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軍素來都是以軍功受賞,而軍功則是以敵軍的人頭為記,殺一個人頭,賞一級爵位。因此秦軍每次上陣,都對敵軍人頭視如珍寶,白起很清楚這個。但眼下他想打一次殲滅戰,一旦眾軍只顧搶人頭,不免會放走其餘的敵人。再說這股流賊人數眾多,有四千之眾,一旦大家都去爭人頭,只怕會遭到反擊。因此他下令,只殺人,不要搶奪人頭。
白起爭戰一生,他的信條非常簡單:攻城不如殺兵,殺兵不如斬將。
他從不計較一城一池的得失,他注重的是殺死敵兵的數量。因為再堅固的城,也是要用兵去守的,把兵殺完了,城自然就攻下來了。
這個道理用現在的話總結,就是殲滅敵人的有生力量。
白起吩咐王翦:「你帶兩個方陣,攻擊東南兩個方向,我帶兩個方陣,攻西北。我這邊舉三枝火把為號,一同進擊。」王翦拱手道:「領命!」
隨著白起一聲令下,四個方陣開始出發,行進間,仍舊保持著嚴整的隊形,果然是訓練有素,一絲不亂。
整支秦軍,沒有一個火把,沒有一個人講話,這支軍隊就像一條黑蛇,游動在草叢間,悄悄地接近獵物,然後突然發起襲擊。
整齊王確實很整齊,至少穿得很整齊。他一身錦衣,足蹬朱字履,腰間的劍鞘鑲金嵌玉,十分華麗。此時他正坐在自己的大帳內,擺下了一桌酒,請自己手下的重要頭領商議明天的戰事。
其實也沒什麼好商量的,他與點燈子曾經協同作戰過,雙方一直保持著聯絡,上個月點燈子在此地大撈一票後,得意洋洋地炫耀,令他十分眼紅。點燈子也沒瞞著,告訴他華陰城內守軍不多,不敢出城來打,因此城外那些村莊,就像供桌上的豬頭三牲一樣,任他們來拿。
聽了這個,整齊王半點也沒猶豫,就帶了全部人馬過來。眼下他已經探明,點燈子上次攻擊的幾個村子,此時已經恢復了元氣,近來有不少村民買糧回來,整個村子看起來十分興旺。
因此他一邊喝著酒,一邊和手下幾個頭目商議,誰去打哪個村子,帶多少人,等商量定了,酒也喝完了,整齊王吩咐眾人好好休息一夜,明天準備大開殺戒。
這些人各自歸帳,休息去了。
又過了一個時辰,營地裡的火漸漸暗了下去,連守夜的衛兵都貓在火堆邊打起了盹兒。
一片靜寂中,秦軍悄悄摸了上來。
王翦身先士卒,走在最前面,等到離營地一百步以外的時候,他伏下身子躲在樹後,向遠處望去,他知道,白起的軍隊就在對面。
他攻擊的是東南兩面,白起攻西北,因此白起的軍隊要繞一段路,所以他先到營地,等待白起的信號。
過了一會兒,遠處終於有了火光,三點火光。那是白起發出的信號。
王翦緩緩拔出長劍,吩咐道:「弩兵準備……」
他身後三排弩兵最前面那排將弩抬起,王翦長劍一揮:「放!」
弩弦抖動之聲響起,如同數千隻毒蜂在振翅一般,第一排弩箭射了出去,然後這排弩兵向後退去,第二排弩兵頂了上來,早已上弦的箭緊接著發出,等第二排弩兵射完了,最後那排弩兵又連續發射。他們發射完,原來的第一排弩兵又頂上來……
三排弩兵輪番發箭,弩箭如同一浪接一浪的怒濤,向著敵人的營地撲去。一浪緊似一浪,幾乎沒有停歇的功夫。
在戰場上,如此密集的殺傷力,是非常可怕的。
不光是王翦這邊,對面的白起也如法炮製,數千枝弩箭飛射進營地裡去。
那些在營帳外面的士兵正在打盹兒,突然聽到天空中有呼嘯之聲,還以為是群鳥過林,但抬頭看時,發現整個天空幾乎全是密密麻麻的黑線,映著火光發出悸人的寒芒。
然後箭雨就落了下來。
所有在營帳外面的士兵,無一倖免,全被射殺在篝火邊,每個人至少也中了十來支箭。
而睡在營帳裡的人也並非安全,那些營帳到底不是房屋,布再厚也擋不住秦軍的箭。無數營帳被射成了篩子,裡面的人還裹著被子大睡,就被活活釘死在地上。
一時間營地中亂了起來,有人開始大叫:「敵襲,有敵來襲……」
混亂中不少人衝出營帳,卻又被撲面而來的箭雨射倒。
秦軍的箭已堪堪射完,每個弩兵都只剩最後一枝箭。這枝箭,是火箭。箭尖下面纏著碎布,布上已沾了油,就火把上點燃了射出去。
上千枝火箭飛上半空,如同無數條火蛇,落入營地裡。那些營帳幾乎無一倖免,全部燒了起來。
這下子,所有民軍都起來了,不少人身上著了火,慘嘶著打滾,有的全身起火,撲騰了幾下便不再動,更多的人則是一邊打滾一邊脫衣服。一時間營地中亂成一片。
所有的箭都已射完,王翦大喝一聲,變陣!
然後弓弩手們迅速後退,後面的長矛手挺身而上,平端著手中兩丈多長的矛,大步向前踏來。
他們隊形嚴整,如同刀砍斧剁的一般,長矛手所執的矛頭伸出兩丈,可以抵擋任何衝到陣前的敵軍,就算敵人躲過了第一排長矛手的矛,還有第二排,第三排,但見槍頭如林,方陣如岳,如同一座山峰般壓了過來。
四個方隊,分成四個方向,將敵人圍在中央,無處可逃。
此時整齊王已經跑出自己的
的大帳,他的大帳已經成了一根沖天的火炬,刮雜雜地燒著,他身上臉上也燒傷多處,幸好傷勢不重,還很清醒。
整齊王知道,自己太大意了,中了敵軍的突然襲擊。他將手下還活著的將領招集到一處,指揮著他們拚命抵擋。
這些民軍當中還真有不少亡命之徒,凶悍之極,他們組織到一起,刀槍齊舉,嚎叫著迎著秦軍撲去,雖然有不少人被長矛穿成了螞蚱,但還是有人躲過長矛,撲進了方陣中。
這些人一進陣內,便挺起刀槍去殺長矛手,可是他們的兵器都被盾牌擋住了,秦軍的長矛手雙手執矛,自然無法用盾,為他們擋開攻擊的是身後的戟兵和槍兵,劍兵。
秦軍的方陣長短配合,天衣無縫,長矛手身後的士兵一手執盾,一手執兵器,全部善於近身搏殺。動作乾淨利落,一手擋開敵人的刀槍,另一隻手中的兵器已經刺入了敵人的前心。
只幾個起落,攻入方陣的賊兵無一得活。
秦軍的方陣並沒有因此而停滯不前,還是在穩步向前推進,每推進一步,都會倒下一片屍體。而且每推進一步,包圍圈就縮小一步。
民軍已開始慢慢向中央收攏,不是他們想收攏,而是沒有辦法。總的來說,他們還是一群烏合之眾,沒有經過嚴格的訓練,更沒有軍事方面的人才為他們編演軍陣,組織進攻與防守。
他們只會各自為戰,勝時,一湧而上,敗時,一哄而散。
這樣的軍隊,在民軍當中,也只不過是三流而已。
以一流的軍陣,對付三流的散兵,結果是不言而喻的。
整齊王知道,他已經完蛋了。他招呼了一群親兵,騎上戰馬,向北方突圍。可是迎接他的,是秦軍那堅不可摧的軍陣。
白起在後面督陣,一見有幾十名騎兵撲來,料想對方要突圍,他沒有發令,只是一陣冷笑。
用不著他發令,秦軍的每一個士兵都應對過這種情況。
就當整齊王帶領他的親兵馬隊快要衝進方陣之時,方陣前的長矛手們突然將矛頭向上挑出,原來的長矛是平端著,那是對付步兵,眼下換了騎兵,因此矛頭向上,刺向戰馬的頭部。
衝在前面的戰馬一見長矛當頭刺到,哪裡還敢前衝,紛紛收住勢子,一聲長嘶,人立而起。
長矛手們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他們齊喝一聲,長矛刺進了戰馬的肚子。
熱血飛濺,戰馬慘嘶,轟然倒下。將馬上的騎兵扔下地來。
沒等這些騎士站起來,長矛手身後執劍,執槍的秦軍已經衝上來,將他們一一刺殺於地下。
整齊王的前胸被搠了四五個透明窟窿,死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
此時秦軍四個方陣已經會合,將民軍殘餘的人緊緊包圍住。那些民軍約有一千多人,擠在一處,如同鐵桶裡的老鼠,再也無法逃脫,大多數人早已拋去兵器,抱著腦袋跪下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