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陸止聽了陸希的話,愧疚的望著侄女,如果不是她太粗心大意的話,十年前也不會讓常山鑽了空子,讓她的人把皎皎從她清修的觀中偷出,丟到了城郊,偏這件事他們抓不到常山任何證據,所有牽扯到的人在事發後,已經全部被皇家清理乾淨了。
大家都認為十年前那件事,皎皎因為年紀小,當時又不怎麼會說話,根本不記得了,可她和元澈心裡有數,皎皎應該什麼都知道,只是不說而已。不然皎皎怎麼會欺負高嚴、袁敞,會把兩人指使的團團轉,可從小沒有對兩人紅過一次臉,但凡阿嫵要的東西,皎皎不用大人吩咐就立刻送給阿嫵,只要阿薇目光掃到的東西,皎皎甚至連碰都不會碰一下。
常山對她再凶,她都一聲不吭,從來不說一句關於常山的話,壞話沒有、好話也沒有。她從小性子就嬌憨,愛的膩在大人懷裡撒嬌,可她就算會對高後撒嬌,都從來沒對常山露出過一個笑臉。小小的人兒,連話都不怎麼會說的時候,就能分辨誰喜歡她、誰不喜歡她,也因為這樣,陸止和陸琉才會格外愧疚。
「阿姑,我們收拾下去蘆葦蕩吧。」陸希回神才發覺自己說了什麼,她笑了笑,轉移了話題。十年前的事,陸希一直裝作自己全忘了,耿耿於懷只會讓愛她的人傷心愧疚,而對於常山來說,根本無關痛癢。而且這麼多年下來,當初對常山刻骨銘心的恨意,已經漸漸的淡去,每次看到常山的時候,就彷彿在看一個跳樑小丑,無法讓她消失,那就無視她吧,她可真是得了阿q的真傳啊!陸希無不自嘲的想到。
陸止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好。你那蘆葦蕩最近弄的如何了?我聽說你還讓人養了不少地龍?那東西有什麼好養的?」陸止想起那軟趴趴的、一扭一扭的地龍,心裡就不寒而慄,也不知道侄女怎麼這麼喜歡這種東西。
「地龍可是好東西,沒有它們,我怎麼能養活那麼多家禽。」陸希說。
「你那麼大的蘆葦蕩,還養不活幾隻小雞小鴨?」陸止不信。
「阿姑,你去看了就知道了。」陸希心中暗忖,她那個已經算養殖場了,每年供應那麼多肉乾,若真放養在蘆葦蕩裡,生態早破壞了,那些蘆葦早被啃光了。
陸希的蘆葦蕩在她買下的第二年的時候,陸止去過,那時陸希讓人開出了一片荷花田,約她夏天去賞荷花,陸止當時就見她只讓人搭了幾間竹屋,蘆葦地裡一點都沒動。而這次去蘆葦蕩的時候,陸止卻大吃一驚。
那蘆葦蕩依然沒變,芳草遍地,碧波盈盈,一排排黃絨絨的小鴨子悠然的在沼澤中悠遊著,幾頭懶洋洋的水牛趴在淺灘上曬著太陽。沼澤周圍開闢出來的荒地中,金燦燦的芸薹花*和紫澄澄的翹堯花*開的正艷,彩蝶蜂兒在花叢中探來探去,走路尚顫巍巍的小雞雛們在一隻趾高氣揚的大公雞的帶領下,跌跌撞撞的在地上走著。專門育秧的水田中,綠瑩瑩的小芽剛剛探出了頭……
「阿姑怎麼樣?」陸希坐在馬上,得意洋洋的問,望著這一片美景,陸希難掩驕傲,這是祖母和阿父送給她第一份私人財產,也是她花了最大心力經營的田莊。
「美,很美!」陸止讚歎的說,尤其是陸希讓人搭建的房子,並非尋常的磚瓦房,而是竹木結構,配上這片美景,格外的心曠神怡,她有些明白為什麼當初皎皎一定要把這塊荒地買下來了。
「現在薔薇花和茉莉花,還不到開花的時候,不然這竹屋會更美。」陸希指著竹屋外種著的花草道,「那是茉莉花,下面是銀丹草,這些花都能驅蟲,夏天來得時候,蚊蟲也不多。不過有蚊蟲也不怕,我還讓人種了不少艾草,到時候點上艾草就什麼都不怕了。」一來這裡,陸希什麼煩惱都沒有了,「等過幾天,我們就去小蓬萊山,馬上快寒食*了,新茶應該這幾天就能採摘了,我們去山上喝茶去。我還特別讓人開闢了種了很多薔薇和茉莉,等開花了,定是飄香滿園。」
「好。」陸止點點頭。
「大娘子、陸觀主。」一名包著頭的婦人一手拎著一菜籃子,一手提著兩個小葫蘆笑盈盈的走過來,將兩個葫蘆遞給兩人,「跑了大半天了,喝點茶吧。」
陸希拔開葫蘆蓋子,一股清香迎面撲來,「是大麥茶?」陸希眼睛一亮,喝了一口,入口微燙,正是她最習慣的入口水溫,「五樹嫂,你費心了。」陸希喝了幾口,向婦人道謝道。陸希愛飲茶,但她不怎麼喝綠茶,一般只在綠茶上市的時候喝點新茶,她最常飲用的是鐵觀音,只可惜這會還沒有鐵觀音,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做鐵觀音,所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的讓人做點大麥茶冬天喝。江南這裡,大麥一般都是喂牲口的,除了貧民外,很少有人會食用大麥,可偏偏陸希就愛吃這些,連帶陸琉和陸止,還有高嚴、袁敞,都跟著她喝慣了大麥茶。
「不費心,一點都不費心。」婦人憨笑的提了提手中的籃子,「我採了些新鮮的薺菜,今天給你包薺菜肉餡餛飩好不好?」陸希平時對莊上佃農一向沒什麼架子,對大家又好,農家人淳樸憨厚,就把陸希當成了一個疼愛的晚輩,每次陸希來,總是變著法子打聽陸希愛吃什麼。
「我不吃餛飩,我想吃薺菜豆腐羹。」陸希望著那籃水靈靈的野菜,「還有上回五樹嫂給我做的薺菜雞片,那蛋羹也好吃。」陸希說道最後都不好意思了,提的要求好像挺多的。
陸止驚奇的望著陸希熟稔的同那婦人說話,直說著自己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這是在家裡絕對不可能出現的,陸家的孩子什麼時候能挑食了?
「行!我這就回去做!我還讓我家那口子,去震澤撈了一點小蝦和魚回來,再加個清炒蝦仁、清燉白魚。」那婦人爽利的說。
「這會去捕魚,大哥沒事吧?」陸希問,春天正是萬物繁衍的季節,這時候各地都是嚴禁捕獵的,在人和自然和諧方面,古人做的要比現代人好多了。
「沒事,就撈了一點點白蝦,還順手撈了一條白魚,我這就回去清燉,省得一會死了,就不新鮮了。」婦人朗朗笑道。
等婦人離開後,陸希對陸止說,「阿姑,這是五樹嫂,莊上就屬她做飯最好吃了。」
陸止微微點頭,指著水塘裡那些小鴨說:「這些雞鴨都是你讓人養的?」
陸希說,「這些都是莊上那些人自家養的,莊上養的那些鴨子,我都先讓人關起來了,去年讓它們禍害了不少小蝌蚪,一個夏天就沒怎麼聽到蛙叫,蚊蟲鬧得要命,今年怎麼都不能讓它們再禍害了。」
「小蝌蚪?」
「就是活東,蛙的幼崽。」陸希說。
「你不是說很多嗎?帶我去瞧瞧。」陸止說。
「好。」陸希一勒韁繩,「阿姑,你跟我走!」陸希的馬,是高嚴特地從胡人手中淘來的,通體呈淡金色,性格溫順,今年剛滿三歲,黑眸水潤、頭細頸高、長髮飄柔,不折不扣的傾國小美人兒,陸希的心頭肉,除了幾個極為親近的親人外,一向秘不示人,每次來農莊都和她親熱不夠。陸止的馬也算是名品,可和陸希比起來就差遠了。
陸止看著那匹小馬,心中暗忖,這高嚴也算對皎皎上心了,這麼一匹極品寶馬就算是她,都忍不住心動啊。
「阿姑,你看這是雞場、這是鴨場,還有那裡是豬,我還養了些牛和羊,但沒有雞鴨那麼多。」陸希遠遠的指著一排排整齊的房舍說道,「再靠近的話,說不定有味道,我們還是別過去了。」她怕阿姑受不住,而且這些房舍邊上,就是養蚯蚓和漚肥的地方,蚯蚓池陸希就看過一次,就差點得了密集恐懼症!這種太專業的事還是果斷的交給專業人士比較好,她就稍微提供些虛無縹緲的技術指導比較好。
比如她之後提出的在水稻田中放鴨,也是他們反覆琢磨出來的,一畝水稻田到底放多少鴨子比較適合。就如之前陸希提出的選種問題,這幾年老農都一直再琢磨,稻米的產量也的確比之前好上許多。陸希雖然不懂怎麼種田,上輩子也沒種過田,可不妨礙她有一顆種田的心,一心希望憑借自己那些皮毛知識同老農的實踐經驗想結合,把自己的田莊打造成一個景美物美的生態農場。
陸希自己住的房舍是竹木房屋,可這裡的房舍,都是搭建的極為整齊的磚瓦房,地上鋪著平整的青磚,地上沖刷的乾乾淨淨,有不少婦人面上蒙著布罩打掃房舍,「你養了這麼多家禽!」陸止沒看到房舍裡面的家禽,可光看這片屋舍的容量,就暗暗吃驚。
「當然,不然那裡來那麼多肉乾?」陸希說,雞鴨鵝的產蛋高峰期在三歲以前,三歲之後產蛋量就減少了,所以陸希這裡的雞鴨鵝都是三年淘汰一批的,殺掉的雞鴨鵝,讓人製成肉乾,送去北地,同時拔下的羽毛,她也做成了保暖的羽絨被褥*,只可惜布料不是太好,時常會露絨,只能墊在下面。至於那些牛羊,牛是當成勞力的分給各家,羊大部分她都讓人做成了羊毛毯之類的保暖物品,一併送去北地。
「你現在有多少頭牛?」陸止問。
「呃——」之前還滔滔不絕的陸希頓時巴眨著大眼,語塞了,「我不知道,一會去問五樹嫂吧。」
「你能調出二百頭嗎?」陸止問,她原本以為這小丫頭只是小打小鬧而已,卻不想她居然一下玩這麼大,看她這裡一口氣能養幾十頭牛,想來讓這丫頭調個二百頭牛絕對是小意思。
「阿姑你要這麼多牛幹什麼?」陸希錯愕的問,牛是大牲口,她是體恤佃農辛苦才會在莊上多養幾頭牛,盡量節省他們勞力,可一口氣要二百頭牛,也太驚悚了吧。
「知道皇上在年初發的罪已詔嗎?」
「知道。」陸希點點頭,去年一年,大宋頗為多災多難,在元尚師暫時處理好廣都縣事務,皇帝晉封他為益州刺史同時,也發了一份罪己詔,「蓋災異者,天地之戒也。朕承洪業,奉宗廟,托於士民之上,未能和群生,乃者地震廣都,意者朕之政有所失而行有所過歟?……」
「那你知道,他在發罪已詔的同時,還減輕了田租嗎?」陸止說。
「還要減田租?」陸希吃了一驚,現在官賦已經是十五稅一了,還要降?
「對,陛下已經將稅收降到了三十稅一了。」陸止淡然的道。
「這和牛有什麼關係?」
「陛下派人在廣置水利,還設立了屯田官,又下令無田可耕者方可投身為部曲,又讓屯田官租借官牛給屯民,田租者官家取六,屯民取四;官田私牛者,於官家中分。」陸止說。
陛下果然開始整治了啊,陸希心中一動,耶耶屢次和她說過人口庇護問題,屯田制在前梁就一直推行,只可惜後來前梁覆滅,屯民一下子又都散了。這些年陛下一直休養生息,這會終於開始動起來了吧?一般來說,私租也是十取六分,和官田看似一致,實則裡面區別大著呢。「那些屯民應該都在北地吧?這些牛能運過去?」陸希隨口道,「我這些牛都有用的,不想買。阿姑,你什麼時候關心這些俗事來了?」
江南這帶已經好些年沒有戰亂了,而且此地士族林立,建康附近的田地被他們陸顧朱張四姓霸佔了一大半,王謝袁蕭這些僑姓士族就是因為建康附近沒有田地,才不得已去會稽附近廣置田地的。而北地因常年戰亂,人口凋零,無主之地較多,陛下想要推進屯田制的話,應該在北地比較順利,士族豪強想插手也無能為力,地實在太多了。
「誰讓你賣了。」陸止沒好氣的說,「我是讓你給敏行送去,他前日被陛下認命為彭城郡太守,陛下讓他負責把蜀地逃荒來的災民,徙去彭城墾荒,敏行這會正愁那麼多人怎麼能順利徙過去呢。」
彭城歷代都為兵家必爭之地,當初前梁被鄭裕篡位,各地反聲不斷,前梁彭城郡太守就是其中之一,後來被高威一刀斬於馬下,彭城也連年征戰而民生凋敝,鄭氏父子繼位後,一直輕賦稅,好容易才恢復了些生機,但依然有大片無主良田無人耕種,陛下一直沒強行徙民,但這些流民卻容不得他們選擇,私自逃離故土,沒讓他們沒入jian籍就不錯了。
「堂兄當太守了?」陸希興奮的說,「太好了!阿姊,你等等,我去五樹叔,你放心,就算變,我也給你變出兩百頭牛來!」她搞得生態農莊,可不止那麼一處呢,五樹叔已經嚴正警告她,除非她想賣牛,不然絕對不能再繼續養牛了,她想了想,「阿姑,彭城郡裡這裡會不會太遠了些?可以運過去那麼多牛嗎?」
「有什麼不可以?你出門不乘犢車嗎?那麼多徙民路上總要吃喝吧,有了牛也方便。」陸止說,「也省得敏行去了彭城郡,一時征不到那麼多耕牛。」如果彭城郡離吳郡也不是太遠,她也不會想到這個。
「那我去準備。」陸希說著雙腳一用力,「乖乖,走,我們去找五樹叔。」
「吁——」乖乖叫了一聲,優輕巧的一躍,帶著陸希快速的離去。
「慢點!」陸止無奈的搖頭,「這瘋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