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身上滿是繃帶,不能打坐,只能伏在床榻上,整個後背都是尖銳的疼。
只見床邊有一個僮兒正在打著瞌睡,她伸出手,輕輕推他的胳膊。
那僮兒一下子驚醒,立刻道:「阮師叔醒了!」
「我想,喝水……」她嗓子幹得幾乎要冒火。
僮兒斟了一碗靈茶,遞給她,看她喝下之後,立刻便回道:「我去叫穆師叔來!」
不一會,穆錦先便急匆匆走進來,未等她開口說話,便餵了她一顆丹藥。
「我知道你現在心裡不好受,一招之差敗於月澤之手,必定心存不甘。」穆錦先握著她的手,一絲靈力探入,檢查她的經脈,「其實問題在於,你們都是不服輸的人,只不過一個掌劍之位,卻拚死相爭,此等意氣,才是最要不得的。」
阮琉蘅一愣。
她什麼時候輸給過月澤?無論是曾經築基期戰於朱雀廷掌劍擂台,亦或是劍廬祭典的劍域戰,阮琉蘅從未輸過。
一道清神決打入靈台,她便又有些迷惑。屋子裡的清神香煙波裊裊,如嗅浮生醉裡香,如入煙雨半日夢。
「師兄,我……還是太弱了。」
「無妨,你只是道心還淺,等金丹期下山歷練後,相信你會領悟人間紅塵事,在劍道上更上一層樓。」
「我會努力的。」她乖巧地點點頭。
穆錦先揉了揉她的頭髮,看著那一身傷,又帶著些不明情緒地說道:「蘅兒,其實……輸了也沒什麼不好,比起輸,更可怕的,是一直在贏,贏到你都受不起的勝利時,才最危險。」
「可是師兄,為什麼會有受不起的勝利?什麼樣的勝利才會這樣?」
「等你真正變強的時候,自然會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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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琉蘅與月澤——朱雀廷的一代雙驕,在朱雀廷掌劍爭鋒之後,其聲譽終於達到了一個高峰。數萬年來,多少驚才絕艷的太和弟子都曾自朱雀廷崛起,但一代同期兩位天才,且還是一男一女,其熱度又比其他人高出數倍。
而阮琉蘅對這些讚譽完全的冷處理也使得多少長輩高看她一眼,月澤是個心性冷漠的,且是男弟子,但女弟子能做到不虛榮不高調,著實精彩。
經過一場大敗後的阮琉蘅也沒有萎靡不振的跡象,甚至比別人更努力更刻苦的修煉。她與月澤都是同期標桿,被這兩位修煉狂人帶動得整個朱雀廷都處於你追我趕的良性修煉氛圍中。
這一期的太和弟子,也被稱為「黃金一代」,後來大多人都成為十八峰中頂梁人物。
養好傷之後,恰逢大秘境琉璃洞天開放,阮琉蘅理所當然地成為入秘境探寶的人選之一。
築基期的大秘境人選在修真界裡相當有講究,對很多修士來說,探寶並不是最主要的——但凡得到進入大秘境名額的修士,有幾個頭上沒有長輩罩著?誰缺那幾樣寶貝?
修真界的規定,煉氣期弟子不得出山門,只有修為達到築基期,弟子才可以在宗門的派遣下前往秘境探寶,直至金丹期,才允許下山歷練。
因此築基期是各大宗門的弟子第一次遇到外宗門弟子的機會,在這個時候交下的朋友,往往能成為一生肝膽相照的良友。
但各大宗門同樣也不排斥散修入內,因為真正見血的爭奪才會讓弟子成長。
築基期秘境的機會,既難得,又危險。
阮琉蘅便是在大秘境琉璃洞天中結識了衍丹門弟子南淮,隨後又在九重天外天仙境小情山結識了鴻英,沂山黑水窟結識了復寥等人。
直到最晚一個結丹的復寥出關,四人便約定一同在鄭國邊界的一處城鎮見面,一同去往金丹期大秘境烈神淵。
因離著秘境開放還有一個月,幾人便商量好了一路步行,順著路線領略凡塵風光,也算是滌蕩心神。
都是五大山門的弟子,內裡規矩極嚴,在山中宗門關得狠了,一出去連銀子銅錢的兌價都不知道,鬧了無數笑話。
南淮幫富商除妖,卻不想被富商家的待嫁女兒相中,差點在臨行前夜飲了攙料的酒,若非他出身衍丹門善識別各種藥劑,幾乎被人家強行送洞房;
鴻英去給書生驅魅,沒想到反而是那書生貪戀美色,一見她貌美便起了邪念,哭著求著要跟她走,鴻英氣得一腳踹破了那色胚的脾臟,還要求南淮去救治;
復寥替村子除田地裡搗亂的妖獸,那妖獸認得萬獸觀的修士,拉了一個山頭的妖獸要拜在萬獸觀門下,嚇得復寥落荒而逃,那一群妖獸還追了好幾十里路;
而阮琉蘅則幫過小孩子撿過紙鳶、勸過吵架的夫妻、幫為水源打起來的村民,甚至還給做不動農活的老農疏過水田……
不一而足,卻是內裡歡暢。
直到他們行到一處村莊,發現村人要拿童男童女去祭古神,說那神明乃上古神余演轉世,每五年送入一對童男童女,便可以保佑村子年年行大運,不受災害。
「怎麼可能,古神早就隕落在彼岸之門,若有轉世,也當有濟世情懷,怎會在此地討要童男童女,一定是妖物!」鴻英性子直爽,直接與村長說。
村長卻搖搖頭,說道:「我等小民都見過古神威力,更何況兒女送去服侍古神,那是榮耀啊!說不定也能變成飛天入地的修士來給爹娘報恩。」
「老丈倒是說說,那古神有什麼威力?」南淮問道。
「能化雲霧、能入人睡夢、能遮天蔽日、能變出幾十車的糧食!」那老村長笑瞇瞇地說道,「每次送過童男童女,村裡人便會夢到他們穿著白衣裳,一直往天上飛,還有仙鶴壽鹿在旁,仙果仙花從天而降,是天大的福分啊!」
「那你們已按照這種方法送過多少童男童女?」
「且容老朽算來……」老村長掰了掰手指,再道,「可也有三百多年了,興許是三百五十五年……」
「成了。」阮琉蘅看向其他人,「此等手段,確是邪修無誤了,因為魔修想要祭品不會這麼拐彎抹角,他們會直接屠戮整個村子。」
「還是應當觀察下,這『古神』盤亙在此地三百多年,卻沒有被往來修士消滅,可見是個有來路的。」復寥眉眼起了憂色。
南淮點點頭,轉向那老村長又問道:「可曾有外地人問起這古神?他們後來如何了?」
老村長嘿嘿一笑道:「可不就是跟你們一樣問東問西的,然後擺出救苦救難的樣子,不是老朽說你們這些小年輕,有日子不好好過,想那些有的沒的幹啥?有好酒好菜,卻還杞人憂天,豈不可笑?」
「你們可曾真的想過,被你們送去服侍古神的孩童,有沒有好酒好菜?」阮琉蘅詰問道,「你還沒說,那些詢問的人都如何了?」
老村長便不悅地拂袖道:「我怎麼知道,古神可也不是什麼人都能見的!幾位不送!」
阮琉蘅不願看這老村長的嘴臉,立刻起身出了農舍。
「幾位道友,我欲去前方那『古神』所在的齊運山,幾位意下如何?」阮琉蘅直接問道。
自是不必說,雖然有危險,但此時南淮已是金丹後期的修為,鴻英和阮琉蘅雖然金丹初期,但鴻英出身扶搖山,鬥法能力不弱,阮琉蘅更是劍修。而復寥雖然剛結丹出關,但他手下可御三隻四階靈獸,戰鬥力一點也不比其他人弱。
騰雲御劍的修士本領一使出來,倒是把那在門邊窺探他們的老村長嚇了個夠嗆,生怕自己惹了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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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齊運山地界便感受到了陣法,阮琉蘅祭出四柄小劍,四象真火陣一處,鴻英立刻拿出一柄銀白小傘,傘邊皆綴著彩鈴。
她轉動傘柄,那彩鈴無聲,但陣法中的某一處卻傳來「卡嗒」一聲。
復寥放出一隻銅皮鐵甲的黑色小獸。
「小樹,上。」
黑色小獸咕的一聲竄了進去,良久又咕咕兩聲,幾個人便小心翼翼地進入陣內。
幾個人都是各大秘境養出來的默契和謹慎,隊形也變為阮琉蘅子在前,南淮居中,復寥居左,鴻英居右的陣型。
此時天還未暗,齊運山還是鳥語花香的樣子,卻一旦破了陣法,幾人再入內,鼻子便嗅到了腥氣,還有一種詭異的甜香,催人昏昏欲睡。
南淮發下丹藥,幾個人含在嘴裡,苦澀的味道一激,心神都清明起來。
再深入,便看到纍纍白骨,整座山的腹地都已被掏空,形成一處巨大的山洞,其間漆黑一片,只傳來一陣笑聲。
復寥皺眉道:「這氣息不對,小樹說裡面不止一個人的氣息,我覺得我們現在應該撤離,尋求附近宗門的支援。」
鴻英也道:「這山洞裡還有一重陣法,卻是乾元傘不好破的。」
「我剛收服了紫微真火,剛好用它一試!」阮琉蘅一路無趣,好不容易遇到強敵,劍修的熱血便沸騰起來,手一張,一簇紫微真火猛烈跳躍,被四柄小劍帶去山洞洞口。
只聽得「轟」的一聲,又是一重大陣被破!
可山洞內裡依舊漆黑,阮琉蘅便欲進一步,卻被南淮拉住。
「不可,要不還是復寥用小樹去探探?」
復寥無法,只好喚出小樹,他想了想,又換出一隻翠綠的毛絨小獸。
他拍了拍兩隻的頭道:「小樹掩護小草,有危險及時回來。」
兩隻小獸圓滾滾地跑進去,卻再也沒有回來。
復寥心裡一緊。
「小樹和小草的氣息皆無,不知生死。」
阮琉蘅心裡一怒,她何嘗怕過?持劍便衝了進去。
鴻英看著復寥和南淮,跺跺腳,只好也衝了進去。南淮和復寥對視一眼,也毫不猶豫地進去了。
……
之後的戰鬥極其慘烈,那山洞裡果然不止一個邪修,而是一個由十名金丹期修士組成的小團體,他們的目標也不僅僅是山腳下的一處村莊,而是控制了數十個村莊。
送去的童男童女,長成後被糟蹋得不成樣子……
當阮琉蘅把最後一個邪修的頭顱斬下,面對她的卻是一整個山洞的屍體。
除了她,所有人都死了。
南淮被扒開的丹藥袋滾出一地金燦燦的丹藥、鴻英的乾元傘被扯成碎片、復寥的小樹小花小草都靜靜的趴著……
我到底做了什麼?
為什麼會不顧一切的衝進去?為什麼不能去請示支援?為什麼要一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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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我已經很強大了,爹、娘、師姐,你們看,我收服了火種排行第八的紫微真火,我精通陣法,我修煉出了焰方劍,我可以一人敵過他們五人……
可我的好友們,為什麼依舊是這個下場?
我贏了……我贏了,我終於贏了一場我贏不起的戰鬥,可我為什麼不開心?
阮琉蘅舉起焰方劍,炙熱的火沖刷著劍身,她用力一揮,眼前的山洞、村莊、大地……全都消失不見,不過又是一個心魔鎖。
她就這麼立在半空中,週身空曠得只有風。
誰能告訴我,到底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