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太極宮裡瀰漫著濃濃的中藥味,陸希和成氏坐在偏廳看著高後身邊的大宮女給高威熬藥,內殿裡高囧正坐在高威床前伺候著。
「唉,年紀大了,不服老不行了。」高威生了大半個月病,感覺精神氣都散了,頭髮也開始花白了。
高元亮慢慢的攪拌著湯藥,等藥碗中的湯藥微涼後,舀起一勺遞到高威嘴邊。
聞著濃郁的藥味,高威眼底露出了嫌棄,「老子還沒老到連藥都不能吃!」
「太醫說您需要靜養。」高元亮緩聲道,他在高威這次生病前也從未有過照顧病人的經歷,一開始他甚至都不知道怎麼給高威餵藥。
「他們除了會說靜養外,還會說什麼。」高威非常不滿的說。
高元亮眼底浮起了笑意,「至少還讓您有精力罵人不是嗎?」
「你這臭小子!」高威佯怒的舉手揍了兒子下,還有意對著高元亮的手腕打,就是想把藥打翻,這樣就不用吃藥了。
對著父親老小的舉動,高元亮手依然穩穩的舉著藥盞,「今天二弟妹煎了十副藥。」意思就是說高威打翻這一份還有九份,他今天想不吃藥就是做夢。高威生病除了已經去封地的西平王外,就是現在要照顧癱瘓在床高回的高巋都領著庶弟們輪流來照顧高威。陸希幾個兒媳婦就更不用說了,男女有別,她們當媳婦的不會近身照顧,但是給家翁煎藥、照顧家翁飲食還是能做到的。
高威氣歪了鼻子,「你這不孝子!哪有bi著自己老子吃藥的!」
高元亮對著老爹的怒罵,眉頭都沒有動下,「父親,阿姐馬上要來了。」
高威一聽女兒要來,即刻奪過兒子手中的藥碗,皺著眉硬是把藥給喝了下去。這些天高威身體不好,高麗華整日整夜的伺候老父親,稍有什麼風吹草動就是一場大哭,高威實在是怕了女兒。
高元亮送上了一盞清茶,高威漱了口,「我身體也好的差不多了,讓她們都回去休息吧,別整天待在偏殿裡乾坐著白受罪。」高威的兒媳婦皆是官宦人家嬌養的小娘子,十指不沾陽春水,手就沒捧過比書還重的東西,別說煎藥了,就是熬個粥也不會,說給他煎藥其實就是看著下人做罷了。高威性子豪爽,也不圖這些虛名,一開始就想讓兒媳婦別傻呆著了。偏偏朝堂上那些老頑固堅持不肯,說什麼皇家是萬民表率,哪有家翁生病,兒媳婦哪休息的道理?高威被這些人纏不過才特地開了一間偏殿讓兒媳婦看著宮侍熬藥的。
「一會四弟妹會來接替二弟妹。」高元亮說。
「老四媳婦?」高威聽到高回,眼底浮起複雜的神經,「老四現在身體如何?」
「太醫讓他好好調養,說是過階段可以動了,就讓去湯泉別院休養。」高元亮道。
「他這麼躺著也不是法子,就讓阿巋接替他的爵位吧。」高威說。
「唯。」高元亮低頭應是。
「那些人查的如何了?是誰在後面搞鬼?」高威又想起了崔太后那事。
「沒出什麼來,那女官一口咬定都是崔太后讓她幹的,我派人去查了查,牽扯的那些人幾乎都跟崔家有舊。」高元亮說,「我也派人把未央宮清理了一遍,沒發現有什麼不對。」
高威聽了高元亮的話,濃眉皺了皺,「線索斷了?」
「暫時還沒查出什麼不對勁的。」
高威和高元亮想法跟陸希一樣,他們相信崔氏有可能會去挑撥婁氏,但不信她還能指使朝中官員。崔氏一直不是強勢的太后,鄭啟在位的時候,她就非常低調,就是娘家也是有選擇的提拔,鄭啟過世後她就更深居簡出了,要說她朝堂能有什麼能力,也就是依靠崔家了,但現在崔家都被連根拔起了,高威不認為元亮親自動手還能留下餘孽。「你派人多注意下。」高威不是太擔心的吩咐兒子。
「我知道。」高元亮微微頷首,無論是前朝還是後宮,高家都把持的比較穩,崔氏要是有選擇,也不會挑婁氏下手了。提起崔太后,高元亮說笑似的跟高威提起一件事,「劉鐵昨天來找我,說是要去皇家寺院當護衛。」
「哦?這小子倒是個癡情的。」高威失笑,「我不是讓人送了不少女人給他,他就一個都看不上眼?」
「他跟我說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高元亮似笑非笑,陸言是皇后,她在成年後高元亮也見過幾次,是罕見的絕色,但她五官過於明艷,身上銳氣太濃,喪夫後又暮氣太重,少了些幾分溫潤精緻,只稱得上美人,不算佳人,沒想劉鐵那傻大個這麼癡情。如果陸言不是陸希的妹妹,高元亮不介意現在就成全他。
「他要是真喜歡,等過段時間就成全他吧。」高威說。
「我有數。」高囧說,現在不是時候。
「仲翼還有三天就該回來了。」提起高嚴,高威聲音明顯低了不少。
「他這次立了大功。」高元亮平靜的說。打的魏國割地賠款,起碼五年之內不敢進犯,又將國內各處反對勢力都圍剿一空……高傲如高元亮也不得不承認,他這個弟弟的確是少見的軍事天才。
「我年紀也大了,沒幾年好活了,就想兒孫在身邊,你弟弟這次回來後,就讓他常駐建康吧,他這麼多年征戰也該累了。阿崢年紀也不小了,等他成親後就讓他去薊州吧。」高威語氣悵然道。
「好。」高元亮毫不猶豫的應了。
高威長歎了一聲,疲憊的閉上眼睛。
高元亮靜坐了一會,見父親呼吸越發均勻,正想離開卻見高威的近身內侍躡足走來,手裡還舉了一封信箋,「陛下,薊王急件。」
高威聽說是薊王急件,一下子坐了起來,接過信件拆開一看,臉色陰沉了下來,把手中的信遞於高元亮,高元亮低頭一看,高嚴受傷了?父子兩人對視了一眼,神情凝重。
「馬上讓太醫令帶上幾個精通外傷的殤醫趕去廣陵。」高威下令。信件上寫著高嚴在剿滅崔振時,腹部中了崔振一箭,當時就讓軍醫處理了,但沒想到傷勢還是惡化了,為了不動搖軍心,高嚴一直忍著,直到廣陵後才給高威傳信。
「父親,我親自去接仲翼。」高元亮主動請命,主帥重傷必定讓軍心不穩,高元亮趕去一來有穩定軍心之意,二來也是確定高嚴這傷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也好。」高威遲疑了下,「你跟崧崧和山山也說一聲。」
「我會的。」高元亮起身離開。
陸希在阿兄要回來後,就一直歡天喜地的,哪怕高威生病,讓她天天去宮裡伺候,她也不過臉上不動聲色,回家後就摟著自己的貼心小棉襖說著她耶耶回來後一家子要去別院好好休養一段時間,到時候讓耶耶陪著她一起騎馬。時常惹來陸止的取笑,她絲毫不以為意,走路都輕快了不少,整天數著高嚴回家的日子。
所以當崧崧和山山小心翼翼的跟她說起高嚴受傷,而且非常嚴重的時候,她一時還有點反應不過來。高嚴南征北戰那麼多年,身上也不是沒有傷痕,但每次等他回去看陸希的時候,傷口基本都已經結痂了,陸希就從來沒想過他有傷重到起不來的一天。
「你們說什麼?」陸希怔怔的望著兩個兒子,身體晃了晃,感覺頭有點暈,大腦一片空白。
「阿娘!」高岳和高屾見陸希這樣,嚇得臉色都白了,兩人一左一右扶住了陸希,小心的扶她坐下,高屾給陸希倒了一盞熱茶,緩緩的餵她喝下。
「你們耶耶現在在哪裡?」陸希大腦只空白了一會,就恢復了神智,人能回來就代表沒事,重傷沒關係,好好養病就是。
「耶耶馬上快到廣陵了,我們想跟大伯一起去接耶耶。」高岳說。
「我跟你們一起去。」陸希道。
「不行。」高岳嚇了一跳,「我們是騎馬去的,不是坐馬車。」
「我也會騎馬。」陸希說。
「不行!」這下高屾都堅決反對了,他們騎馬跟阿娘騎馬能一樣嗎?阿娘每次騎馬不是耶耶帶著,就是由女侍衛護著,每天也不過騎半個時辰罷了,哪裡吃得起那種整日在馬背上的苦。
「阿娘,我們很快就接耶耶回來了,你就在在家等好不好?」高屾哄著陸希說。
「我坐馬車跟在你們後面好了。你們不用管我,我讓王直陪我去,能什麼時候遇上你們就什麼時候。」阿兄受傷了,車隊一定不會走的太快,她肯定追的上去的。
高岳和高屾苦著臉,他們怎麼可能放心就讓侍衛護送阿娘,萬一路上有什麼三長兩短,不用耶耶動手,他們自己先自殺了。
陸希知道自己的舉動很任性,但讓她一個人在建康等丈夫和兒子回來,她會瘋掉的,「建康去廣陵一路都是重鎮,肯定沒問題的。」
高岳很頭疼,阿娘跟尋常貴夫人不同,其他貴夫人權利最多就在內院,但阿娘對耶耶手下那些控制力並不比他差,耶耶的下屬聽他話是因為他是薊王世子,他們聽阿娘是因為他們尊敬阿娘。也就是說,他不答應阿娘去接耶耶也沒用,阿娘想去她自有法子去。「我去跟大伯說。」高岳咬了咬牙說。
「你跟你大伯說幹什麼?」陸希奇怪的問。
「阿娘您饒了我們吧,要是讓耶耶知道,我們讓你單獨去了,他會打死我們的。」高岳苦笑道,與其七上八下擔心,還不如去找大伯,讓大伯答應阿娘跟他們一起走。
「等等。」陸希攔住兒子,「你就說帶上幾個丫鬟、醫女去伺候你耶耶好了。」
「那怎麼行?」高岳連連搖頭,帶丫鬟跟帶阿娘能一樣嗎?
「崧崧,你耶耶受傷,你大伯雜事肯定很多,就不要為了這點小事麻煩他了。」陸希說。
「但是這樣我擔心你身體受不住。」要是帶著丫鬟,他們肯定不會為了丫鬟放慢趕路速度,這樣的話,哪怕阿娘坐在馬車裡,也不會太舒服的。
「我今年才三十又不是六十。」陸希瞪著兒子。
高岳和高屾只能相視苦笑。
高囧看到高岳和高崢等人身後還跟著一輛馬車的時候,不由挑眉看著兩個侄子。
「大伯,阿娘不放心我們照顧耶耶,讓我們帶幾個醫女過去照顧。」高岳上前對高囧道。
「走吧。」高囧翻身上馬對他們帶多少侍女並不上心,橫豎幾個丫鬟罷了。
一群人策馬往廣陵疾馳,馬車也跟在他們身後疾奔。
高崢狐疑的目光掃著高岳和高屾,這兩人一路上就沒有離開過這馬車左右,他們兩人真帶的是丫鬟?就一個丫鬟需要他們這麼重視?高元亮瞄了兩人一眼,抬了抬手,示意眾人休息。
高岳和高屾強忍著沒衝進馬車看阿娘。陸希在馬車裡顛得七暈八素,她出生迄今除了生崧崧那次,還沒受過這種苦呢!強忍了半天,才沒讓自己吐出來。
高元亮見兩人抓耳撓腮,嘴角一曬沒說話,但接下來眾人趕路的速度就稍慢了些。
高嚴率領的大軍,一早就接到高元亮等人要到的消息,早早的派人在碼頭迎太子等人,魯雲接到世子新送來說王妃也跟著一起過來的消息,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連忙先派人去把王妃接過來。女君來了就好,再也不用擔心郎君不肯吃藥換藥、不肯看軍醫了。
「高囧來接我?」高嚴挑眉,「他來幹什麼?看我死了沒有嗎?」他這次傷勢在腹部和大腿,為了換藥方便,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寢衣,身上蓋了一條薄被,連續近一個月的臥床,讓他的脾氣接近爆發邊緣。
親衛苦笑,「郎君,太子是擔心你的傷勢?要不您——」這幾天伺候高嚴的小兵已經把高嚴的衣服取來,顯然是讓他換了衣服好見高囧。
高嚴冷然道:「我死不了,他也不用來弔喪。」
「這——」
「阿兄——」熟悉的讓高嚴不敢相信的聲音突然出現在房中。
高嚴錯愕的望著,就見妻子面白如紙的站在房外,「皎皎!」他下意識的就要起身。
「郎君!」親衛嚇了一跳,忙去攔高嚴,卻被高嚴冷眼凍住。
「阿兄!」陸希從來沒見受傷不能動彈的高嚴,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撲到了高嚴身邊,想要往他懷裡撲,但又怕壓到他傷口,只站在床沿,淚水如斷線的珍珠。
親衛們紛紛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