀書有什麼用啊?哎,你看象隔壁吳阿姨的兒子向東,人家高中畢業就能分配到農場做正式工。誰叫咱們是農村戶口呢,就算讀到高中畢業,也當不了農場的正式工。」
趙菲一陣無語,八里坑國營農場本來就是為了安置歸僑而成立的,根據國家政策,歸僑子女成年後,可以就近安置工作,也就像趙國智說的錢向東一樣,畢業就有正式工做,有一份國家的工資可以領。
而他們由於是農村戶口,也不是歸僑,父親又是臨時工,這種好事落不到他們的頭上。難怪趙國智和錢向東一比,頗有埋怨。怪不得趙國智眼界淺,換成趙菲,前世不也一樣羨慕錢向東?
錢向東,學習一向都是很差勁的,人家也根本就沒什麼心事學習好不好,反正混到高中畢業就能安排工作。
但是趙國智不知道,趙菲卻知道,錢向東他們這批人,在後來國營農場改制的過程中,可是經歷了一場陣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