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後的北京城,寒夜。
崇禎皇帝坐在華殿中,還在批閱著奏章。殿中幾十根紅油大蠟吐著火舌,將四角照得通亮,同時也顯得崇禎的臉色有些潮紅。
也難怪,他剛剛小染風寒,雖然不重,可這幾天天氣苦寒,北京城中天天都有凍死的叫花子,連他這位皇帝也挨過了半個來月才康復。
今日已是臘月十一,再過十幾天就是崇禎五年了。自他繼位近六年以來,時局一天天變壞,天下一天天動亂,令他這位立志成為「中興之主」的明君,越發的憚精竭慮,熬通宵的時候越來越多,因為各地的書塘報就像雪片一樣飛來,落在他的案頭。
今天時間還早得很,剛剛吃過晚飯不久,皇帝批了一會兒奏章,忽然有太監來稟報,說在值房當值的閣臣,兵部尚書張鳳翼來了,有要事上奏。皇帝立時召見。
只見張鳳翼走得很匆忙,臉色也十分沉重,皇帝一瞧就知道有大事發生。於是等他見了禮之後,急問:「張愛卿有何事?」
張鳳翼從袖子裡取出一份塘報,呈了上去:「陛下,方才接到洪承疇發自陝西的六百里加急書,西安失守。」
皇帝吃了一驚,急忙展開塘報,看了一遍,砰的一聲,在龍書案上用力一拍,站了起來。
張鳳翼有些驚慌,向後退了兩步。皇帝將塘報扔到地上,背著手從龍案後面走出來,站在他面前,陰冷地說:「想不到連洪承疇也敗了,西安一失,全陝難保。」張鳳翼小心翼翼地說道:「回皇上,洪亨九雖然失了西安,可也不算什麼大的過錯。他在塘報上寫得清楚,張獻忠與羅汝才數萬大軍圍攻西安十餘日,一無所獲,而且傷亡慘重,他以五千人馬守西安,已經創造了奇跡。當時陝西的人馬,都去山西河南圍剿高迎祥等部,誰也不會想到張獻忠與羅汝才膽敢進陝。洪承濤急調曹詔和左良玉,孫傳庭三部人馬回援,這才大破流賊於城下。只是這個時候,官軍只顧著追殺流賊,卻被華陰的秦軍抄了後路,也算大意失荊州。」
皇帝冷哼一聲:「我不管他為什麼失了西安,總之,西安一失,後果殊難預料,如果不能盡快奪回來,陝西一地,當不再為我朝庭所有。」
張鳳翼點頭:「陛下所說極是,洪亨九說,襲占西安的秦軍也不到一萬人馬,只要我援軍四集,秦軍一定束手成擒。」
皇帝又踱了幾步,這才停住,以不容質疑的口氣道:「急令洪承疇,一個月之內,奪回西安。不然的話,詔獄無情。」
張鳳翼急忙道:「臣這就擬旨,這就擬旨。」
皇帝稍稍平定了一下臉色,走到炭火邊烤了烤手,問道:「河南有什麼消息嗎?」
張鳳翼道:「回皇上,陝西的流賊在逆魅高迎祥的統領下,進入了河南,然後又分兵四掠,目前的態勢,他們分成了三大股,張獻忠與羅汝才進了陝西,為洪亨九所敗,正在肅清殘敵,另兩股,高迎祥和李自成統兵進了湖北,佔了我幾個縣城,之後攻擊隕陽失利,被官軍合擊,此時已經退回河南,據報傷亡慘重,另一路由闖塌天劉國能,射塌天李萬慶帶領,向北進入直隸,也是先勝後敗,日前保定總督有塘報來,說是殺賊無數,已將流賊趕出直隸。總而言之,都是些好消息。」
皇帝輕輕點頭:「這些人中,最難剿滅者,就是高迎祥,此人兵強馬壯,在群賊中素有威望,經常能聯合起數十萬人馬,只要能將他生擒,其餘人等,皆不足慮。必能望風而降。」
張鳳翼急忙道:「我主英明。一眼就洞察利害。」
皇帝想了想,說道:「擬旨,升山西巡撫盧象升為右副都御史,總督山西河南河北山東湖廣四川軍務。命他著力追殲高闖等流賊。」
張鳳翼道:「領旨。」然後又小聲地道:「洪承疇那邊,當如何處置?丟失西安,如果不責罰,唯恐那些言官們,又要來聒噪了。」
皇帝道:「洪承疇先是破賊有功,而後大意失地,功過或可相抵,不過為了以明賞罰,撤去他三邊總督之職,只任陝西巡撫吧。」
張鳳翼鬆了口氣:「我主英明,賞罰得當,臣這就去辦。」
他走了以後,皇帝又從地上撿起那份塘報,看了一遍,緊緊地將這張紙片捏在手裡,握得指節都有些發白了。
盧象升坐在太原城自己的府邸內,反覆看著這道聖旨,他心頭絲毫沒有陞官的喜悅,而是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
方纔那些來賀喜的官員們已經被他打發走了,他最討厭這種官僚,看著他們那一副副阿諛奉承的臉孔,心裡就噁心。
皇帝對自己的倚重,卻是一把雙刃劍,能殺敵,亦能殺自己,只要自己剿匪不利,立時就會被奪去官職,投進詔獄。洪承疇丟了西安,因此失去了三邊總督的職位,但是卻沒有被降職,那是因為洪承疇在朝中的底子很厚,不少人都在為他說好話,在危急時刻,保住他的官位。而且崇禎也十分喜歡洪承疇。
而自己就不同了,皇帝雖然也認為自己是忠臣,能堪大用,但是一旦失敗,朝中不會有多少人為自已說話。
盧象升的性格,剛正不阿,嫉惡如仇,而朝中的小人很多,因此盧象升在朝中沒有什麼同盟,他能夠當上封疆大吏,全是靠著自己的能力,一仗一仗打出來的。
眼下皇帝將山東山西河南河北湖廣四川數省的剿賊重任交給自己,這副擔子太難挑了,誰不知道此時的起義軍遍地開花,加在一起有五六十萬之眾,有些地方的官吏一聽農民軍打來了,馬上棄城而走,連抵抗都不敢。
這也怪不得他們,那些府縣中的人馬最多不過數千,也久不訓練,更沒
沒經過什麼戰陣,靠他們擋住十倍於自己的農民軍,無異於癡人說夢。
盧象升有自己的天雄軍,可是數量不多,總共也就兩萬多人,眼下都佈置在山西的要地。以防農民軍重新打回來,可是這道聖旨的意思,是想讓他率軍去剿賊,眼下山西已經沒有農民軍了,要剿賊必然要遠出山西,前往河南,但他率兵一走,山西就空虛了,到時候不知哪股農民軍會突然打回來,佔了太原……
自己可沒有洪承疇那樣的運氣,一旦山西亂起,自己定然被彈劾,到時候眾口爍金,連皇帝也保不住自己。
盧象升雖然忠心耿耿,但是絕不笨。絕不愚忠。
在他剿賊時,首先要顧全山西,不要被農民軍攻進來。想到做到這一點,只有兩條,一是自己守山西,調派良將去外省剿賊,二是派人守山西,自己親率精兵前去外省剿賊。
這二策,他想了許久,沒有定下決定,因為他雖然有些兵,但是缺少名將。
有將無兵,固然讓人頭疼,但是有兵無將,那就不光是頭疼了。因為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盧象升在屋子裡走了幾遭,突然令手下親兵:「去請張先生來,我有事要問他。」
不多時,只聽門外傳來腳步聲,門簾一起,走進三個人來,兩側是兩個官軍,中間夾著一人,此人竟然身穿囚服,而且頭上戴著一個布袋,包住了臉。
三人走進來,盧象升向兩個官軍一點頭,其中一人伸手,摘下了中間那人頭上的布袋。
那人的臉露了出來,赫然竟是許久沒有露過面的大秦第一名嘴,張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