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巖道:「可若非如此,子義為何認罪?范相為何將他收押?他又為何被人救走?如果他真的清白,大可以當著全軍的面說清楚。」
秦王道:「此事不能再深究,對於白起也不可以追殺,一切,都要等他回來之後,才會清楚。」李巖道:「您覺得,他還會回來?」秦王冷笑:「白起一生未曾打過敗仗,如果他是被冤枉的,他一定會討還清白,如果他沒被冤枉,也一定會率兵前來復仇。白起可不是甘願消沉,平平靜靜過一輩子的人。」
王翦點頭:「大王說得對,只要白起回來,此事定可以水落石出。」
秦王心頭很有些不安,他不知道白起到了何處,更不知道他還能不能回來!
其實白起一直也沒有離開陝西,自從那天他被吳心藍救走,送出華陰城之後,他獨自一人一騎,開始在荒野中遊蕩。有些漫無目的,因為他實在,無處可去。
白起自小就有極強的生存能力,非常有主見,因此一個人在野外謀生,並不困難。他信馬由韁地向西走去,走了兩天,也沒有遇過失散的秦軍,此時他心中突發奇想,何不回家鄉去瞧瞧?
他的老家是陝西眉縣,就在咸陽以西三百里,離他現在所處的地方,也不過五六百里路,騎馬的話,七天之內就可以到達。自從戰國時代起,自己領兵打仗,就很少再回到故鄉了,也不知過了一千多年,那裡是什麼樣子。
想到此,他終於有了目標,於是打起精神,催馬而行。
三天之後,他就到了西安,進城中買了些乾糧,又換了匹好馬,這才啟程趕奔眉縣。
一路上他留心民情,發現陝西大地的災難遠沒有過去,很多村鎮十室九空,不是被流賊洗劫,就是被官軍搶掠,老百姓流離失所,易子而食的事,比比皆是,簡直就是人間地獄。經過一些村子時,有饑民來劫殺他,白起馬快,武藝又好,饑民們沒有得手。
這天下午,他趕到了太白山的東麓,此地離眉縣已經不遠。
對於這座山,白起還是熟悉的,此山在他生活的那個時代,民間俗稱叫太乙山,相傳有太乙真人在此修煉。此時白起立馬山下,向山上瞧去,但見諸峰競秀,列巖聳翠,山頭有冬日積雪,如老翁白頭,古徑幽深,松柏濃密,長溪映帶,鳥鳴不已,真的是如同仙境一般。
一千八百年後,重生於世,見到熟悉的山水,白起的心情,真不知用何等筆墨才能書寫。
他一邊看,一邊催馬上了山間小路,不住地左右觀望。
走了沒十里路,突然聽到遠處一片喊殺聲。
如此幽靜的山林,怎麼會有喊殺聲呢?白起精神一振,催馬上了一個高崗,舉目望去。
只見在崗下幾里外的一個大山坡上,正圍著一群人,呵呵亂叫,粗略一數,約有一百來人,這些人的前面,是一個石堡,建在山坡上,石牆很高,石門也很厚重,此時堡裡堡外的人正在交戰,堡外的人爬梯子向裡攻,堡裡的人登上石牆,靠著垛口抵擋。
白起看了一會兒,啞然失笑。
原來進攻一方都是些老百姓,手裡拿的也大多不是兵器,而是種地用的鋤頭鐵鍬等物,防守的人倒是有些武器,但顯然沒有什麼武藝,只是胡亂打成一團,場面看上去混亂不堪,毫無章法。
不用問,這就是一幫饑民搶劫。
在當時,饑民合起伙來,搶劫富戶是非常普遍的事。由於北方大亂,州城府縣經常被農民軍與流賊攻破,城中的有錢人家雖有城廓為屏障,可一旦城破,想逃也逃不了,經常全家被滅門,錢財被搶光。於是這些富戶們就開始遠離州城,找一些僻靜而又不十分偏僻的山區,建起堡壘,囤積糧食與財寶,招收人馬來保衛。由於偏僻,農民軍不來進攻,因此更加安全。只是常有小股的饑民來騷擾,要錢要糧,如果不給,就來攻打。
眼下就是一例。
白起左右閒來無事,就在遠處立馬觀看,權當開心。
遠處的饑民們攻打了半天,也沒攻進去,自己倒被砍傷了十幾個人,退了下來,圍在一處商量,白起正看著,卻不料身邊側後圍過五六個人來,手拿鋤頭,突然跳過來一鋤勾住白起的肩膀,向下猛地一拉,將他拉下地來。
白起剛想站起,那幾個人向上一撲,七手八腳地按住他,然後奪了他腰間的刀,也沒綁他,四個人揪著他手臂,押下山坡來。另外一人拉著馬,跟在後面。
其實白起要想掙脫這幾個人,易如反掌,可他誠心要瞧瞧這些饑民的笑話,因此並不反抗。他早想好了,如果對方要殺他,他可以在眨眼間掙脫對方,上馬逃走。
一行人來到山崗下,那群饑民正在這裡商議,圍成一個大圈,正中有幾個人坐著,看樣子是領頭的。
其中一個看到他們幾個押來了一個陌生人,於是遠遠地問道:「張老三,你們抓的是誰啊?」
為首的那個叫張老三的回答:「二當家的,這混蛋八成是官府來的斥候,遠遠地瞧著咱們,一邊瞧一邊笑,跟看耍猴的一樣。」
二當家道:「押進來,押進來。咱們審一審。」
幾個人將白起押進圈子裡,一個人叫道:「讓他跪下,讓他跪下……」那四個揪著白起手臂的人一起用力向下按他,結果紋絲不動,白起笑道:「要問就問好了,這裡又不是公堂,下什麼跪?」
那二當家打個哈哈:「這傢伙倒是不怕死啊,定是個亡命之徒。大哥,咱得先殺殺他的威風,要不然不會老實。」
那個被稱為大哥的,看上去三十來歲,一臉的粗豪,鬍子又硬又濃密,眼睛又大雙圓,瞪起來的時候,還是蠻嚇人的。此時他卻揮揮手:「用不著跪了,咱們一百多人,還怕他跑了?」
他來到白起面前,將眼睛一瞪:「我問你,你是幹什麼的?來此是不是給堡裡通風報信?」
白起淡淡一笑:「我是過路的,正好碰上,沒什麼事就多看了幾眼。」
粗豪漢子圍著白起轉了一圈,仔細瞧瞧他的打扮,相信了七分,可還不完全信,便問押著他的人:「你們搜身沒有?」
一人道:「稟大哥,我們搜過了,他身上只有這把刀,和這個包袱,包袱裡有些碎銀子,乾糧,衣服,就這些。」
粗豪漢子道:「看來還真是個過路客人,失禮了。」然後他一揮手,讓幾個人鬆開白起。
別看這漢子長相兇惡,可還是挺講道理。
白起活動活動手臂,說道:「我可以走了?」粗豪漢子道:「可以走了。」白起看了看自己的東西:「那好,把馬匹,單刀,包袱都還給我。」
粗豪漢子哼哼一笑:「對不起,不能還你。這些個物件,我們都用得著,先借下了。」白起皺起眉頭:「借下了?什麼時候還啊?」粗豪漢子指指那座石堡:「等我們打下了常家堡,就還給你。」
白起撇撇嘴:「打下這座堡?嘿嘿……」
粗豪漢子一愣:「你不信嗎?我們這裡有一百五七十人,堡裡只有五六十個,還怕拿不下來?」
白起連連點頭:「自然拿得下,等到堡裡的人都餓死了,你們就可以拿下來。只不過,不知道是他們先餓死,還是你們先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