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闕山下,陸止別院的管事,一接到陸希要來的消息,就派人到路口等陸希,下人遠遠的瞧見大車隊駛來,忙派人回去通報,管事親自趕到門口,候著陸希,見陸希下車,忙笑著上前攙扶,「大娘子,奔波了一早上,可曾累著?」
「不累。」陸希搖了搖頭,「阿姑呢?」
「觀主在大廳觀舞,讓大娘子到了就過去。」管事說。
「觀舞?什麼舞?阿姑又新排了曲譜嗎?」陸希隨口問道,和父親一樣,阿姑同樣喜歡、甚至可以算癡迷於聲樂,不在道觀清修時,就喜歡在別莊排曲。
「不是。」管事面色有些奇異,「一個月前,莊上新來了兩位郎君,觀主和他們很談得來。」
「他們待了一個月?」陸希一聽這次來的兩個人居然能讓阿姑留上一個月,不由提了一點興致,「他們可有什麼才華?」
「郎君精通經史子集、諸子百家,清談時旁徵博引、信口拈來,同觀主談了月餘,觀主讚他才華不遜當年的郎君。」管事說。
「阿姑當真這麼說?」陸希挑眉,要知道她阿姑才華橫溢,個性又高傲,能得她如此讚美的人可不多。
「是的。」管事肯定回道,「還有一位武郎君沒什麼才華,但有一身極出色的武功,觀主說,等過了元旦,就把兩位小郎君推薦給郎君。」
「這兩人居然姓一一武?」陸希失笑,「郎君推薦給耶耶還行,那位武郎君推薦給耶耶有什麼用?」陸家以武立家,但在很早之前,家族由武轉了,父親和朝中武將也不是很熟,能給他安排什麼官位?不過說實話,陸希對阿姑的眼光不怎麼信任,她讚賞的人,肯定是有才華的,可有才華的不代表能成為官員,所以阿姑每次推薦給耶耶的才子,耶耶基本兩杯茶,奉上一些錢財就打發了。
兩人說話間,就來到了大廳,尚未入內,就聽到一陣嘈嘈切切錯雜彈的琵琶聲,挑、撥、滾、掃接連而至,鏗鏘之音響徹大廳。陸希幼承家教,本身音律水平只能算尚可,但鑒賞能力絕非常人能比,一聽這曲聲就知道此人功底紮實,她抬手示意門口的侍女不必通報,她直接從偏門入內,這麼好的曲子,若是從正門入內,打擾人家彈奏就不好了。
一進廳內,就見一陣寒光閃爍,陸希定睛一看,只見一名身量健美高挑的男子,正隨樂起舞,劍走游龍、迅捷如雷,劍光吞吐間,寒芒閃爍,饒陸希見慣了歌舞,也忍不住暗讚一聲,古人描繪「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也不過如此吧。
不過很快,陸希就有些尷尬了,或許是因為這男人舞得太過激動,上身原本就略顯單薄的衣衫,居然半退了下來,露出了結實的胸部。陸希不動聲色的移開了目光,腳下一轉,就想離開。
「皎皎,你來了,快過來——」陸止原本正靠在榻上欣賞了劍舞,發現侄女來了,忙笑著朝她招手。
「阿姑。」陸止都叫了自己,陸希只能走過去。
「怎麼樣?這兩人很出色吧?」陸止等陸希坐到自己身邊後,笑著對她咬著耳朵。
陸希嘴角一抽,「難道他們就是武郎君?」
「你已經知道了?」陸止笑著靠回軟墊上,陸止比陸琉要年長十歲,不過容貌看上去,不過三十許,膚如凝脂,顏如舜華,桃花水眸顧盼神飛、嫵媚絕艷,同陸琉那種宛如謫仙人般的風采完全不同,卻同樣讓人移不開眼。
如果是自己老爹是差一步就要登天的仙人,她這個阿姑就是用來禍害天下的妖精!陸希一直很佩服自己大母,有這麼一對兒女,她還能淡定如斯,內心是何等的強大。
「阿姑,等你看完了,我再來找你。」陸希說著就要起身。
卻被陸止一把拉住,咯咯笑道:「你這小古板,這麼好的劍舞,錯過今天可就沒有了?」她見侄女目光裡滿滿的都是不信,正色道:「這可不是普通的劍舞,這是正經的劍式。今日錯過了,你去哪裡找這麼一個精通劍法的郎君給你舞劍?再說又垂著簾子,他們又看不見你,你怕什麼?」陸止和陸希面前垂了一道珠簾,兩人能看清外面,外面看不清裡面的動靜。
陸希聽了姑姑的話,有些啼笑皆非,不過坐下觀賞著那劍舞,看了一會她發現男子招式開合間,煞氣騰騰,「這位武郎君上過戰場的?」陸希有些詫異的問,既然都上過戰場了,怎麼還有來阿姑這裡呢?
「不錯,這都能看出來了。」陸止讚許的瞄了侄女一眼,繼續支頤欣賞著堂下的舞劍,看來自己對她的教育沒白費心。
「我以前見阿兄身邊的幾名侍衛,清晨練習過劍法,感覺和這位郎君有點像,就是沒這位郎君施展的那麼美觀。」陸希說,阿姑說武郎君舞得是正式的劍法,可在陸希看來,這應該是屬於觀賞性的劍舞,真正的劍法講究的是一劍斃命,哪有那麼多花式?
「高嚴那些侍衛是殺人的劍法,哪是用來看的?」陸止不以為然的反駁,她笑盈盈的摟著侄女,指著那兩人,「皎皎,你看這兩人如何?」
一個俊秀斯,一個英挺硬朗,全符合姑姑的審美觀,還能怎麼樣?「阿姑看上的自然都是年輕俊才。」陸希選了一個中庸的詞。
「哈哈——」陸止朗朗一笑,「你還真說對了,這兩人的確是俊才,可不是以前那堆繡花枕頭可以比擬的。」
原來阿姑也知道自己以前推薦的都是繡花枕頭。
陸止湊在陸希耳邊,輕輕的說道,「皎皎,你看那人,住在別院也有一個多月了,可天天必定要看兩個時辰書、練一個時辰字,哪怕不睡覺都要做完……」
陸止指著兩人,在陸希耳邊說著兩人的來這裡的各種舉動,陸希偏頭聽著,這樣的情況,也不是第一次了,阿姑每次遇到她覺得有趣的人,都會讓陸止見上幾面,說些那人的言行舉止。
「阿姑,要照你這麼說,這兩人恐怕不會僅僅滿足於做一個小官吏吧。」陸希說,這兩人都已經是官吏了,莫非來此的目的是更進一步?但如果想更進一步,也沒必要找阿姑吧?
在這個門第為上時代,尋常寒門弟子,想要入仕就跟登天一樣,攀附士族成為其門生或是門客,屬於比較常見寒門有才華弟子入仕途的捷徑。時至今日,門生也好,門客也罷,早無古時那種較高的地位了,很多都已經屬於半僕的存在了。陸家也不例外,但陸家的門生招收相對比較嚴格,依然屬於需要傳課授業的弟子。不過陸氏門生基本都是士族,只有極少數寒門弟子,父親陸琉迄今為止,只收過三名寒門出生的弟子,其中高嚴還是走陸希後門進去的。
「他們想當你耶耶的門生。」陸止彎了彎嘴角說。
「耶耶已經很久沒有收門生了,再說他們是寒門弟子。」陸希不認為耶耶會這兩人破例,她見姑姑對著自己微笑,「姑姑想給耶耶推薦?」陸希驚訝的問,姑姑這麼喜歡這兩人?她還以為姑姑膩味了現在這兩個面首,想換人呢。現在看來似乎不是。姑姑選的的面首大部分出身寒族的平民,她現在身邊兩個面首,其中一個還是陸家的部曲,兩人已經跟了她快十年了。
對陸希來說,自己的姑姑是一個讓自己高山止仰的存在。陸止比陸琉年長十歲,她出生的時候,正是陸家最輝煌的時候,那時候陸止和陸琉的父親陸說、姑姑陸皇后、姑父蕭彧都在世,當時陸說夫妻無子,帝后也無子,陸止可以算兩家出生的第一個孩子,又是嫡長女,真正的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也養成了她無法無天的脾氣。
陸止十六歲那年,和陳郡謝氏的謝芳成親,兩人是青梅竹馬,感情非常好,但再好的感情也擋不住謝芳的風流逸事。若是換了一個人,說不定也會對此忍氣吞聲,一心籌謀生下嫡子,教育子女,這輩子也就過去了。可陸止是何人?她是中書令陸說的唯一的嫡長女,帝后的掌上明珠,從小被寵得不知道「忍」字是怎麼寫的!
在謝芳再度傳出和一位士族千金風流緋聞後,陸止跑到了姑姑陸皇后面前,要求離婚。一開始帝后和陸說夫妻都不允許,那時候尚未登基的武帝,為了幫陸止出氣,甚至還派人絞殺了謝芳數名美姬,謝芳也跪在帝后面前痛哭流涕的懺悔。但陸止執意不答應,甚至為了躲避謝芳的糾纏,跑到了道觀出家。最後還是陸說的夫人袁氏,答應了女兒離婚的請求。陸止離婚後,也沒再成親,眾人幾次勸說無效後,景帝就給陸止蓋了一間道觀,並賜了道號。
女道士,在梁朝的地位比較特殊,在民間可以說是高級**,但在上流社會,有不少士族女和皇室金枝玉葉,會選擇當女道士逍遙自在一生。貴女成為女冠後,生活就比較自由,沒有瑣事纏身,不需要伺候姑舅、夫君,可以自由雲遊四方,與山水為伴;可以單獨接待男客,與人sao客交遊聚談,不少貴女女冠艷名遠播,生活奢靡,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
陸止成為女冠後,卻不屑如此行事,雖也養了幾名男寵,莊下別院也接待慕名前來的客人,但能讓她親自接待的寥寥無幾。平時最喜的就是雲遊四方,她曾在游泰山時,一口氣寫下了十首《泰山吟》。又整理補充了道教內丹修煉主要典籍——《黃庭經》,疏義了《元始大洞玉經》、《元始大洞玉經疏要十二義》……是當世公認的才女兼道學大家。道學大家王道玄曾贊陸止,「天下女冠,僅清微一人。」
「我想推薦郎。」陸止悠然道,「至於武郎,就看他自己選擇了,如果願意,我想阿弟收他做個門客還是可以的。」
「嗯。」陸希不在意的應了一聲,她今天來可不是看美男舞劍的,她是有事和陸止商量的。
這時琵琶聲已經停下,那武郎君手一揚,寶劍如一道銀光射出,又如閃電般的折回,「當——」劍身震動餘音不絕,寶劍卻已然歸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