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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6章 夜行:黯夜彷徨 文 / 吳瑕

    漫長的鄉路上,穿著青色宮裝的女子孑然一身,慢慢向前走著。

    有拿著糖葫蘆的小姑娘唱著兒歌從她身邊蹦蹦跳跳走過。

    「難得好武藝,兩手空空,道心毀,逃不過邪能壓正……」

    有顫巍巍的老嫗迎面而來。

    「這女娃,一股血氣,刀光劍影,一生不安吶……」

    有年輕的小夫妻,男的牽著驢,女的坐在驢背,看著她,女的抿嘴一笑。

    「這位姐姐好煞氣,不知誰能收服得去。」

    有一群扛著農具的壯漢,看見她,遠遠避開。

    「強人當道,誰知道她能幹出什麼事來!快躲躲!」

    有官老爺乘著雙人小轎,掀開簾子吹鬍子瞪眼地喝斥。

    「見了本官,還敢目中無人,我看你是眼睛長到天上去,早晚要撞南牆!」

    阮琉蘅穿過他們虛幻的身影,一臉木然,心中絞痛。

    後來她開始奔跑,穿過田野,樹林,草地,山巒……直到她看到雲霧中的太和山脈,便御劍飛行。

    然而飛了無數個晝夜,她都沒能接近那山脈一絲一毫。

    阮琉蘅頹然地靠坐在一株大樹下,抱緊了手中的焰方劍,像一個無家可歸,卻已身心俱疲的旅人。

    天色將晚,一盞紅色宮燈從遠方而來,慢慢地接近她,行動有香,暖中帶媚。

    阮琉蘅瞇眼打量對方,是一位身形綽約,很有一點煙視媚行味道的黑衣女子。

    與阮琉蘅只簪桃花的樸素相比,這女子雖是一身黑衣,卻是華貴異常、花樣精美的錦緞,頭上髮髻綴著品味不俗的幾樣首飾,身上無一不精緻,就連手上拎著的紅色宮燈也是雕龍畫鳳,品相致。

    可這女子卻偏偏帶著一個木製面具,整個人添了一絲詭異的氣息。

    「蘅娘,」那黑衣女子開口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想回我的宗門,但卻怎麼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那女子笑起來,說道:「那你坐在這裡也於事無補啊,不如隨我來,先飽腹驅寒,歇歇身子才好。」

    「可是,」阮琉蘅抬頭看向她,有些疑惑地問道,「你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那女子俯下身,拉過她的手,柔聲說道:「有幾個人會不知道太和阮琉蘅?劍廬祭典三戰成名,朱門界大戰力壓群魔,又在彼岸之門破了魔修陰謀,你難道不知,『太和桃花』戰績彪炳,為修真界立下大功,是多少人的夢想?」

    「我……不知道。」

    「怎麼會?」她似乎很驚訝,將阮琉蘅拉起來後,湊近她,一股令人迷醉的芳香傳來,「這不是蘅娘最喜歡的嗎?」

    「不,」她掙脫黑衣女子的手,「我不喜歡,這不是我要的,你是誰?」

    面具下傳來輕笑聲,女子不緊不慢地說道:「那麼,你要什麼,自己心裡清楚嗎?」

    「我要天下太平,我要太和……」

    「行了行了,又是那麼一套,煩不煩?放鬆點,你們啊……總是像一隻亢奮的小獸,動不動就叫起來。」女子打斷她,「至於我,你可以喚我阿園。」

    「阿園姑娘,對不起,我還是要回太和的。」阮琉蘅祭起焰方劍,便要上去。

    「阮宅,林畫,齊運山,魔尊……」那女子緩緩道出幾個詞,「你還回什麼太和呢?你的太和,已經亡了啊。」

    阮琉蘅此時已經完全混亂,她停下來,看著阿園,一步步往後退。

    一道道心魔鎖,一關關生死情。

    啪!啪!啪!啪!

    全部打開了。

    那些悲傷、哀痛全部湧上心頭,阮琉蘅幾乎站不住腳,她扶住旁邊的大樹,用力喘起來。

    看她如此痛苦,阿園放下紅色宮燈,過去攏住她的身體,一邊看著她痛苦無助的模樣,一邊緩緩撫摸她瞬間佈滿淚痕的臉。

    「是真是假,都依你,是非是過,也都依你,只要這強大的力量在這具身體裡,你便是戰無不勝的太和阮琉蘅,」阿園催眠般的聲音,緩緩道來,「在什麼地方,又有什麼區別?心即是世界,蘅娘,隨心所欲,才是真我本色!」

    「不,」阮琉蘅強忍著心口劇烈的疼痛說道,「修真之心,心中唯有正道一途,怎可隨心?你到底是誰!」

    「哎呀,你這人,太固執太無趣,浪費了多少讓人羨慕的好機會,」阿園握著她的手,讓她摸上自己的面具,「滿口冠冕堂皇,誰知道內裡怎麼想,人心啊,可是最腌臢的爛泥塘。」

    「你莫要危言聳聽……嘶……」她疼得說不出話來。

    「疼吧,蘅娘,」阿園把她的手放在面具邊緣,「沒有我幫你分擔,你連這樣的痛苦都快承受不起了,為什麼不肯好好面對自己的內心呢?」

    兩隻同樣冰涼的手握在一起,阿園帶著她慢慢揭開自己的面具。

    冷清清一個美人。

    那面具下的臉,竟然與阮琉蘅一模一樣!

    兩個人都笑起來,那笑容的弧度、角度都一模一樣,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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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心魔。」阮琉蘅是苦澀的笑。

    「蘅娘。」阿園是魅惑的笑。

    ※※※※※※※※※※※※

    心魔是什麼?

    對修士來說,心魔是晉階的最大難題,一旦抗不過心魔關,如林畫,至今沉睡在波月壇,再嚴重些的,直接便身殞道消。

    但心魔卻不僅僅只有在晉階的時候出現,它無形無質,抽像、費解、無常;它非善非惡,卻能直指人心中最不願示人的一面。

    修士修行,講究去偽存真,人性中的負面情緒和劣性,都被他們以修煉法門壓抑、轉化、消解。

    但人性又豈是能完全消滅的?

    在某個你脆弱的時候,它便悄然滋長,纏在你的心頭,誘惑你失去控制,若干年修行,頃刻摧毀。

    所以心魔的反噬,一旦催發,便是十分凶險。修士們為了不讓自己的道心出現漏洞,極信因果。

    夏家先祖救過阮琉蘅,穆錦先便幫阮琉蘅承了這份情,留下信香以便日後報恩;而阮琉蘅也曾因擔心生心魔而去救夏承玄,甚至不惜在體內種下璇璣花。

    在他們的眼中,能吸食人心血的璇璣花也抵不上心魔的危險。

    如今這心魔衍生出的另一個自己,就活生生的站在眼前,阮琉蘅的心,恐怕已快到了一觸既潰的地步。

    ……

    阿園輕輕點了一下阮琉蘅的眉心,她的疼痛便減弱了不少,只皺著眉看著阿園:「你待如何?」

    看著阮琉蘅如臨大敵的模樣,阿園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蘅娘一心修道,渴望自己變強,難道不知道自己心裡最想要的東西嗎?」

    「你一路追求力量,行事一往無前,做那天下人眼中的女英雄,不正是因為你最害怕的便是——失去。」

    「失去親人、失去同門、失去好友、失去門派。」

    「你的冷漠、你的任性、你的自大、你的依托。」

    「心有魔債,該如何做?你不是無數次問過答案嗎?而我,便是你的答案啊。」

    「我要——把這些都握在手裡!我要——讓這天下皆臣服!我要——血手斷餘孽!我要——」

    阿園紅唇輕啟,貝齒瑩潤,語氣危險而癲狂。

    「做那些你不敢做的事……」

    阮琉蘅只覺得一陣恍惚,眼前場景已經變幻為一處秘境中的懸崖,修士記憶力極好,她立刻想起這是琉璃洞天的般若崖。

    山崖邊的枯樹下,還是築基修士模樣的南淮正盤腿打坐,面色緋紅,而他身邊,一個黑衣女子如蛇一般,繞著他的身子,攀上他的肩膀,充滿誘惑的雙唇湊在那白玉般的脖頸,柔柔呼一團暖和和的春氣。

    那是與阮琉蘅容貌一模一樣的阿園,她神態妖媚,將一隻手探進南淮的衣領,緩慢下行,另一隻手拉著南淮顫抖的手,放在腰間,輕聲道:「疼呀,道友需得為我治傷,那內裡的傷,又疼,又麻,又癢……」

    極美的腰線伏下,那柔媚的、極盡臣服的姿態,是無聲的邀請,是放浪的尋歡。

    阮琉蘅被激得一口鮮血噴出,她已是怒急,隨後才發現自己被阿園關在那盞紅色的宮燈裡,她竟像那燈芯中的火焰一樣,整個人佈滿了火焰。

    「不知羞恥!」阮琉蘅運轉靈力,卻發現召不出焰方劍,甚至四柄元神小劍也毫無反應。

    阿園慵懶地躺倒在南淮的臂彎,看著她大笑:「蘅娘,莫要急,還有好看的。」

    阮琉蘅眼前又是一模糊,發現宮燈外又是一處秘境,幾個修士悶聲發足狂奔,而他們身後的阿園手持焰方劍,眉間一股煞氣,一揮手,四柄小劍齊出,將方圓十里罩在其中,隨後焰方劍從手中飛出,斬下那幾個修士的頭顱。

    阿園走上前,挨個摘下那些人腰間的儲物袋,抹去神識之後,又查探了一番,終於滿意地掂了掂。

    「蘅娘,你的日子不知道多清苦,可你看,只要你裝作柔弱,自有人送上門來給你送錢,還不受天道責罰,你說說,誰會跟靈石過不去呢?」

    然後她收起小劍,用那些人的血在自己肩膀做出傷口的樣子,而腰間那幾個修士的儲物袋還隨著腰肢晃動。

    阮琉蘅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我寧可清苦一輩子,也不要沾血的靈石!」她刺破手指,在宮燈壁上畫著陣法,身體幾乎完全用不出靈力,只能以元神定住陣眼,喝道,「破!」

    那宮燈卻完好無損。

    再一望去,阿園已經來到了太和,在進入主峰議事廳之前,向宮燈內的阮琉蘅拋了個媚眼。

    「蘅娘,別白費力了,你破不出這宮燈。因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自相矛盾,焉有互相角力之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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