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璞,在場很少人認識。
但他卻是跟白裳裳一起來,且就坐在白裳裳那桌的。
他這一番上躥下跳、堪比耍猴戲的折騰,使得草廳內所有人齊齊矚目,最難堪的自然還是跟他坐在一起的白裳裳幾人。
「孫兄,你,你這是作甚?!」
事發突然,同桌相鄰的一位公子哥呆滯了許久,感覺氣氛不對,這才回過神來,趕緊出聲相詢。
「沒了!沒了!全沒了!」孫璞如喪考妣,面如土色。
「甚麼沒了?」公子哥似乎想到什麼,也是臉色一變,趕忙問道。
同桌的白裳裳幾人也俱想到了一種可能,瞬間緊張起來,齊齊支楞起耳朵。
「錢。兩萬多兩銀票,連帶錢袋子,全沒了!」孫璞席地而坐,目光呆滯,說著說著,幾乎已經哭了出來。
此言一出,白裳裳頓如石化,面色蒼白到發青。方才購買烏木古簪的那九百兩乃是她自己所出,原想是留待大頭給孫璞的,卻沒想到竟會發生這種事情!
跟她坐在一桌的其餘四人也都神情尷尬凝重。
蓋因,確如丁保觀察的,圍在白裳裳四周打轉隨她一起過來的這五人中,儘管以孫璞的家世地位最低,但卻是以孫璞最有錢,也是其中唯一可以承擔起五千五百兩巨款的一個!
像那位執劍的唐公子,雖是八家中的「冰川紅魔」唐家的嫡系公子,地位最高,甚至白裳裳輕易也給不了他臉色。但作為跟蘇家一樣的軍旅世家。又是一直駐守北塞苦寒之地。別說五千五百兩銀子,他身上恐怕現在連兩百兩銀子都拿不出來!
「馬了巴子的,瞅那尿性,再找找!」唐公子踹了孫璞一腳,喝罵道。
孫璞悶聲不語,顫顫巍巍地起身,搜口袋,摸袖袍。靴子翻出來傾倒不說,最後乾脆蹲在地上,竟自要當眾解起襪子來……
廳中眾人,此時也約莫猜到這是出了甚麼情況,其中有相信是帶了錢但不巧掉了的,自然也有不少人不信,裝你麻痺啊裝,老子就不信有這麼巧!喊價時傲氣得跟月宮嫦娥似的,咄咄逼人,硬把人孔家小姑娘嗆得快哭了。這會兒又來玩這個?!
還有一些成熟複雜點的,甚至想到了更深層次。
原本說要來的白彌勒遲遲沒現身。這白裳裳作為白家的代表,方才當面吃相難看地硬嗆孔家的孔漣漪,明擺著就是不給孔詞面子,這會兒突然又玩這麼一手,難道竟是要直接破壞規矩,想讓這場賑災籌款義舉就此而止不能再繼續下去?
這其實倒也說得通,因為孔詞此舉雖好,但深究起來明顯欠妥。
好吧,你孔詞大義凜然高風亮節,把自己十六週歲的碧玉年華之宴弄成賑災籌錢的義舉,甚至連父親送予自己的《珠璣靄雲圖》也捨得拿出來賣,又千里迢迢請了御史台的「鐵面無私」鐵老大人作證,這事辦得是漂亮,也極令人欽佩,想來事後必然引起舉國轟動,朝野讚歌!
可籌款越多,助人越多,影響越大,就只會讓皇室白家面上越難堪!
因為你個人做得越多,證明朝廷就做得越少;個人做得越好,就證明朝廷做得越差!
再者說,你說你代表個人就是代表個人了,你可是現任孔家家主的獨女,這事背後蘊含的意義,可絕對沒那麼簡單、那麼容易掰扯的!
不管怎麼說,對於風雨飄搖、岌岌可危的白馬王室來說,委實都不算是一件好事!
可是即便這樣,白郡主你想要採用這種無賴方式來破壞,也未免太過簡單粗暴不講究了吧!
這些成熟複雜的人中,就有代表蘇家來的蘇戈三哥,代表張家來的那一道一俗,代表淳於家來的那兩男一女,代表澹台家來的那位首領黃衣女郎……
有了下半年蘇家和皇室白家的一番糾葛暗戰,八姓子弟,在這種事情上,確實會比較敏感。
「夠了。」白裳裳起身,冷言喝止傻兒巴嘰就要當眾除襪的孫璞。
遙遙面向台上,淡然道:「孔詞姑娘,保管銀錢之人,不慎弄丟錢袋,暫無法當場清訖。不過此次競價依然有效,此紅珊瑚簪是本郡主以五千五百兩之價購得,所欠銀兩,稍後自會補上。」
「霓裳,這是在怪我之前沒把規矩講清楚?」孔詞語聲平靜,但其間的冷冽憤怒不言而喻。
「那倒不是。一手銀錢,一手賀禮,當場清訖,本郡主聽的清楚。不過,孔詞姑娘且安心,白家不會言而無信欠人錢財的……」白裳裳昂著下巴。
「狗屁不通!」孔詞還未出聲,鐵老大人坐不住了,氣得白鬍子亂飄,瞪著眼睛,遙指白裳裳,「你個乳臭未乾的小女娃娃懂得甚麼,又如何代表得了白家?這話,怕是連白沉舟也不敢說吧!若不是朝廷說好撥出的一百八十萬兩賑災款連兩成都未兌現,老夫又何必千里迢迢跋涉到這裡?老夫告訴你,你白家不僅言而無信欠人錢財了,還是欠六十幾萬災民的……」
「老匹夫,住口!」白裳裳怒叱出聲,猛地踏前一步,「敢對本郡主不敬,敢妄議朝政得失,信不信現在就拔劍斬殺了你!」
「來,就朝這裡斬!」鐵老大人比她還狂,直接扒開脖子,鐵骨錚錚地逼了過來,憤怒咆哮,「口氣不小,老夫當庭頂撞過太宗皇帝,御書房裡罵過顯宗皇帝,就連如今的小皇帝也被老夫訓哭過鼻子!……蹲了兩年刑部死獄,塞北流放三載,就連午門都被前後拉過去五次,其中有一次劊子手的刀都舉起來了……何時怕過?何曾怕過?」
「恐嚇老夫?別說是你,便是你那親王父親在這裡,便是白沉舟在這裡,敢不付錢,敢不清訖,將賑災大計視為兒戲,老夫也敢唾他一臉!一句話,無規矩不成方圓,此例絕不能開!」
鐵老大人怒聲說完,已經逼近到了白裳裳的面前,昂著脖子,寸步不讓:「郡主,請罷。」
「你!」
傲氣沖天的白裳裳,被逼得硬是退了半步。
在座人都有些傻了,大家年紀都輕,儘管多少都聽過些御史台那幫人的神奇之處,尤其是這位「鐵面無私」鐵老爺子,但哪曾真正見識過,此時見老人家這般據理力爭、寸步不讓,生生迫退白裳裳。再耳聞他之前那些堪稱傳奇的歷歷過往,不僅都有些震撼動容。
尤其是孔連順,眼中瞬間爆發出了從未有過的光彩。
就在白裳裳被逼得渾身發抖騎虎難下時,那位一直失魂呆滯的孫璞,不知哪裡抽筋,試著在地上蹦了幾蹦,居然成功自身上內衫裡跌下一個錢袋出來,不禁大喜過望,也顧不得多看,一把抓在手裡,高揚在上,漲紅著臉大叫道:「郡主,郡主,錢袋又找到了!就夾在衣衫裡!」
形勢突變,大家不免就有些怔訟。
難不成是誤會了,真的就是一次再正常不過的失而復得?
孔漣漪、孔連順嗖地一下扭頭,目露訝色地望著丁保,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不是已經「借用」了孫璞的銀票嗎?!
丁保未出聲解釋,只用目光示意二人繼續往下看。
「老匹夫,休再聒噪!拿去!」白裳裳錢袋在手,天下我有,怒不可遏地拋給鐵老大人,直接丟擲在了老人家的面門上。
鐵老大人倒是拎的清,公理既已掙到,便未跟郡主再在小節上夾纏,滿臉端肅地拿起錢袋,打開,一望,嘶的一下,倒吸一口冷氣,然後白鬚白髮氣得橫飛,冷笑著將錢袋傾倒了個底兒朝天,嘩啦嘩啦,一堆破爛銅板裹夾著些小額花鈔落了下來,看樣子,加起來也不超過十兩!
「郡主,你這是在羞辱老夫,還是在羞辱自己!」
白裳裳面上血氣上湧,整個人驟然一顫,雙肩一搖,再退了半步。
攸地轉身,啪一個耳光,忽扇得孫璞整個人翻捲如龍,木樁子般滾落在地。
「是你!」
就在這時,那位一直皺眉的唐公子忽然出聲,遙遙一指丁保,冷喝道:「是你偷梁換柱,偷換了孫璞的銀錢!」
「唐乾元,休要血口噴人!今日人丟得還不夠嗎?」孔連順似是從鐵老爺子那裡汲取了榜樣的力量,拍案而起,怒而駁斥。
那叫唐乾元的提劍男子冷冷一笑,卻不理他,目視丁保,呵呵笑道:「寧公子,真個好手段。爺們兒方才就在奇怪,你明明跟孔連順、孔漣漪一夥的,為何門外卻要相助孫璞。呵呵,現在卻是想明白了,原來是要湊近了他,好偷梁換柱!嘖嘖,好手法,爺們兒站那麼近,卻也僅是感到冷風飆過,就像甚麼事都沒發生,委實高明啊,不錯,有尿性!」
白裳裳面色微微一變,冷視丁保。
孔漣漪也急啊,她萬萬沒想到自己一時任性,倒是給丁保惹出這麼大的事端來。
誰知,丁保聞言既不著急,也不作惱,只淡淡笑道:「唐公子,沒銀子不算錯,沒銀子裝作有銀子也不是什麼錯,可是沒銀子偏要裝作有銀子,裝不下去了還要誣賴別人想坑別人的銀子,這可就是大錯特錯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