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毫無求生意志的成錦再度醒來時,眼前是刺眼的白光,耳旁迴響著的,是真真切切江水拍打礁石的聲音。
她死了嗎?可是為什麼身上好疼,是沉到了江底,被魚蟲啃食了嗎?
「姑娘,姑娘你聽得見我說話嗎?大少爺!姑娘醒了!」
成錦漸漸看清了眼前的一切,自己睡在一張微晃的床上,出聲的是個下人裝束的小妮子。身上每一處關節的疼痛都提醒著她所經歷的,家族傾覆,情愛破碎,失貞落崖。
「姑娘,你餓不餓,想吃什麼我給你做去!」
她掙扎著坐起身,抱著欲裂的頭顱亂撞,「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不讓我死了算了!」
小丫頭雖不解,卻也上前抱住她,「姑娘,咱們有事好好說,有什麼想不開的非要求死呢!」
「別攔她,讓她去死,船艙外面就是嘉陵江,省得再費功夫!」宋尚堯一身白西裝進來,將醫療箱擱上桌。
成錦瞪了他一眼,翻身下床,一瘸一拐地走出門,甲板上的景象令她渾身一怔,上到抱著嬰孩的耄耋老人,下到肢體殘障的工人,聚在一處,窩在甲板上忙活著,是生機。
「在這個亂世,想死很簡單,經歷過挫折能活下去才不易,他們都是從哈爾濱逃過來的難民,大都家庭破碎,遭遇不幸。他們都能走出來,你為什麼不試試看?」宋尚堯向她伸出手,「我扶你進去。」
回到船艙後,她安靜了許多,任由宋尚堯幫她打針上藥,他快走的時候成錦才出聲,「你是大夫嗎,收留了這麼多傷患。」
「我像嗎?或許從某種方面來說,我是。國人的病根不在表面,而是在心裡。」
從前在學校時,她也在一些激進青年發的小報上看到過這樣的言論,當時只覺得有意思,今時今日再聽到,其中卻是很有道理。
打了止疼針,成錦昏昏欲睡,也不知宋尚堯在她臉上抹了些什麼,涼涼的,迷糊中,她好似說了聲,「謝謝……」
劫後餘生,她的夢裡都是血色,阿爹的血,娘親在火場掙扎的慘狀,陸少廷摘下面具對她冷笑,這些種種都縈繞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
宋尚堯吹熄了艙裡的蠟燭,卻在她床頭留了一支,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到底是什麼,讓她連睡覺都眉頭緊鎖。
帶上門,他著意吩咐小喜就近守著,只怕夜裡她又想不開又做出什麼傻事。
一夜輾轉,天還未大亮成錦就醒了,一晚噩夢驚得通身冷汗。她起身倒了盆水梳洗,水盆中那張魔鬼般的臉嚇得她撞翻了梳洗架,整個人瘋了般跌坐在地上。
那是一張怎樣醜陋的臉,原本嫩白細滑的肌膚上不知被什麼劃出了一道道口子,傷口外翻,有幾處已化膿腐爛,根本看不出本來面目,又或者說,根本不像一張人臉,就像……一攤爛肉。
宋尚堯與小喜幾乎是同時衝了進來,她捂著臉蜷縮在角落裡不願見人,語帶哽咽,「別過來!為什麼不告訴我我成了這樣的醜八怪!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