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希和高嚴婚後的第一次爭執,不僅讓高嚴一夜沒睡,連穆氏也著急的一夜沒睡好,第二天天還沒亮,她就匆匆起身來到正房。
正房裡燈已經亮了,但是丫鬟們還沒有進去,穆氏悄悄的問昨天輪值的夏暑,「大娘子和郎君如何了?」
「昨天一會就睡下了。」夏暑說,昨天大娘子難得的發脾氣把她們都嚇了一跳,幸好一會房裡的燈就暗下來了。
房裡,高崧崧正蹬著小腿,小手不停揉著半閉半合的眼睛,高嚴面無表情的給他換了一條乾淨的尿布,順手給他擦了擦髒兮兮的小屁屁,動作非常熟練。高崧崧咿咿嗚嗚的叫著,高嚴皺了皺眉頭,回頭看了一眼也是睡意朦朧的,正捧著茶盞,一點點喝水的妻子,還是一把撈起兒子,把他塞到了兩人的被窩裡。
陸希下意識的摟住了兒子,往高嚴懷裡蹭,高嚴低頭親了親陸希睡得紅紅的臉,喝光了陸希剩下的半杯茶水,也順勢躺下了。「阿兄,你今天不回駐地嗎?」陸希靠在高嚴懷裡迷迷糊糊的問,時辰好像不早了。
「我過一會再回去。」高嚴摟著陸希,一想起皎皎馬上要離開自己,他就滿心不捨,「皎皎,要不讓王直和司漪送崧崧回去如何?反正是他辦抓周宴。」他小心翼翼的提議道,就怕皎皎又不開心,認為自己不重視高岳。
陸希睜開了眼睛,見高嚴近乎忐忑的望著自己,她心頭一軟,伸手摟住了高嚴的脖子,親了親他緊抿的薄唇。
高嚴心頭一喜,「皎皎,你答應了不走?」
陸希還沒說話,高崧崧就不滿意的蹬腳抬手,尋常這個時候陸希已經差不多起來了,高嚴也回駐地了,陸希都會跟他玩上小半個時辰,才會開始吃早點,這會他等了好久,等不來阿娘軟軟的香吻,小霸王不滿的哼哼唧唧起來。陸希也沒等高嚴臉黑,揚聲道:「夏暑,把阿崧抱走。」
昨天崧崧睡著了,他睡著的時候一向是雷打不醒的,所以陸希也沒讓人抱出去,可這會他都醒了,她想跟高嚴好好談談,還是先抱出去吧,昨天她是脾氣大了一點。
夏暑進來,低著頭從陸希手中接過阿崧,匆匆抱了出去,高崧崧感覺自己到了一個陌生的懷裡,心裡很是不爽,抬手就用力的打著夏暑,他養的好,力氣極大,一圈打在夏暑眼上,夏暑一下子眼淚都落了出來,她連忙把小祖宗放在被褥上,心裡暗暗苦笑,這小祖宗小時候力氣就這麼大,長大後會不會也跟郎君一樣,天生神力呢?
「皎皎,你真不走了?」高嚴欣喜的問。
陸希抬手輕輕的摸著高嚴的面頰,輕聲解釋道:「阿兄,我也不想離開你,但是耶耶只有我跟阿嫵兩個女兒,阿嫵也只剩下我這麼一個阿姊了,旁人都可以掐著時間去參加她的婚禮,可是我要是去的太晚,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是不是?再有陛下也明白你不可能提早去,可他還是這麼早就跟你傳旨了,他的意思也很明顯了,希望我早點回去。」
高嚴沉默,陸希歎了一口氣,身體更往高嚴懷裡蹭,「如果可以,我也不願意這麼早走,畢竟這一走就要半年,但是不說阿嫵,我們也不能辜負家翁的好意對嗎?」
「他只是想見阿崧罷了。」高嚴說。
「家翁要是想見阿崧,也沒必要一定要讓阿崧回去舉行抓周宴。家翁說是給阿崧舉辦抓周宴,這又何嘗不是給我們的一次機會呢?要是我不回去,家翁會有多失望?皇后她也會失望的。」
高嚴常年離京,就算在邊境立功再多,還抵不上皇帝身邊近臣的一句話。如果說他只在郡尉這個位置待下去,自然無所謂,可他的目標是劉毅將來的位置,這就不僅僅需要軍功了。大宋那麼多軍官,誰不盯著這個位置?他常年不回京,跟京裡大部分官員都不相熟,長此以往,他立再多的軍功也沒用。大宋多得是會打仗,如果不做人,最後在低微的官階上鬱鬱而終的武將。
人都是感情動物,感情是要靠相處才能升溫的,她和高嚴離開建康太久了,久到可能很多人都會忘了他們,以前陸希覺得無所謂,因為她無所求,可現在她有了自己的家庭,她當然不能像以前一樣,任著自己性子胡來了。
而高威會提出讓阿崧回建康辦抓周宴,又何嘗不是為了高嚴考慮呢?這正是修復父子感情的最佳時期,要是真不回去了,高威失望是小,就怕他心裡也會存了一個疙瘩,就此厭了高嚴。高嚴想要接替劉毅的位置,高威的作用不小,要是他都對高嚴失望了,那麼高嚴之前那麼多拿命拼來的軍功豈不是白費了?
陸希說的話,高嚴都明白,「皎皎你以前不是最不喜歡做這種事嗎?我不想勉強你,我也不願意你去求人——」
「我以前不是不喜歡,只是因為沒有人可以讓我做這種事。」陸希頭靠在高嚴的懷裡,「可是我現在是心甘情願的,阿兄我說過,無論你做什麼事情,我都會支持你,也會幫你的。」陸希輕笑著說,「這也不算求人,不過只是相互利用罷了,我們要他們京城幫我們說話,他們要我們在邊關的供奉。」
高嚴望著陸希,眼底露出愧疚,他說過成親後要讓皎皎過的無憂無慮的,可是皎皎一直在為自己打算,一直想盡法子的幫他。
「阿兄我們是夫妻啊,夫妻不就應該相互扶持嗎?」陸希輕聲說。
高嚴緊緊的摟著陸希,一聲不吭,陸希伸手環住了他,也不說話,夫妻兩人就這麼靜靜的抱著。
高嚴陪著陸希進過朝食後才回駐地的,穆氏悄悄的打量著陸希和高嚴,見兩人同往常一樣,大娘子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郎君雖沒什麼表情,可總是專注的望著大娘子,夫妻兩人不時的相互對望,感情似乎更好了?莫非和好了?
等陸希送走高嚴後,穆氏想問陸希,卻又一直找不到開口的機會,陸希沒注意穆氏的糾結,只對她道:「阿媼,你準備下行李,我和阿崧過幾天要回建康。」
「大娘子,你真要回建康?」穆氏吃驚的問。
「當然。」
「這樣會不會離開郎君太久了?」穆氏說。
「是有一點久,但是建康要做的事很多,如果真跟著他二月份趕過去,三月回涿縣,時間根本不夠。」陸希說。
「大娘子——」穆氏遲疑的喊道。
「什麼?」陸希偏頭看著穆氏。
「大娘子哪有夫妻吵架一開口就要回娘家的?」穆氏忍不住勸著陸希,「夫妻是要攜手過一輩子的,就算有什麼矛盾,也要好言好語的說,吵多了,再好的夫妻感情都受不住!」穆氏想起昨天的情景都心驚,她別的不怕,就怕高嚴忍不住就會傷了陸希。
「都是吵架了,哪還有什麼理智?」陸希嘟噥道,她雖說平時勸高二娘、莊三娘勸得頭頭是道,可那都是平時論壇看多了帖子,紙上談兵,前世今生加起來,她也就高嚴這麼一個情人加愛人,真輪到自己了,哪還記得什麼書上寫的相處之道?昨天她真的氣得想讓高嚴有多遠滾多遠,當然今天也有一點心疼就是了。陸希暗暗癟嘴,誰讓這廝太會裝可憐了呢!
「大娘子,你怎麼能這麼說呢!」穆氏嗔道,「郎君不想讓你去建康,也是他捨不得離開你,你就不能體諒體諒他嗎?」
「我哪裡不夠體諒他了!」陸希懊惱道:「可他做了什麼?這麼大的事,他說瞞就瞞了,你們哪一個知道風聲了?這次不過是家翁的來信,下次呢?」
「郎君這不也是擔心你嘛,我看郎君也不是朝三暮四的人,你們又有了阿崧,以後好日子長著呢。」穆氏哄著陸希說,「千萬不可以那麼任性了。」
陸希想解釋她並不是不信任高嚴,對高嚴過分的掌控欲,她一直在忍,可他越來越得寸進尺了!連內院他都開始掌握了,他不想讓自己知道的內容,如果不是那管家透過三娘告訴她了,她估計要等去了建康才知道,這個事態下去,她將來無論做任何事,都必須要通過高嚴才行,這點是陸希無法忍受的。
她始終認為,夫妻之間應該給相互一點空間,就如她從來不干涉高嚴的政務一樣,她也不希望高嚴過分干涉自己名下的事務。陸希感覺自己運氣好,生在這個女子有繼承權、可以有土地所有權,甚至可以暫時繼承家族爵位的時代,她也很幸運有一個好家世、好父親,給了她很多東西,讓她可以不用依靠任何人還生存。而高嚴的一系列舉動,如果她繼續妥協,後果就是變成一個完全只能依附於他生存的葂絲子。錢,她肯定不會缺,但精神卻無法獨立了。
陸希不希望自己變成這樣,這和她信不信任高嚴無關,只和她從小受的教育有關。太太跟她說過,女人,無論到了什麼境地,都要給自己留幾分餘地。但看著穆氏殷切看著自己的目光,她嚥下了反駁的話,很多想法阿姑瞭解,豫章阿姑、阿嫵她們也可以,阿媼卻無法理解,同樣阿兄也不會理解,所以這種話她不會說,只能慢慢的開解。
「阿嫵是我唯一的妹妹,她成親我掐著時間回去算什麼?」陸希換了一個話題。
「也是。」穆氏道:「時間真快,二娘子都要成親了。」
「是啊。」陸希說,「阿媼,我記得莊上收了不少北地特有的特產,還有幾張上等的紫貂皮?你都讓人取來裝好,小心些,我們要走不少時間。」
「我知道。」穆氏連忙點頭。
陸希盤算了下,她去建康這半年,事情還真多,不僅僅是阿崧的抓周宴和阿嫵的婚禮。到了建康,她第一個要去看的肯定是阿薇,她走的時候她不在場,如今有機會回健康了,肯定要先去上柱香。
還有阿劫,他也有九歲了,一直待在吳郡還沒怎麼去過建康,敏行堂兄現在還在彭城郡當太守,陸家已經沒有人在京城了,京城這片想要出去很容易,可想要擠進去太難了,她必須要回去,帶著阿劫在建康多轉轉,憑著耶耶的餘蔭,至少要保住陸氏現在的名聲不墜。再說建康這麼多親人,她一走三年,就算平日書信往來不斷,可到底比不上真正見面。
「春暄,你去問問那個管家,是不是挨罰了,你送點傷藥過去,安撫下。」陸希說,以她對阿兄個性的瞭解,那位有意透露消息的管家肯定會挨罰,而且程度肯定不會太輕。
「我知道了。」春暄應聲。
「還有,你讓人送帖子給莊娘子,說是我過幾天也要回建康,若是時間差不多的話,可以一起走。」陸希說。
她聽莊三娘說起她想跟自己一起走的決定,還挺奇怪的,在陸希的印象中,廣陽王一向是謹慎小心的個性,從來不會薊州的官員有什麼過於密切的交往,如果卻對他們主動拋出了橄欖枝,實在讓陸希有些吃驚,今早高嚴回駐地前,她跟高嚴提了這件事,兩人商議了下,決定不要拒絕這件事,也不是什麼大事,廣陽王都不避嫌,他們不用太過小心,徒惹人笑話。
「郎君,大娘子想要回建康也是為了——」施平一早起來,見高嚴調來自己的親信,還讓人提早出發一路去打點,就知道昨天肯定是大娘子說服了郎君。施平想著大娘子和郎君自成親以來,就算郎君會出去打仗,大娘子也總是在涿縣等著他,不會離他太遠,這會大娘子去建康,一分別就是大半年,照著郎君的心性,心裡肯定不舒服,他想了想準備勸高嚴,卻不想話還沒開頭,就被高嚴打斷了。
「我知道。」高嚴說,「皎皎是為了我好。」
「那郎君還有其他心事?」施平敏感的察覺到高嚴情緒不高。
「我只是不想讓皎皎勉強去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高嚴神色抑鬱的說,皎皎說過她是自願的,可高嚴還是覺得是他沒能讓皎皎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郎君為何如此想?夫妻本就是一體的,郎君現在打下的家業都是你和大娘子一起努力出來的,夫榮才能妻貴。難道郎君還想讓大娘子一輩子只有縣主一個誥命?」施平直戳高嚴的痛處,不過陸希現在只有出嫁前的縣主誥命,並沒有其他冊封。
「當然不是!」
「所以郎君又何必想著大娘子是做她不願意做的事呢?人生哪能事事如意?只要結果是好的就行了。」施平說。
高嚴想著陸言是皎皎的阿妹,她現在是太子妃、未來的皇后,內命婦的誥命他給不了,但將來他一定要讓皎皎有一品誥命!
施平見高嚴聽進去了,心裡暗暗搖頭,陛下換太子,建康上層官僚清洗了一大批,郎君若是能在太子婚禮時趕回去,說不定也能分上一杯羹。而高中護讓阿崧回建康舉辦抓周宴也有提攜郎君之意,要是郎君不回去,高中護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
同時阿劫也能藉著太子和二娘子成親大典,順利在建康露面,這任齊國公也該踏入建康的了,所以他是非常贊同大娘子先回建康的。這些郎君不是不知道,可他即使知道,也不願意去做,施平既欣喜高嚴對陸希的感情,有時候又對高嚴不按理出牌的個性哭笑不得,虧得天底下還有一個大娘子,真是一物降一物。
陸希三年沒回京城,這次回京算不上衣錦回鄉,可給大家的禮物卻是一樣都不能少的,她詳細的理了一份清單,又跟司漪琢磨了半天,確定沒有漏了一人的禮物後,才讓人包裝好,放在指定的位置。
而高嚴這幾天也顧不上軍紀,天天晚上偷偷溜回來找陸希,然後一大清早的離去,陸希這幾天也盡量的順著他,還不顧高崧崧的哭鬧,把他丟到小廂房,讓他單獨一個人睡。高嚴過了幾天幾乎是進了天堂般的日子,等陸希要走的時候,他分外的不捨的,最後還是施平當機立斷,把車門一關,吩咐車伕立刻走人,又讓人牽走了高嚴所有的馬,才沒有讓他上演一場十八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