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高嚴成為太子代替高威攝政後,陸太子妃的娘家齊國公府就沒有斷過來客,陸家歷經數朝前梁、前鄭皆出過皇后,也不是沒經歷過這種煊赫,當然不會稍有得意便猖狂起來,但陸家從主人到下人這些天臉上也難免透著幾分喜色。都說陸氏是當朝第一豪門,前鄭時備受帝皇寵信,一門兩後一公,可明白人還是一眼就看出前鄭要是真寵信陸家,怎麼會在陸太傅死後再無人踏入朝廷中樞呢?即便當初陸言當皇后時,鄭桓再愛重陸言,都沒有鬆口讓陸氏族人登上高位。
什麼叫世家?就是世代當官的家族,而稱得上頂級世家必定要有三代之內有人位列三公,一旦超過三代不出三公,家世就開始衰落了,這也是謝氏為什麼急著要跟高氏聯姻,就是因為謝氏已經三代沒出三公了,要是這一代再沒謝家就要跌出頂級世家的排名了。陸不像謝家那麼焦急,可眼看著家中族人被壓抑的鬱鬱不得志,怎麼可能不心急?這些是陸氏最後傾全族之力支持高嚴的主要原因,成功了起碼陸家在高嚴和高岳在時不用擔心再次被打壓了。
就是顧婉如也很開心,陸希當上了太子妃受益不僅僅是陸家,還有他們顧家。陸希不會做一登高位就大肆提拔娘家人的事,可她有這個心,肯記在心裡何愁將來沒有機會?只是老話說所謂福禍兩相依,憂愁也總是伴隨著喜悅,這幾天顧婉如心情就不大好,而她心情不好的起因就是這些天朝堂上爭論激烈的皇太孫高岳和雲南王高屾到底應不應該跟太子夫妻住在太極宮。
很多朝臣都不敢相信這是由陸太子妃提出的,陸太子妃出身吳郡陸氏,陸太傅的嫡長女,以知書達理聞名,怎麼可能會提出這種無理要求?什麼時候成年的皇子可以居住在後宮了?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就是陸家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但太子妃明確傳來旨意,這件事就是她下的決定,她要陸家全力配合她,於是陸家人就開始跟言官打起嘴仗來,已經打了大半個月了。
原本這也不算什麼大事,反正官打嘴仗也是常態,但是壞就壞在現任太子高嚴是一個耐心不算太好的人,要真是為了國家大事大家爭來爭去他也就忍了,可現在就是自己妻子想跟兒子住在一起這麼小的要求都被那些言官說成了破壞祖宗規矩的大事,就差沒指著鼻子說他偏聽偏信,寵妻無度,若是不登基就罷了,登基後妥妥的是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昏君!
這樣的氣高嚴能忍嗎?絕對不能!故太子殿下很乾脆的把反對最激烈的一個御史拉下去狠狠的揍了一頓,然後指著被打的半死不活,又被剝去官服永不錄用的御史說,誰要是再反對,就是跟他一個下場!於是大家都平靜了。因為太子已經說了,誰要是想死諫,他會幫他們備好棺材,甚至還讓史官在場,隨程記錄他們的一舉一動,絕對不會漏下半點細節,讓他們死的壯烈!太子都這麼說了,誰還敢在開口?又不是活的不耐煩了。
太子打一個朝廷官員不算什麼大事,可太子打敢於直諫的御史就容易被人按上心胸狹窄之名,更別說這件事還牽扯到了陸希,顧婉如就更擔憂了,太子之位本來就來的有點名不正言不順,要是因這件事引起眾大臣的不滿怎麼辦?顧婉如一面思忖著,一面去書房找夫君,這些天阿劫也不知道幹什麼,整日整夜的窩在書房裡,幾乎都快以書房為家了。
「阿如,你怎麼來了?」阿劫正在書案上奮筆疾書,見妻子來書房了,不由詫異的起身。
「我聽丫鬟說你已經好幾天沒怎麼休息了?」顧婉如讓丫鬟將靈芝湯放下後,就示意下人退下。
「也就兩三天罷了,放心吧,我沒事的。」阿劫接過妻子遞來的靈芝湯喝了一口。
「你寫什麼?」顧婉如好奇的往書案望去,「肅太子諱囧,字元亮,帝長子也。母曰方皇后,生而岐嶷,帝愛重之……時江陽王薨,肅太子、薊王至湯泉行宮,覺變,遽反走,薊王追之殺肅太子……」看到「薊王追之殺肅太子」之時,顧婉如臉色徹底變了,「阿劫你就不怕被太子知道。」
按理天子是不能看當朝史,可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你前段時間還給肅太子定了謚號。」顧婉如擔心丈夫會觸怒高嚴。高囧是太子,他死後肯定要有謚號,論理高囧本身並無大錯,可自古成王敗寇,故禮部官員給高囧的謚號大部分皆為戾、厲、靈這種惡謚,最好不過悼,偏偏就阿劫死心眼的定了「肅」字,太子妃一眼就看中了這個謚號,太子也選用了,可焉知他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自古死時上謚,等過了幾年後又改惡謚的前例也不是沒有,說不定太子目前只是想安撫前太子下屬的心呢?謚號的愁雲還沒從顧婉如的心中散去,阿劫如今又直言不諱的將太子刺殺肅太子的事寫進史書裡,還大肆讚揚肅太子,他真不要命了嗎?太子再喜歡阿姑,他也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要是他遷怒了阿劫怎麼辦?
「這是我該做的。」阿劫對著妻子微笑,「我是史官。」史官就是要寫真實發生的事,他贊同姑父篡位,姑父不篡位等著陸家的就是萬劫不復,但寫史跟他自己的想法無關,他要寫一個真正的大興朝的歷史。
顧婉如蹙眉,她不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自古聖心難測,太子現在不在乎,但將來呢?當今太子殿下還真算不上君子。
「放心吧,殿下不是這種人,肅太子固然是人中龍鳳,可殿下他是真龍天子!肅太子不可能壓制住太子。」不得不說阿劫對高嚴還是非常瞭解的,他完全不屑去抹黑高囧,因為他比高囧更厲害。
「他今天早上還打了御史呢。」顧婉如說。
「那是他活該。」阿劫道。
「活該?」
「對,活該。」阿劫笑著說,「皇太孫和雲南王尚未成親,太子身邊除了阿姑外也無其他側妃,就算讓他們住在太極殿又如何?哪裡值得那些朝臣如此辯駁?他們不過只是有意試探殿下罷了。」自古皇帝和權臣都是此消彼長的關係,皇權強、世家弱;皇權弱、世家強,甚至可以篡位。高嚴殺兄bi父才奪得天下之主的位置,站在大義角度他私德有虧,而崧崧和山山的居所,又是高嚴執政以來第一次跟朝臣對著幹,只要高嚴在這時候稍稍表露出一點點的示弱,朝臣就能打蛇隨棍上,一步步的對他緊bi,最後將高嚴牢牢的壓制,高嚴當然不會允許這種情況出現。
顧婉如也不是不懂國事之人,沒看清這件事的本質緣由,只能說她關心則亂。阿劫見顧婉如還是有些疑慮,又給她加了一道保證,「放心吧,阿姑當著太子的面親口對我說,無論他們做了什麼事都不需要給他們隱瞞。」陸希上輩子就喜歡歷史,也偶爾也會上上歷史論壇看看歷史八卦,最恨的就是後期皇帝隨意篡改史書,把原有的歷史真相掩蓋,現在輪到自己她當然不會允許。
聽說有陸希的保證,顧婉如心落了下來。
「而且——」阿劫頓了頓,「皇太孫到底住哪裡也不算什麼大事,我倒是覺得殿下可能還會做一件更讓人吃驚的事。」
「什麼事?」顧婉如被丈夫說的原本稍稍放下的心再次提起來了。
「不知道。」阿劫老實的搖頭,他又不是那種對帝皇心思摸的一清二楚的人。
顧婉如現在倒是想開了,反正天塌下來還有太子頂著呢,「阿劫,昨天長伯來找我,說是現在想來族學上學的人越來越多,我想著要不我們再劃一片良田出來歸入族中,供族裡族學之用,不拘姓不姓陸,只要有心來讀書都能附學,橫豎就是多出些筆墨糧食。」太子妃重視教育,以皇家的名義在各地開了不少義學,陸家作為她的娘家肯定也要有所表示。
阿劫點頭,「好,就把我們的那片水田劃到祖產裡吧。」
「我也是這個意思……」
夫妻兩人正商量著,就聽宮裡來傳話,說殿下招齊國公入宮議事。夫妻兩人面面相覷,太子怎麼想到招他入宮的?他只是史官,一般要找也是找陸中書吧?阿劫匆匆梳洗了,換了官服隨著內侍入宮,剛到太極宮阿劫就見陸納迎面朝自己走來,「父親。」阿劫連忙行禮,阿劫雖然過繼到了陸琉一房,但陸琉在時就沒有讓阿劫改稱呼,用他的話說就是難道改了稱呼就不是他孫子了?所以阿劫私底下都是稱呼陸納父親的。
「阿劫?」陸納看到兒子臉上沒露出什麼表情,但心裡稍稍詫異,太子怎麼連阿劫都叫來了?
阿劫心裡則想著,難道太子要說另一件大事了?他倒不是未卜先知,而是高嚴先前曾隱晦的提過將來要他替自己做一件事,阿劫思來想去都想不出除了寫史他能做什麼?兩人入內室的時候,都吃了一驚,因為在座的居然全是陸家人,而且全是陸家德高望重的族老。
「殿下。」兩人上前行禮。
「嗯,坐。」高嚴示意他們坐下,對他們說了一句讓陸家人驚愕不已的話,「先生臨終前的遺願是能葬於修陵,但因各種緣由,這樁遺願一直耽擱至今,我也一直覺得愧對先生,現在我想讓先生和汝南長公主合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