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依舊是細雨濛濛,景青山抱她回病房後並沒有離開。晚歌輕咳一聲道:「那個,這麼晚了你先走吧!」
景青山微微一笑,非但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還坐到床邊脫下靴子來。晚歌皺起眉頭:「幹嘛?還不走?這麼晚了又還小雨,待會開車你慢點。」
景青山抬起頭道:「走哪去,今晚我就睡這。」說完,也不管晚歌什麼表情,直接到頭躺下去扯過被子。醫院的床本來就小,根本不夠兩個人平躺。唯有兩人側身才能睡下,景青山一臉得意地撐著側臉對晚歌笑道,「小心著涼,快躺下。」
晚歌沒有動,只是在幽光中神色有些黯然。這些日子,她不曾問過他的真是身份,可他亦不曾對她言明。他們中間依舊籠罩著層層迷霧,她在等他將一切揭開給她看,可他卻一直不動聲色。
如果真心相愛,難道不該坦誠相對嗎?她不知道他是怎麼想,但她在等,等他的答案。可是,關於他的一切他依舊隻字不提。這讓酒精上頭的她,忽然頭疼不已。
感情總是付出容易,收回太難。她怕了,真的怕了。
見晚歌不動也不出聲,景青山終於柔聲道:「晚歌,聽話先躺下來,不然可真要著涼了。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你躺下來,我都告訴你。」
晚歌不動聲色中,暗暗一驚。原來,她想的,他都知道。
相隔十厘米的距離,晚歌能感到他的呼吸。他伸過手,覆在她臉頰上,輕聲道:「景青山,男,二十八歲……」
景青山還沒說完,晚歌噗嗤一笑:「誰要聽你這個!說重點!丁叔說你也留過洋是嗎?」
景青山點頭道:「別急嘛,這都是重點!我跟你說過我十三歲那年我父親就把我扔山裡,後來身體恢復後,他就送我出國去了。十八歲那年回來我,父親說我把洋人的放蕩不羈都學了個九成九,於是我又被他送到軍營從一個巡夜的士兵開始做起。」
晚歌輕笑道:「看來你父親這舉措,也沒讓你收斂起這一身的放蕩不羈。」
景青山笑著,忽然環住她的腰,有些得意道:「幸好沒改掉,不然……」他賊賊一笑,「我知道晚歌就喜歡我這放蕩不羈!」
晚歌呸了一聲:「誰稀罕!少自作動情!別扯開話題,說重點!」
景青山點點頭道:「重點就是,從十八歲的小兵到二十八歲的少帥。」
少帥。晚歌不禁臉色微變,雖然從見到他的那刻起,她就微微有預感。他不會是普通人,但她也沒想過他會是那久經沙場的江北少帥。
晚歌有些慌了,早聽聞他運籌帷幄,又善於心計。就這樣一個人,難怪自己在他面前總是沒有一絲秘密。而他,永遠都像隔著一層迷霧。
驚覺晚歌有些不對勁,景青山這才坐起開了檯燈。見她似乎又陷入深思,他才樓起她靠在自己胸口,扯過被子給她蓋上才接著道:「晚歌,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就知道你會多想,所以一直以來我都瞞著你,沒有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怕的就是這樣,你一沉默我就很慌張。」
一你沉默我就很慌張。他說,他慌張。
晚歌抬起頭看他,他的目光裡是急切,清澈地讓她看到了他的慌張。晚歌心不由漏了一拍,若這只是假意,她也寧願只留在這一刻。
她依舊沒有說話,越是這樣景青山越是急切解釋:「晚歌,我說過,我不信命,我也不信緣分。但我相信感覺,我相信陪我走完一生的那個人是你。陰謀權術,只用在政治上。對於愛情,我沒學過。」
是他說得太真誠,還是她酒醉得太厲害。靠在他胸口,聽著胸膛心跳聲,她感覺一切都太真實,真實到不想抽身。
「景青山,我可以相信你嗎?」這是她第二次這樣問他。
「只要你願意。」這是他第二次這樣回答她。
「那好,我信你。」這一次,她終於有了答案。不管前路如何,放手一搏,是唯一的出路。
清晨中醒過來時,他在她眉間輕輕一吻道:「晚歌,跟我回江北,我帶你去見我父母。」
說不慌張那是不可能的,忽然聯想起昨晚丁叔的話,似乎都在告訴著她這趟江北行一定不平坦。景青山牽過她的手堅定地看著她道:「你放心,有我在,我不讓你受委屈。我不是秦聲也不是江與儒,我是景青山。我牽了的手,就不會放開。」
晚歌莞爾一笑,他總是這樣,可以輕而易舉撥動她的心弦。
腳傷好得差不多後,她回了一趟慕家。秋禾小北都沒有回來,空蕩蕩的慕家老宅死氣沉沉。愁緒太多,她收拾了行李,景青山陪著她在慕家大庭小院走了一圈。
梧桐葉又開始泛黃了,樹上的玻璃瓶已經所剩無幾。在她輕輕的一聲歎息中,慕家大門緩緩關上。流連銅環,再輕扣也無人開門。
景青山從後面環抱住她:「若是想家了,我陪你回來。」
後視鏡裡的世界,漸行漸遠。
別了,熟悉的家。別了,熟悉的六水鎮。別了,我的愛恨情仇,我的一切過往……
一路上搖搖晃晃,晚歌挽著他的胳膊靠在他肩上不知不覺睡著了。夢中,她似乎又看看到了她奶奶和母親,她們就站在那開滿野花的山頭上,微笑著對她揮手。
到江北時天已經黑了,汽車停在沿江的路邊,景青山讓其它人先行離開。江北不似雲州那般陰雨綿綿,反而是一種秋高氣爽。不太冷,也不太熱,一切恰到好處。他
搖下車窗,江風徐徐而來,吹散了車裡的悶熱。
過了許久,晚歌悠悠醒過來,而景青山與她相依著。她輕輕一動,牽動他也動了一下,他抿抿嘴,露出一對淺淺的小酒窩。睡著了的他,哪裡還有那鐵血梟雄少帥的樣子,反而像個小孩。晚歌興起,手指在在酒窩那戳了戳。他忽然張口就咬過她的指尖,她大叫一聲。
「景青山!快給我鬆口!」
景青山笑著睜開眼,咬著她的手指不放。晚歌心一橫,另一隻手在他腰間戳了戳,他哈哈大笑終於鬆了口。
晚歌瞟了一眼窗外,江水滔滔,這已經不是她熟悉的地方了。她有些悵然道:「這裡……就是江北了嗎?」
景青山點頭道:「是的,江北,我們到了。餓了嗎?帶你去吃好吃的。」
晚歌搖搖頭,背井離鄉,心情多多少少都有些愁緒,哪裡還有心情吃美食。景青山也沒勉強,推開門道:「那先下來走走吧,帶你去看看江北。隨便走走,也許待會就餓了。」他伸出手,微微一笑。
沿江的道路不算很寬闊,卻是很整潔。一排排路燈,照著江景別有一番精緻。江邊有人在放河燈,晚歌詫異道:「這不是逢年過節的,怎麼會有人放河燈呢?」
他道:「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們這有個傳說。每逢江水漲潮前,若是放下河燈,因水而逝的親人就會回來。因為古代有傳說,這條江下有河神,他每年都要帶走陽間幾個陽間的人去服侍他。被帶走的人,靈魂被困在河底,只有在漲潮前放下河燈,漲潮後的河燈會被潮汐捲入海底。這樣,退潮的時候,親人的靈魂就會被河燈帶出來。」
晚歌點點頭:「很美的傳說。但我希望我永遠都用不上。歲歲人平安,這樣就很好。」
景青山點點頭,牽起她的手十指相扣:「如今這河燈也成了寄托心願的載物,想去放一隻嗎?」
晚歌有些猶豫,終於點點頭:「好,不過我有很多心願,不知道一隻河燈能不能承載那麼多?」
景青山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你也太貪心了!對河神許一個願,剩下的願望就向我許吧!」
一句玩笑話,卻被他說得十分認真。心底暗歎,景青山,你讓我入戲太深我終究要比你先淪陷了。交出真心,會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河燈飄遠,潮水開始變得洶湧。要漲潮了,江邊來觀潮的人越來越多。在這陌生的地方,晚歌變得膽小,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十分依賴景青山。
不只是是晚歌,還是景青山。十指相扣的手,越來越緊。人潮推動,景青山乾脆把她扯到身前緊緊擁在懷裡。他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一句:「我不會把你弄丟的。」
晚歌會心一笑,仰頭望他,江岸對面忽然燃起了煙火。
遇見一場煙火的表演,她終於忘記了身在異鄉的恐懼。偷偷仰起頭看他,他的眼眸裡是煙火璀璨的光芒,這一刻,她很想時間定格。
這一場煙火,換她一刻迷離,神魂顛倒踮起腳尖輕輕吻了他。
繁華的街道上,燈火通明。
煙花散去,人漸醒。景青山撐著下巴傻愣愣地望著晚歌吃麵。晚歌抬起頭有些不好意思,嗔道:「看什麼呢?吃你的面。」
景青山輕笑道:「看來以後我想多發生一點這樣的好事,只好天天給你放煙火了。」原是他在回味晚歌那第一次如此主動的吻,這話倒是弄得晚歌十分尷尬。
臉上浮起紅暈,怪自己怎麼就這麼不矜持。這下可讓景青山找到笑話她的理由了。她難為情地低下頭:「你再說,再說我就回雲州了。」
景青山舉起手來:「不說了不說了。不生氣了,吃完我們回家。」
回家。是誰的家,忐忑不安的心緒又開始席捲而來。晚歌有些愣愣道:「誰的家?」
他拉過她的手道:「我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