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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山河歎(7) 文 / 上善予寧

    清輝如許,夜涼似水,泠泠月華傾入寂寂深宮,習習夜風吹響瀟瀟疏柳。笛聲如訴,悠揚悅耳,不知何處起,不知何時終……

    庭院森森,包斯一襲白色長袍,如墨長髮披肩而散,清涼夜風吹得廣袖獵獵作響,背影傲然而淡遠,發隨風動,兀自飛揚,週身鍍著銀光,如天人降世,如若沒了眼裡的寂寥……

    三年了……

    他幽幽一歎,復又轉身坐在身邊的石桌上,深邃的眼微微低垂,杯中酒,泛著微微漣漪,隱有一輪明月,泛著許許清輝……

    「大人!」碧雙在庭院中央架好了古琴,「今日還彈琴麼?」真不懂,包斯明明擅琴,卻每逢十二偏偏要吹上一曲笛子,雖然,他的笛聲也很好……

    包斯的睫毛似乎顫了一下,如深潭般的眼裡似泛起微微漣漪,他沒有回頭,兀自端起那杯酒,一飲而盡,喉間傳來陣陣火辣,他重重吐了口氣……

    「大人?」碧雙驚愕,她跟了包斯三年,自他進宮便在身邊伺候,自然知曉他從來都是滴酒不沾,今天……太奇怪了!

    包斯微微搖了搖頭,閉了閉眼,「沒事!」唇邊勾起一絲笑,因酒而紅冶的唇顯得越發誘惑,抬起手,擺了擺,復又將手抵在額際,「不彈了,收了罷……」

    碧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輕輕地歎了口氣,微微扶身,「是的,大人……」她又有些遲疑地看了會兒包斯,見他依舊保持那姿勢,便輕輕地搖了搖頭,將古琴收了回去……

    包斯,武陵隱士懹岳之徒,第一絕技為琴,第二絕技便是笛。懹岳一生只有兩個徒弟,一是包斯,包斯還有一個師兄,其與包斯正好相反,第一絕技為笛,第二絕技為琴。

    那年包斯學成出山,與師兄皆意氣風發,一人北上燕國,一人南下陳國,包斯自小養在山林,自有一番不同於世俗之人的清韻,加之琴技高絕,容貌俊美,在剛出道的那幾年,便少年得志……

    後來,在機緣巧合下結識蘇家嫡小姐蘇湄,兩人一人擅舞,一人擅琴,記得當時也有好事之風流公子曾戲言二人郎才女貌,不過,襄王有夢,神女無心……

    在蘇湄十七歲那年,蘇家惑蘇湄回家,彼時蘇湄已經離家大半年之久。

    蘇家有一傳統,在歷代嫡女成年之時,會讓蘇女在蘇氏雲中閣中跳一支舞,舞技如何,便決定其身份與價值如何……

    在武陵,女子是十五歲及笈,而蘇氏,卻是十七歲成年,那年蘇湄,便是在雲中閣上,以一曲九華仙聲躁武陵,從此,成為與煙羅並為當世雙美的女子。

    可是無人知曉,在那繪有流雲飛雪的屏風後邊,是包斯,為她伴奏,用的,還是他不拿手的笛……

    他多年以來,之所以會在夜裡肆無忌憚地吹那支曲子,不是因為他不擔心別人會聽出那支曲子是蘇湄九華仙的伴奏,而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支曲子,在蘇湄之舞下,徹徹底底地成了配角,當今天下,能讓別人驚艷得完全不理會為舞伴奏的曲子的,也只有蘇湄那年的一支九華仙罷了。

    一曲九華仙,傾倒了天下人,也驚艷了三人……

    一曲九華仙,成就了蘇湄與景熠的相遇……

    風似乎停了,天空泛著微微的白,如沉寂的大海迎來了曙光,雖煥發著生機,卻透露著無法抵抗的危機……

    「娘娘!不好了!」九華殿向來寧靜,紋吟此刻的呼叫便顯得尤為突兀,蘇湄微微皺眉,抬頭看著她,「怎麼了?有何事?」蘇湄這幾日本有些心緒不寧,便她這樣一鬧,便更是煩躁了,只是她向來內斂,縱使是對著一個丫頭,也沒有露出分毫。

    「紋吟從殿外跑進來,還沒來得及行禮,便將肚子裡的話一股腦兒倒出來,「秦王妃要生了,可是怕是不好……」

    什麼?!蘇湄起身,瞪著她,有些不信,抬頭看著天際,覺紅雲翻滾,似滔天血光漫天而來,她心裡陡然一驚!

    「走!快快出宮去秦王府!」蘇湄有些心急火燎,這些年來,一直陪伴她的便是高月,雖然她與紜蓁、夕霧是金蘭姐妹,但自別以後,她們大多時候只能以書信寄相思罷了,可是,高月,卻像她的姐姐一般,一直陪伴著她……

    蘇湄一路直奔王府,急急來到高月的寢殿,一進殿,一股濃郁的血腥味便衝入鼻腔,而裡面的場景,更是讓她一駭,丫鬟穩婆亂做一團,地上儘是水漬,一盆盆的血水不停地往外端,她腳一軟,身後的紋吟與槿闔急忙地扶住她,她咬牙穩了穩心神,「高月……」

    一個正端著血盆出來的婢子看見她,先是一愣,待看見她身著的明黃鳳袍後,一驚,一下子跪在地上,血水傾盆破出,匡噹一聲,帶著她的陣陣顫抖,「娘娘,婢子見過皇后娘娘……」她的聲音不大不小,驚了身後不遠處的人,她們皆是一驚,正待行禮,而正給高月接生的穩婆與婢子,則因情況緊急,並沒有注意到……

    蘇湄冷冷掃了那婢子一眼,瞪得那人頭低得更低,又近乎冰涼地對對那些人說,「你們誰現在要是敢跪下來,誰現在要是敢支聲,本宮……便滅了她!」聲音寒得讓人發顫,「從現在開始,你們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要是因誰的慌亂而壞了事,本宮滅了她滿門!」蘇湄冷冷地看著她們,也冷冷地看著現在正給高月接生的穩婆與婢子,她知道,依現在這種形勢,她們不可能沒聽見,她,就看她們敢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耍手段!

    蘇湄輕輕上前幾步,高月回過頭,蒼白憔悴的臉,讓她心裡發酸,頭髮皆被汗水打濕,黏在臉頰上,蘇湄想,她此刻……一定很難受吧?高月最怕汗水黏在身上了……

    高月對著她,直直的看著她,扯了絲無力的笑容,她沒有說什麼,但蘇湄明白,她是在感謝她,蘇湄睜了睜眼睛,讓自己酸澀的眼睛舒服一些,然後對著她,輕輕地道,「月姐姐,你要堅強,你和孩子,都要堅強……」高月一直看著她,眼睛一直沒動,卻是淚如泉湧……她一直沒有叫出聲來,一直咬著牙,眉頭微微皺起,可是兩側被抓在手裡的棉絮,卻皺得不像話!

    「王妃娘娘……您再加把勁兒啊!」

    「娘娘……使勁兒啊……」

    高月青筋暴起,目光也變得凶狠,可是力氣卻越來越力不從心,她左手突然一鬆,「啊!」狠命地往床邊一捶,下一刻身子想衝起來,旁邊的丫鬟忙將她按下去,若是平時,別說一個丫鬟,就是兩個四個也不會是她的對手,她癱下去,目光放空,有淚光流下……

    「保孩子……」說出來的時候,聲音發緊,嘶啞得讓蘇湄聽不出。

    「月姐姐……」蘇湄一愕,卻知道她無法阻止。

    「不行啊!娘娘……」穩婆的聲音已經不是慌亂,帶著心如死灰的平靜,可手裡的動作沒有因此而斷,「王爺臨走前特命了老奴,無論如何也要保得娘娘母子平安,老奴答應了王爺……」從蘇湄的角度,她好像看見有一滴濁淚落到了錦被上,「王爺信老奴,老奴也明白娘娘在王爺心裡意味著什麼,娘娘,老奴……」可是,她又何嘗不知,高月的努力,這胎兒的凶險……

    高月現在似乎平靜了,可蘇湄的心,卻越來越沉,高月往她這裡偏了偏頭,蘇湄上前,俯身下去握住她的手,將頭抵在兩人交握的手上,「阿月,阿月……」她拚命搖頭,嘴唇在不住的顫抖。

    高月沒有說話,只是這樣看著她,眼裡有著無聲的話語,那是祈求……那麼高傲的一個人,現在卻求她讓她去死……

    蘇湄低著頭,不停的搖頭,忽然想起什麼,有些恍惚,但終是像找到浮木,「阿月,你不要放棄好不好,你想想景煜,想想他,想想你們的孩子,若他回來沒有看到你,若你們的孩子一出生便沒有母親……阿月,不要……」蘇湄死死地抓著她,彷彿只要她此刻鬆了手,她便會離她而去……

    高月微微張嘴,但聲音太小,儘管蘇湄就在她耳畔也聽不出,可是蘇湄一直不動,就這樣看著她,微微張合的唇,蘇湄閉眼,高月已經開始抽搐,自知形勢刻不容緩,穩婆此刻也是一句話也不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兩,自知此刻這兩個陳國最尊貴的女子,她們的每一句話都決定著接下來既定的命運。

    高月就這樣看著她,真的再是一眼不眨,而旁邊的人也都看著蘇湄,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這昭示著蘇湄心裡越來越痛苦,高月的生命漸漸在流逝。

    「皇后娘娘……」穩婆看著底下不斷湧出的血,心裡更是著急,如果再這樣托下去,不僅高月,連她腹中的胎兒……她心中一狠!她是王爺的奶娘,她不能……況且,現在,捨大人已經是唯一的選擇了!

    「阿……阿湄……」高月斷斷續續的出口,嘴唇已漸漸地乾裂,可臉上卻濕得厲害,「求……額……求你……」高月看著蘇湄,明白她此刻也已經作出了決定,只是下不去這個心而已,她們都明白,如今,她是怎麼也活不下去了……

    「阿月姐姐……」蘇湄終於哭出聲,縱使這三年來過得這樣艱難,她也從不落淚,「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蘇湄一遍遍地道歉,可她卻不知道高月其實心裡也在一遍遍地與她道歉,這本就無二選擇,而且只有這樣做,才可以將慘劇減到最小,至少,她還可以替她保住她與景煜的孩子……

    穩婆接了命令,二話不說,便開始採用禁忌措施,捨大人!保孩子!

    天邊雷聲滾滾!大雨傾盆,紅顏欲逝,天與之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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