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嫉妒的永遠都是別的乞丐,而絕不會是皇帝。
當兩個人之間的差距懸殊到一定程度,除非殺父奪妻,否則像嫉妒、討厭、不滿等這種淺薄幼稚的小情緒很難再繼續維存。
更何況,這位張巡檢家中可是雀州城有名的豪商富紳,生意也涉及好幾個行業,不過這點底子哪夠跟一位財神客棧的財神爺鬧不痛快的。現在或許尚不明顯,但丁保只要在扶搖峰經歷一次財神峰會的考驗成功走下來,單憑手裡的資源、人脈、能量,分分鐘就能叫張家一貧如洗,光著屁股討飯去。
張巡檢人雖年紀不大,但算是很拎的清楚輕重,也知曉自己有幾斤幾兩,興許因年輕氣盛曾對某人某事有過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但腦子轉的很快,很快就重新找準了自己的位置。
單從這點上看,這位張巡檢可是要比拉不下面子,兀自尷尬僵立、猶如木偶般的谷教諭、黃訓導強多了。
丁保倒是沒說什麼,象徵性地拿杯子跟張巡檢碰了下,沾唇淺抿了抿,算是接受致歉和善意,而在張巡檢誠惶誠恐地幹完杯中酒轉身離開時,丁保還笑著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一瞬間表現出的涵養和大度,讓張巡檢受寵若驚同時又自慚形穢,神情一肅,二話不說,提起手中小壺,自斟自酌了兩滿杯,這才朝丁保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而這一次,從過來到離開,自始至終,都未朝蘇戈那邊瞧過去一眼。
有了張巡檢帶頭,院內諸人也都很快活泛起來。但跟之前聽聞丁保榮升縣尉之時不同,這回氣氛相當僵硬壓抑,面對他,大家都有些縮手縮腳誠惶誠恐,即便丁保拿出前世縱橫酒桌的本事,有意活躍氣氛,但收效卻是甚微。
便索性不再管了,只跟主桌上的這幾位有的沒的慢慢聊著。
羅知縣、白百戶、馬縣丞、李主薄這幾人表現雖稍正常些,但也均是食不知味,心思複雜,無論說什麼總是反應慢半拍,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倒是捕神老懷大慰,拉著丁保很是喝了幾杯。若是沒有他和蘇戈這對師徒陪著,估計丁保早起身離開了。
這頓中秋夜宴,除了丁保、蘇戈、捕神三人還算正常外,其他人均吃得很彆扭。
主桌上的幾位心思沉重,院內諸人則是誠惶誠恐坐立難安,一個個緊盯著丁保的手,丁保舉杯,他們也舉,丁保放下,他們也跟著放。
丁保感覺很無趣,跟蘇戈、捕神交流了一下,正準備起身告辭,那位呆滯僵坐了一晚上的黃訓導猛地起身,將杯中酒盡數灌入喉間,嗆得滿臉通紅,眼淚鼻涕齊出而不自覺,狠狠一拍桌面,目含深深怨毒,狀若瘋癲,指著丁保猙獰咆哮道:
「憑什麼?!究竟憑什麼!論學識,本人是僅次三甲的前榜舉子,而你位列榜尾差一點名落孫山!論人緣,整個華陽誰人不讚我志趣高潔溫爾,知州大人昔日下訪也俱是由我作陪,而你,今晚之前還只是個被人戳盡脊樑骨的書獃子假探花!」
「我是縣學訓導,你不過是小小一教員!我知交好友滿天下,你足不出戶鄰里不聞!我每年含辛茹苦連妾也不敢納省下銀子去雀州各衙門打點,你到現在怕是連雀州有幾個城門都不知道!可憑什麼最後是你做縣尉,憑什麼蘇家白家都來搶你,憑什麼連那勞什子財神客棧也看好你!他們都瞎了眼!這不公平……」
所有人被這一幕震得目瞪口呆,忽而,半空中一道暗金之光嗡鳴閃過,黃訓導整個身子一震,胸前突然多了一個核桃般大小的血窟窿,而那道暗金之光,透體而過卻勢不稍滅,「錚」的一聲扎入石牆半尺有餘,尾部猶自嗡嗡嗡嗡顫鳴不已。
竟是一支暗褐色的金屬小箭,比尋常箭矢略短,比弩箭略長。
捕神最先反應過來,在那金屬小箭尚未及到黃訓導身體之時,已然騰空而起,猶如蒼鷹怒隼般想要趕去撲救。
但當空又是一隻小箭朝他襲來,勢道之沉、速度之快為他平生僅見,大驚失色,匆忙之下,半空中猛地一扭身,籍著小臂上的一對鑌鐵護臂,呈十字狀絞擋過去。
喀嚓一聲,左臂鑌鐵護臂應聲而裂,捕神乾瘦的身子一顫,就像是被颶風吹落,沿著原有路線直直跌落回來,轟隆一聲,把之前座椅砸成碎片,整個人勉力想穩住樁子,竟未成功,一屁股蹲坐於地。
而那支金屬小箭受此重阻,卻猶有餘力扎入木樑三寸,箭尾嗡嗡低鳴,其力道之巨,速度之快,由此可見一斑。
捕神這一進退兔起鶻落、轉瞬即逝,所有人均未反應過來,直到他頹然墜地,那邊黃訓導才感到疼痛,整個人劇烈一晃,低頭看了眼胸前血流如注的創口,滿臉難以置信,張開嘴,噴著血沫子,想說些什麼,卻是再未能夠,樁子般直直朝側一倒,轟隆隆,將整個圓桌砸翻在地。
「啊,殺人啦!」
「死人啦,快來人,救命啊!」
……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狂呼而散,但嗡嗡嗡嗡,像是群蜂出巢,一連兩撥,近十支金屬小箭當空飛來,噗噗噗噗,最先反應過來想要站起逃竄的七八人全部被無情洞穿,轟然倒地。
這一下,院內其餘眾人,嚇得是屁股尿流肝膽俱裂,不知誰先起頭,竟全部鑽到桌子底下去了。
照壁之外,緩緩走入一個一身戎裝的中年兵士,面容滄桑,相貌普通,背後背著一大一小兩個箭匣,兩隻巨獸般粗壯的裸露手臂呈「八」字狀左右張開,每隻手掌的指縫裡,各握捏著兩三支未及發出的金屬小箭。
第一時間拖著蘇戈藏身石階之後的丁保,瞳孔猛就是一縮,如此勢大力沉莫可匹敵的箭矢,這人居然是拿手甩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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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矢!你,你來這裡……這,這是在做什麼?!」
白化威突然見了鬼一樣,猛地從遮擋物後站起,指著進來的這名奇異兵士,結結巴巴道。
「你認識這人?」丁保心中猛地一動,疾聲問道。
「他……就是衛所裡專門負責打制弓弩箭矢的那位老矢啊,已經在這華陽衛所待了十幾年了,是資格最老的勞卒……」
「靠!又是天兵!」
丁保怒罵一聲,毫不遲疑,雙腿彈力勃發,竄起一腳將兀自傻傻呆立等著「老矢」回聲的白化威一腳踹翻。
嗡。嗡。兩支金屬小箭分別擦著白化威的屁股和丁保的腳底,嗡鳴而過,直直扎入內堂後牆之中,卡嚓嚓,棗木匾框嵌制的《猛虎下山圖》應聲碎裂為幾瓣。
而,那兩支露在牆外的箭尾,兀自嗡嗡嗡嗡顫鳴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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