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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夜泊 文 / 解飲

    彷彿聽見他的心語,淳於梵音放下牙箸,取巾帕輕按嘴角,洗淨雙手之後,慇勤笑問:「寧兄吃飽了麼?我長年吃齋,沒什麼好招待,莫怪莫怪。」

    說得好聽,關鍵是我怪了有用嗎?!

    丁保翻著白眼,有氣無力地搖手道:「淳於姑娘言重了,這菜餚,香得很呢。」

    淳於梵音笑道:「既然吃飽了,我想領寧兄去見一個人。柒姑娘折騰了一日,不妨先回房歇息,養足精神,明兒一睜開眼睛,包管還柒姑娘一個完整無缺的寧寶先生。」

    澹台王圖便笑:「淳於姑娘莫取笑我啦。小女子告退。」

    起身行禮,孔詞也跟著離席。

    於情於理,澹台王圖本不欲與他分開,但淳於梵音越是出言擠兌,越代表其中不無試探。她決斷明快,眼看沒有抗拒的理由,索性返回艙房,毫不拖泥帶水。

    三個天下一等一的絕世大美女陪著一起吃飯,但卻吃得是相當鬱悶!

    丁保歎著氣,悶悶地隨著淳於梵音出了指揮室,來到船尾。

    淳於梵音命水手放下一條小筏,與丁保槌著繩索登船,自己卻拿起了長篙,回頭笑道:「我親自為寧兄撐船,這可是長這麼大頭一遭。」

    夜風吹動她的長髮,飄揚的裙袂黑紗裹出一抹嬌潤曲線,裙下雪履尖尖,宛若謫仙。

    其時「月神」主艦業已下錨,該處城浦的浦灣綿延極長,越靠近城區水位越淺,像「月神」這樣的龐然大物駛不進人工運河。只能泊於外浦。遠處的城影之上一片浮靄,正是未央之夜,燈影歌聲不絕,光暈依稀勾勒出箭垛女牆的輪廓,以及水面上大大小小的舟帆。

    淳於梵音挽起衣袖。露出兩條酥白藕臂,長篙一點,小舟便飄離巨艦的船尾。

    丁保坐在船頭,飽含水氣的夜風迎面而來,沁人脾肺,胸臆裡的郁氣一掃而空。回頭道:「淳於姑娘,不若讓我來撐罷?」

    淳於梵音笑道:「你看看這江上,有沒有男子撐篙的?」

    這個時節講究個夜不行船,鹽、漕、漁舟一旦入港,非平明不能離開。夜裡還在江上撐舟載運的。不是連接城、浦交通的關駁,便是招徠銷金客的游女。丁保聞言嚇了一跳,害怕對方再次拔劍相向,搖手道:「淳於……姑娘,我可不是那個意思。你是玉潔冰清、大有身份之人,豈能與游女相比?」

    淳於梵音不以為意,笑道:「無妨。別管我會不會生氣,我只問你。你會看不起那些游女麼?」

    丁保搖頭道:「不會。」

    淳於梵音微微一笑:「倘若……我是說『倘若』,你自己的女兒操持賤業,你便許可了?」

    丁保衝口答道:「自是不許。」

    見她笑容益深。想了一想,又道:「若是我的女兒,便是要我做牛做馬,也捨不得她受這種苦。但萬一她不幸做了這行,仍舊是我女兒,親情疼愛是無法割捨的。再說。游女賺的雖是皮肉錢,但不偷不搶不害人。為什麼要看不起她們?」

    淳於梵音眸中一亮,含笑點頭。露出讚許之色:「寧兄說得不錯。人的心思,決定了所見之美醜、好壞、喜惡,是心思有了這些忖度,而非物之本然,這便是『分別心』了。我不惡游女,旁人縱以游女視之,何由惡我?寧兄甚有佛緣,怪不得能與我那彌勒表弟生死相交,他對你可是讚不絕口呢。」

    「生死相交你一臉!白彌勒你這個死禿驢,勞資什麼時候跟你生死相交了?說得別人還以為我跟你基情燃燒呢!」丁保鬱悶得真想一頭扎進這江水裡。

    言談之間,小舟游近一艘平底淺艙的漕舫。

    她靈活操控長篙,將小舟輕輕巧巧泊在舷畔,往舷板敲了幾下,片刻,一捆繩梯放落,漕舫的寬闊船頭亮起燈火。

    「寧兄,上去罷。」

    淳於梵音不避嫌疑,當先爬了上去。

    丁保雖已盡力迴避,仍見裙底凸出兩瓣桃兒似的腴臀,垂墜的裙布間浮出雙腿輪廓,膝彎圓窩若隱若現,小腿細直如鮮藕,風中刮落一抹檀麝溫香,分外誘人。

    他長吁了口氣,定了定神,待她翻過船舷,才低著頭爬上去。

    船舷雖高,輕功自能一躍而上,淳於梵音規規矩矩爬繩梯,自非是為了便宜丁保的眼賊,而是礙於水道上人群熙攘,不想引來注目。

    這艘漕舫的規模遠不如「月神」巨艦,模樣像極了老舊的已經退役的官府糧船。

    熏成紫醬色的大紅燈籠上,依稀可見「某某號官船」的字樣,那是官船下錨用的燈號,如今倒拿來照明了。以淳於梵音的身份,肯定不用迴避官府,他實在想不出夜問撐船而來,她要引見的是哪位達官貴人。

    漕舫的甲板只有一層艙房,艙門前站著兩名佩劍青年,並未穿著衙門公服,見她前來,齊聲道:「見過淳於姑娘。」

    打燈籠的老舵工沖淳於梵音點了點頭,逕自往艙後走去。

    淳於梵音並未舉步,只對丁保說:「去罷!我在這兒等你。」

    丁保望了她一眼,快步追上舵工。

    瞇眼一瞧,船尾及另一側的舷邊都有武裝侍衛站崗,小小的舊糧船竟擠了八名以上的高手保鏢,顯示此地的主人,正受到嚴密的保護。

    後艙的垂簾只是掩飾,遮著一堵結實的鐵梨門扇,鏤空處被門裡不透光的厚繭綢所遮,鉸鏈煥發著鑠亮的銅色,興許比

    整艘船都來得堅固。

    老舵工叩了幾下,門裡傳來一把悶鈍的語聲:「進來。」

    繭綢吸去喉音的起伏頓挫,幾難盡聽。

    丁保推門而入,艙裡燈火通明,船艙四壁都是書櫥,堆滿經卷,明明櫥架是極其堅固的鐵梨木,卻有種「快被壓垮」的錯覺。

    房間的主人坐在一張大書案之後,週身堆著半人多高的卷冊書,層層疊疊的十分嚇人,卻不顯雜亂,彷彿自有條理。

    老人埋首於陳舊的軸幅,只抬頭瞥了一眼,繼續振筆,手勢不像書寫,倒像在標點記號。

    丁保看不清他的容貌。灰白的額發在書縫間乍隱倏現,腦後的髻子橫插荊釵,覆在書上的袍袖墨跡斑斑。老人雖端坐不動,卻一刻也閒不下來,捲起地圖,又隨手攤開三本圖冊,批注的硃筆未曾停下。

    「說吧?」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問。

    不知為何,丁保知他問的就是天兵、就是『永生』。

    還沒想好怎麼回答,老人又接口道:「不知道從何說起,是不是?」

    丁保微微一滯。老人翻開書籍,頭也不抬,淡然道:「除了那些同道中人,很少人知道我的親弟弟武功卓絕,單打獨鬥,我這輩子沒認識幾個比他能打的。聽說,那福家那個福不死弄了個什麼榜,他還是前十!就這樣,他也照樣沒滅得了天兵,也刨不出來那『永生』,所以,沒什麼不好說的。」

    他歎了口氣。

    丁保忽然明白過來,愣愣道:「你……我……淳於……怎麼……」

    「我本以為你會跟傳說中一樣的機靈!」

    老人不耐起來,終於擱下手札,猛然抬頭。「你這句疑問,我給你四個答案。我本該在東海之外,聽說了你的事,所以回來終南;梵音與我道中相遇,才知我在此間;我對你知之有限,若你不說,我不知你究竟要告訴我什麼。」

    丁保只覺那雙鋒銳的目光如實劍一般,幾乎穿顱而過,被凝得隱隱生疼。

    「還有,」彷彿覺得時間浪費夠了,老人又拈起硃筆,勾點著札中條陳:「如你所料,我是孔自儒。」

    丁保不由得想起他編撰的《央土本紀》這部傳抄天下五道、被視為當今顯學,洋洋灑灑二十卷的史家巨著以『嚴謹』著稱,無論敘事、記聞、品評月旦,均一絲不苟。就連最具創見的神獸圖騰變化之說,也以破邪見、立言說為本,消除神怪妖異的色彩,將神話之中的人物,還原成身死而終的普通人。

    而此刻伏踞於書案之後的老人,活脫脫便是這二十巨冊《央土本紀》的化身。

    也只有像衍聖公孔自儒這樣的人,才寫出那樣卷帙浩繁的大作來!

    不過丁保盯著他瞧了半響,也沒從他相貌中推測出孔詞應該是個什麼模樣來。

    「衍聖公有所不知,我那日抓了兩名用特製器具,指揮天兵之人,交予白彌勒,箇中詳情問這二人怕是比我知道的詳細多了!」

    「你才有所不知!」

    孔自儒連頭也沒抬,一邊振筆一邊說道:「那兩人白小子帶回孔府後,一經甦醒,立馬服鴆自盡,毒物就藏在牙齒裡,救都來不及。而且,我孔府近衛在運送屍體去酆都張師府上剖解、甄辨的途中,遭遇十宗妖人,被生生搶了!」

    丁保聽得一凜:「十宗妖人?是城隍閣麼?」

    出口便知不對,卻已遲了。

    「是扁鵲堂。」

    孔自儒抬頭,犀利的目光如實劍一般:

    「你與城隍閣相熟麼?怎這麼快便想到了城隍閣?據我所知,城隍閣已有近十年未履東海,行蹤杳如黃鶴。時人若說『聖門十宗』,頭一個想起的該是扁鵲堂,或女帝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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