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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將行蜀郡(下) 文 / 看泉聽風

    「夫天地之大,黎元為本,彼年災異屢發,地震山崩,邦之不臧,實在朕躬。每念卿遇災而亡者,為之愴然,公卿大臣各上封事,極言其故,勿有所諱……」鄭啟一面不緊不慢的磨墨,一面說著詔書。

    陸琉坐於他下方,筆下不停,行雲流水的寫出了一個個端正雋秀的正楷字,身為專門為鄭啟書寫詔書的大臣,陸琉的字是舉朝公認的無人能敵。元尚師自薦為使臣,被皇帝鼓勵了一番後,元氏父子就退下了,陸琉則執筆專注的撰寫皇帝的詔書。

    皇帝見他寫得認真,也沒打擾他,而是揮退了下人,慢慢的給陸琉磨墨。鄭啟和陸琉皆是養尊處優之人,可陸琉手指修長,指節分明,彷彿如白玉雕琢而成的玉竹,相比之下鄭啟的手要醜上許多,他的手因常年習武的關係,早就變形,縱然這些年養尊處優、宮務繁忙,他也沒有一天拉下騎射。

    「元澈,最近身體可有不適?」鄭啟緩聲問道,想起下人傳來的回報,忍不住皺眉,從大郎出生之後,他就極少再服用五石散了,可今年以來,他整日酗酒不說,五石散也越服越多,胡鬧太過了。

    「回陛下,臣並無身體不適。」陸琉放下筆,恭敬的回復。

    鄭啟見他恭敬的模樣,微微歎息,「此處無外人,元澈何必同朕如此見外呢。」

    「見外——」陸琉眼底閃過一絲嘲諷,當年他和子定都敬他如兄,可最後他殺起子定來也沒手軟!還有阿鸞、阿鳳(前梁武帝子),兩人不過只是垂髫幼子,皇位都禪於他們了,他還是不肯放過那兩個孩子。當年鄭啟的騎射還是阿叔(前梁武帝)一手教導的,若是阿叔知道他教出來的學生,把他的孩子都殺光了,也不知道要如何後悔怎麼養出一條白眼狼!陸琉思及舊人,心如刀絞,可嘴上還是道:「臣惶恐,陛下禮不可廢。」

    鄭啟一出生就被鄭裕記到了妻子名下,鄭啟是豫章和豫章外祖母王氏養大的。鄭啟和陸琉、蕭令儀、袁安、朱法靜、常山諸人,年紀相差最多不過六歲,除了常山外,他們五人可以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彼時,鄭家沒有族滅蕭袁兩家,還沒有篡位的時候,鄭啟就是眾人的兄長。身為年紀最長的鄭啟,從小也不知道給陸琉幾人背了多少黑鍋,在陸琉心目中,鄭啟比起可以做他爹的堂兄來說,更像自己兄長,也正是如此,後來鄭啟的所作所為,讓陸琉分外無法接受。

    「你還講究禮?」鄭啟從袖中取出一奏章丟到他面前,「這是什麼?」敢在太后壽誕之日,上本參崔陵,也就他有這個膽子了,若不是瞭解陸琉的脾氣,鄭啟真懷疑這小子是有意氣他。

    「崔陵私蔭流民、搶佔民田、橫徵暴斂,本就該死!」陸琉也不管崔陵是鄭啟的表弟,也不管今天是崔太后的壽誕,直著脖子同鄭啟辯解。

    鄭啟聽他說的理直氣壯,倒是笑了,「你這般行事,讓朕如何放心將益州交予你?」虧他不是御史,不然自己遲早被他氣死。

    「益州?陛下要讓微臣當益州刺史?」陸琉不可置信的問,陸琉對蜀郡、益州是有特殊感情的,因為他出仕後第一個官職就是南安縣令,那時候的他意氣風發,對妻子豪氣沖天的許諾,他要當個名垂青史的清官,所以他聽說蜀郡出事,才會如此焦急。南安是蜀郡的一個縣。

    鄭啟抬手拍了拍陸琉的肩,語重心長道,「乞奴,之前我不讓你外放,主要是你太過年少氣盛,在建康我總能看顧著你,你年紀也不小了,總不能老是那麼衝動。」

    乞奴是陸琉的小名,鄭啟也已經很多年沒有喊陸琉這個小名了。無論是私心和還是公事,鄭啟都不希望陸琉外放做官,以他無法無天的個性,在京都有他和大母壓著,他都能不停的惹禍,到了外地,還不要捅破天了?現在大宋有一半是寒門官員,他要是看不慣和那些官員爭執起來,到時候頭疼的還是自己。但要讓鄭啟這麼看著陸琉消沉下去,也不忍心,總不能真看著這小子自己作死吧?橫豎益州離謝芳也不算太遠,萬一出了什麼事,也能讓謝芳把他弄回來。謝芳目前是征西將軍,統領雍、涼二州,屯駐長安。

    鄭啟也不知該慶幸還是惋惜,陸琉實在不算是真正的陸家人。陸琉是陸說夫妻年將半百之時才得來的老來子,兩人本來早絕了子嗣之望,可突然得了這麼一個老來子,哪怕是在朝堂上叱吒風雲了一輩子、早就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陸說,第一次抱起幼子的時,也忍不住紅了眼眶。許是因為袁氏中年產子,陸琉出生後,身體就一直不好,陸說夫妻更是把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兒子視若掌心明珠。

    當時陸琉的堂兄陸璋尚未去世,陸璋是陸說、陸詳兄弟,精心培養的陸家下任接班人,當時所有人的都認為,陸璋會成為陸說之後,陸家在前梁第五位中書令,同時也是可以讓陸氏從十世八公變成十世九公的人。連高傲如鄭啟,也不得不承認,如果陸璋不死,他們家也不會在武帝暴斃後,短短的七年間,就奪得了皇位。有這麼一個完美的繼承人在,陸說更是對幼子沒有任何要求了,只求他能平安長大。

    只是英明一世的陸說無論如何都無法料到,被他寄予厚望的陸璋會不到四十就病死,他和妹夫景帝嘔心瀝血打造的前梁基業,會在他死後短短十來年時間內,被自己親自選中的堂妹夫改朝換代,而他最疼愛的孩子也一朝從天之驕子狠狠的摔落到泥地裡,只剩了一口所謂傲氣苟延殘喘。

    「微臣一定不負陛下厚望!」陸琉得了鄭啟的許諾,下跪叩謝,身體不能控制的輕顫,沒想到自己還有能離開這個地方的機會。

    鄭啟見一下子像是注入了活力的陸琉,心裡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味道,他冷哼一聲,漫不經心的問道,「元澈,皎皎年紀也不小了,你有想過她的終生大事嗎?」

    「皎皎?」陸琉一怔,在陸郎君心目中,自家乖女永遠是那個被自己摟在懷裡的小娃娃,卻沒想過女兒已經有十三歲了,是可以嫁人的年紀了,「皎皎的終生大事,當然是她自己做主。」陸琉理所當然說。

    「你說什麼?」鄭啟以為自己聽錯了,讓陸希自己做主?

    「成親是一輩子的事情,皎皎又是女孩子,更不能出半點差錯,若是她不喜歡,嫁過去她也不開心,那還不如不成親。」陸琉道。

    「那元澈對未來的女婿有什麼要求呢?」鄭啟微笑的問。

    陸琉眉頭微皺,「起碼才貌要和皎皎相當——」

    鄭啟摸著下巴,思忖著這個要求算不算過分,整個大宋找得出長相比陸琉更出色的男子嗎?

    「要比我更疼皎皎——」

    鄭啟眉頭一挑,妻子和女兒能一樣嗎?他也是父親,也比不上陸琉疼女兒的程度,「而且我的女婿絕對不許給我有亂七八糟的女人!」

    「……你就不怕耽擱了皎皎一輩子。」鄭啟懷疑照著陸琉選婿標準,這輩子別想找到女婿了。

    「那就不嫁人好了,反正陸家養的起她。」陸琉無所謂,陸家又不是沒不嫁的女兒,他還不希望皎皎嫁人呢,他精心呵護大、沒受過委屈的乖寶,要是嫁人後受了委屈怎麼辦?陸琉和鄭啟認識這麼多年,如何不知道鄭啟心裡的想法,乾脆一氣拒絕到底。他的女兒,可不是讓皇家娶回去糟蹋的!甚至將來還要對一個寒門jian婢行禮,鄭啟他可沒一個嫡子。

    鄭啟搖頭,原本他是想讓廣陵王娶陸希的,可既然陸琉這麼說,他也懶得管了,他算不上慈父,可也不忍心讓兒子一輩子就一個女人。鄭啟絲毫不懷疑陸琉的行動力,他絕對能說到做到。

    可憐的廣陵王在震撼的聽完阿母的「宏偉」計劃後,突然打了一個寒顫。

    「柦?」元貴妃關心的問,「你身體不適嗎?」

    「沒有!」鄭柦用絹帕揉了揉發癢的耳朵,怎麼耳朵都有點癢了呢?

    元貴妃見兒子無事,放心的繼續嘮叨道,「二娘已有十七,入宮後定能馬上給你阿兄開枝散葉。」元貴妃對謝家堅持要讓謝靈媛滿十五才入宮,意見非常大,這不是耽擱她家阿柢嗎?元貴妃眉開眼笑的對鄭柦說,「柦,我已經同你阿嫂商量好了,等來年元娘滿了十三就讓你們成親,到時候我就等著抱孫子了!」元貴妃一想起自己兩個兒子馬上要給她生孫子了,就心懷大慰。

    「……兒臣婚姻大事,自有父皇母后做主……」鄭柦道,作為一個孝順的兒子,他實在不忍心打破母妃的夢想,但要讓他違心娶元家的女人當正妃,也是不可能的,鄭柦想著那怯生生的元三娘,暗暗皺眉,這般怯弱的性子,怎麼能堪當廣陵王妃之任呢?

    鄭柦也希望提攜自己的舅家一把,但元家的女兒真不適合當皇子正妃,光看剛剛元貴妃、冼夫人的表現就知道了。鄭柦心裡暗暗歎氣,身為皇子,他的確很看不慣士族,可他還是不得不說,這方面士族對女兒的教養,要遠遠超過那些寒門之女,換了他未來的長嫂,絕對不會作出類似阿母、舅母的舉動。這和女子的才華學識沒關係,無非就是家族長輩的耳濡目染,寒門究竟底蘊太薄,而那個士族不是承傳數百年、家中高官輩出的?

    要說鄭柦看不上寒門倒也不至於,他也不反感娶寒門出身的王妃,但不能是元三娘。元家和崔家這種純粹屬於突然暴發、出身微jian的家族不同,元家算是耕讀傳家的書香門第,家中子孫也多相對有些教養,這種家族很多都會以清流自詡,既看不起崔氏那種暴發戶,又看不上士族過分高高在上的做派,自認為自己最高貴清華,兩面看不上……元三娘性子倒是不高傲,可她是被冼夫人當成士族女養大的,偏偏又學的不倫不類——講風花雪月是行的,可要說當王妃,要真遇上什麼事,也給他來個水淹王府嗎?這樣的老婆他娶回來幹嘛?供著嗎?思及此鄭柦為了自己終生幸福著想,也要打破阿母的美夢了!

    元貴妃想的好好,突然被兒子戳破了美夢,她兒子的婚姻大事,居然不是她能做主的,而是要讓那只不下蛋的母雞做主,她忿忿道:「她能給你提什麼好親事?上回陛下還對我說起,想讓你娶陸家的女兒!這肯定是她暗暗在後面攛掇!呸!她做夢!」陸琉就兩個女兒,不是蕭令儀、就是鄭寶明生的,無論哪一個想當她兒媳婦都不行。

    「你說父皇想讓我娶陸家的女兒?」鄭柦一怔,不知是陸家大娘子還是二娘子?

    「不可能!」元貴妃恨恨道,她才不會陸琉的女兒當自己兒媳婦呢!除非她死了!不對——「我就是死也不答應!」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那時候她想給女兒求一個封號,被陛下無情的拒絕,可三天後又給陸家那兩個死丫頭賜了建康城外的成片良田,說是給她們當脂粉錢!兩個還剛斷奶的小丫頭,有什麼脂粉錢要用?

    鄭柦見母親情緒激動,也不敢火上澆油,柔聲安慰了幾句,就匆匆先離開了,就怕自己突然被莫名其妙的按上了一個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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